让两城吵翻天的这位犯人,其丰厚成果有:把整个东城首府烧出了一条分界线。纵向破坏不大,只被星尘粉炸了几幢宫殿。然而横向,一块宽不足五十米,长却超过二十公里的截面上无人生还;财产损失不可估量,光是两条断开的高架水路,就要花费诺大的人力物力修理。
最让罗兰郁闷的,他的办公地点,好死不死也在那条线上。虽然重要文件都有备份,但是他那些最最紧要的私密资料,全化成灰了,不知飞啊飞飞到哪个角落。这下只有搜肠刮肚,把它们背出来重新记录,再用最牢固的保险箱和最强大的咒文保护。
而因为宫殿需要抢修,他只有提前计划,在近期内搬回上界。
“大人,确定了,那个女人的确还活着。”
听完心腹的报告,东城城主在临时办公室里一手支颊,沉吟不语。他对自己的箭术绝对有自信,如果不是杨阳的心脏长在右边,就是……
“果然她和魔界宰相长得像不是巧合。”
“你是说——”法利恩瞪大眼,心头一次动摇——他是不是因为轻率,给伊维尔伦树立了不可招惹的强敌?而且严格说来,这次事故的责任也在于他。看出他的心思,罗兰淡淡地道:“不用担心,身为魔族,维烈宰相决不会直接插手人界的事,不然,众神也会出手。”降魔战争是他从小听到大的故事之一,对于神魔之间的关系,他再清楚不过。法利恩将信将疑:“真的吗?”
“放心,你老哥我决不会信口开河,你也别再垮着一张脸。自责和后悔是世上最无用的行为,有时间懊恼过去的事,不如想想未来要怎么做才能避免重蹈覆辙。”
“是。”法利恩肃然行礼,随即有些不甘地道,“那这次的事,我们就只能忍气吞声了?”
罗兰莞尔,尽管这个弟弟给他添了很大的麻烦,对他的死脑筋,他却从不生气。因为他本来需要的,就是法利恩一丝不苟的办事能力,以及冷酷的决断,以弥补他一些优柔的特质。而由此衍生的副作用,是他应该承担的。
“杨小姐的靠山确实大,在监视他们旅行时,我就知道了。可惜,都是乌合之众。”把玩印章,金发青年笑得从容而自信,“虽然她自己可以成为完美的向心力,不过……”
真正实力上的'统和',不是这么简单的事。
打仗更不是几个强者之间的决斗。真这么简单,他早就亲自去单挑拉克西丝,决定王位归属了。就算真的发展成这样,他也不怕。目前中城可用的强者素质并没有超过他这边,就算加上血龙王、月祭司这些散部,亦然。
“大人?”见主君说话说一半,法利恩担心地催促。罗兰微笑道:“没杀掉杨小姐是很可惜,活的她绝对比死的她威胁大,但是因为她的魔族体质,以后下手就不容易了,由得她去积蓄对抗我们的力量吧,让台面下的小虾都浮起来也好。”
“对不起,都是我的错。”
“嗯?”
法利恩闷闷地道:“我知道,大人你并不想杀了她。”罗兰笑意加深:“啊,我承认我对她有点香火情,但还不至于痛苦到哪里去,真正头痛的是她和我那师公的关系——我不想让师父为难。”法利恩一怔:“可是费尔南迪先生是比较重视大人的吧?不然他也不会特地跑到竞技场救你,还公然和子孙对立。”
“这个嘛。”罗兰反常地迟疑了,眼底浮起阴郁的薄雾,“