样的她,在人心险恶的宫廷里被一天天扭曲,最终面目全非,亲手递给他掺有剧毒的糖果。他不爱吃这东西,就给了贪嘴的母亲。
好不容易用书上看来的法子救回母亲,他在眼泪中明白一个道理——
人,说变就变。
头昏脑涨地醒来,鲁西克一手挤压太阳穴,月白色的短发因汗湿而贴着额际和两鬓。一双柔荑立刻抱住他,然后是饱含关怀的询问:“怎么了?”
“没事。”压下心头的不安,鲁西克回以温柔的浅笑,“我先去上班了,你再睡一会儿吧。”
“好。”妻子轻扬眉梢唇角,这是他最后看见的笑靥。
护卫工作昨天就安排好,送别也没什么意义,因此勤勉的首相直奔救灾部门。顺便联络师兄,透过他向银龙王求助。虽然不认为东方学舍会忘记白银之谷的势力,但还是留个心眼为妙。
结束两个会议,玛丽薇莎还没来,正好午饭时间,鲁西克索性自己跑回去。
在廊上,他撞见一个意料之外的人:“肖恩师父!你怎么还没去?”
“我马上就去,也不得不去。”
眼前的人长发披散,襟口敞开,比平日多了一股邪魅的气息,身上还散发出一种鲁西克非常熟悉的味道,心脏莫名地发凉,强笑道:“你终于知道人事了?恭喜,不过这种时候……”
“露西,我很怨啊。”席恩打断,语气烦躁地拨了拨散发,“你想想,我这一生,做过多少好事?我自认无愧于天地,却背上那种命运,落到今天的地步——我能不怨吗!众神又找上我了,叫我去救世,这次肯定不会活着回来,我才三十七岁耶!我真的受够了,不想再当什么好人!”
鲁西克愣愣地听着,目光呆滞地注视那张明明熟悉又异常陌生的脸,梦境与现实重叠,使他的心无法克制地动摇。
肖恩师父……变了。
深呼吸稳住,他颤声道:“你为什么对我说这些?”席恩缩了缩,随即绽开满不在乎的笑容:“因为我有必要跟你交代一声嘛,我也是粗暴了些,太久没发泄,总之你进去看看就知道了。”强忍着不胡思乱想,鲁西克越过他,奔向走廊尽头的卧室。席恩微笑等候,好整以暇地把玩发丝。
听到隔着门板传出的哭喊,他发出快意的轻笑,转身离去。
※※※
“我要杀了那个畜牲!”
莎莉耶挥舞袖剑呐喊。拉克西丝和克鲁索一左一右架住她,表情是相同的沉郁。希莉丝横臂一抹,用带着哭腔的声音喊道:“元帅,到此为止吧!求求你,肖恩一定承受不住的!这太过分了!”激动之下,她甚至忘了拉克西丝的身份,以旧头衔称呼她。
诺因绷着脸道:“是差不多了,再看下去也没什么意思——真他妈变态!”拉克西丝咬着下唇不出声。半途而废有违她的宗旨,原先也做好了心理准备,但耳朵听到和亲眼目睹根本是两回事,坚定如她也不禁迟疑。
“打住…不是不可以,不过,受术者会受到很大的冲击,连杨阳也会遭殃。”
“该死!”诺因狠狠跺脚。同时一个清越优雅的嗓音突兀地响起:“事到如今,还假惺惺说什么打住。”
“索贝克!”
“帕西尔提斯!”
众人异口同声。明显带着嘲讽的笑声刺痛每个人的耳膜:“你们想知道真相,就继续看好了。但是你们让肖恩师父伤心的帐,我决不会轻易饶过!”
被当现行犯逮住,心虚的众人也没脸说什么,抹抹汗逃进肖恩的记忆。
※※※
“露西!”华尔特率领部下匆匆赶来师兄的宅邸,边跑边喊,“我接到线报,东方学舍的动向有点奇怪!我们……”
语尾戛然而止,看清室内的情景,他摇晃了一下,险些跌倒。
“谁干的……”良久,微弱的声音才挤出发白的唇,一转为惊天动地的怒吼,“谁干的!?我要剁了他!!!”
鲁西克背对着他,只是一动不动地抱住妻子的尸体,没有吭声。看出师兄的状态也不可能回答自己,华尔特喘了会儿粗气,拉过一名护卫,掐着他的脖子凶狠逼问:“说!是谁?谁!”
“是…是普多尔卡雷先生。”护卫嗫嚅道。做梦也想不到的答案炸空了华尔特的大脑。
“胡说什么!肖恩师父怎么会做出这种事!”
“可是,是我们亲眼……”
锵!剑鞘与环扣相撞的声响打断了两人的对话。用被单遮住妻子,白发青年转过身。他的脸毫无血色,眼里燃烧着两团阴冷的火焰,使他看起来宛如一个厉鬼。视线穿过眼前的景物,投向遥远的彼方,旁若无人地走出房间。
“你去哪儿?”华尔特及时抓住他,被师兄散发出的杀气紊乱了心跳,手指也微微发抖。
“我要杀了他。”森然的语调空洞而硬质。
“等等!”华尔特抱紧他,近乎哀求地道,“先查清楚!肖恩师父绝对不是这种人!”鲁西克用力挣扎,失控地大叫:“我亲眼看见,亲耳听他说,怎么会有假!这个骗子、混蛋!我……”
“露西——”华尔特咬了咬牙,果断地敲晕他。在西城历练三年,他的武艺已不亚于师兄;加上鲁西克情绪不稳,猝不及防下被他一击得手。
托住师兄瘫软的身躯,他火速下令:“这件事不许泄露出去!马上抬担架来!还有医师,女性的祭司……”
“不好了,华尔特大人!”一名法师用传送术转移到附近,急切地汇报,“我们和陛下他们的联系中断了!士兵们也被结界挡在外面!三分钟前陛下向安迪米拉尔大人送出一道心灵通讯,之后就再也没有消息!”
接连的冲击几乎令华尔特晕厥,但现实不容许他逃避,用空着的手一拍脸颊,发狠地叫道:
“出动军队!哪怕跟东方学舍翻脸也要把帕尔他们救出来!”
※※※
握着嗡嗡低鸣的吞日,帕西斯大口喘息。
摇曳的视野被染成血红,他带来的随从已死了大半,余下的也情势不利。只有几名高阶法师还顽强地支撑着结界,但他们的法力同样有限。
“帕西斯……”因为两手抱着孩子,菲莉西亚无法扶丈夫,急得满头大汗。帕西斯摆手表示无碍,又按回肋下的伤口。
会谈不欢而散。东方学舍口口声声都是要他交出菲莉西亚,根本连试也不愿试。无论他好说歹说,动之以情晓之以理,一概听不进去——他们就这么笃定菲莉西亚能拯救世界?连个具体的方案都没有!当初肖恩师父打败黑之导师一个人,就几乎赔上一条命,何况现在虚弱得连火球术也发不出来的菲莉西亚,还救世!
在气氛闹僵的前一刻,他勉强克制住脾气,鸣金收鼓准备下次努力。不料刚走到会议室外面的大厅,一群埋伏的好手就狙击了他们。被偷袭已经很奇怪了,他自信再轻微的呼吸声也逃不出他的听力,更不合理的是他们的行动,竟然不惜玉石俱焚的样子。那帮贤者虽然利欲熏心,贪得无餍,但并不是没有脑子的人,哪怕撕破脸也不会选择这样的方式——正因为情况是这般诡异,他才陷入了被动局面。
最糟糕的,混战中,肖恩突然不见了!分神下,他被一剑砍中胸口。随行的白魔法师立刻为他治疗,伤口却愈合不了,又冷又麻,像无底洞一样抽走他的力气。
不对,不对,一定有哪里不对!帕西斯屏息凝神,开启死灵法师特有的感知,在下一秒瞪大眼:
这些家伙,竟然都不是活人!
“准备超度!”来不及思考为什么,他沉声喝令。指挥侍卫缩小阵型,互相照应,千万别被敌人的武器伤到。然后拿出形同法杖的项链'魔火之眼',把一个个诅咒丢向那些不死战士;帮部下施加火焰防壁,顷刻间扭转了战局。
“那是我送你的装备,不能用来对付自己人啊。”
熟悉的声音和意料之外的内容定住帕西斯的动作。就这么一耽搁,刚凝聚完魔力的白魔法师们被急遽变化的气压搅得稀烂,防御崩溃;侍卫们也被速度猛地加快的不死战士砍成碎片。
浓浓的血腥味扩散开来,惊动了原本在催眠术的影响下睡着的婴儿,清亮的啼哭划破凝结的空气。
“乖,乖,不哭哦。”因为用自己的身体挡而淋得血迹斑斑的菲莉西亚柔声安慰,朝来人投以愤恨的目光。帕西斯呆呆站着,甚至没听见妻儿的声音:“……肖恩师父?”
“嗨,帕尔。”席恩轻快地打招呼,手指疾弹,哭声立刻停止。
“你……!”
“放心,只是让他们安静而已。嗯,你们弄得很狼狈,本来交代过他们要小心,祭品应该是干干净净的才好。”
“你在说什么,肖恩师父?”帕西斯困难地发声,晕旋感不断加重。席恩灿笑:“还问?你明明不是这么迟钝的人。”
“这一切都是你干的?为什么?”
“没什么,不过是厌倦了罢了。”嫌披散的长发碍事,席恩随手编辫子,无视对方激烈非难的眼神,自顾自道,“帕尔,在你眼里,我是什么样的人?一个滥好心的笨蛋?也许吧,过去的我的确是这样,照着姐姐教我的礼仪道德处世,回应你们的憧憬,努力做个伟大的好师父。但我真的很累,我想发泄,我想报复——一句话,我受够了!”
帕西斯呆若木鸡,碧眸浮起丝丝迷惑,心里的天平不住摇摆。
这个混蛋人渣,霸占肖恩师父的身体不够,还毁谤他!伤害帕西斯的心!菲莉西亚怒极,几次欲言又止。不知有意无意,囚禁着肖恩的手镜总是在她眼角闪烁。
“大概你们把我当成神一样不会变的圣人,但很可惜,我也是人,一个普通人。我有弱点,我有想望。事实上,在卡修对我下毒时,我就有之前的人生全部被颠覆的感觉——做一个好人有什么意思?我差点像狗一样死掉!我要抗争这种不公平的命运,我要把握自己的人生!”
“不对……”帕西斯虚弱地反驳,连连摇头。情感叫嚣这个夸夸其谈、满口怨言的人不是他,理智却起了共鸣,侵蚀着心底的信念和依恋。
因为对于人性的了解,他不亚于鲁西克。
一幅画面陡然浮现,是他最后的救命稻草。
那是在塔拉斯的难民营,从棕发青年脸上滑落的泪珠。
清澈,透明,焕发出动人的光辉。
“我说过,我的眼泪很廉价。”
仿佛看透他的心思,席恩笑着追加了一句,彻底粉碎帕西斯的坚持。
双眼蒙上涣散,银发青年踉跄后退。菲莉西亚反而踏前一步,咬牙道:“够了!给我闭嘴!”被妻子的声音唤回少许神智,帕西斯甩甩头,干涩地道:“你到底想做什么?”
席恩但笑不语,打了个响指。身穿各色袍子的老者无声地出现,身后还跟着数量可观的高阶法师。
“准备仪式,送我们去地下神殿。我估计华尔特的大军就快到了。”
地下神殿?帕西斯一愣。菲莉西亚推搡变呆的丈夫示意他快逃,大声道:“你的目的是我吧,放帕西斯和孩子们走!”
“呵呵,莉,你很聪明,可惜不够冷静。你们都落了网,还妄想逃掉?乖乖站着,我不想对你们动粗。”
“你想让菲莉西亚去救世?你疯了!”意会他们的对话,帕西斯怒吼,“别人都要她去当世界之相没关系,你是她的养父啊!怎么可以!”
“我也不想啊,是众神的命令。”席恩随口推卸责任,双手摊开做无奈状,“这次的灾难不是我能解决的,只好让莉出马。就是因为不想她死,我才布置了一个专门的仪式。”帕西斯冷笑:“说得好听,你和东方学舍联手,把我们骗来,鬼才相信这仪式会安全到哪儿去!”
“总比我死好。”
一盆冰水兜头浇下,帕西斯打着寒颤瞪视简直像换了个人的师父,听着他一字一字清晰地道,“我不想死,帕尔。众神说了,要么我牺牲,要么莉牺牲。”
“你——”正当他握紧剑柄的瞬间,转移法阵启动了。
黑曜石的地面上浮现出复杂的纹路,发出水银色的光芒。仿佛地震的轰鸣不绝于耳,呼应四壁的震动节奏。突然沿着法阵的圆周裂开,凹陷下去,渐渐沉入地底。
当华尔特和拖着重伤的身体前来的麦先赶到时,看见的就是这样一个深不见底的大坑。
远处传来沉闷的雷鸣,宛如破灭的序曲。
※※※
下意识护住妻子的帕西斯只觉压力一波波冲击全身,初时连眼睛也张不开,胸口窒闷,嘴里弥漫着血腥味。渐渐适应了这种感觉后,他睁开双眼,视野从金星乱舞转为一片漆黑。
不知过了多久,黑暗中慢慢浮现出轮廓,他们竟然踩着大厅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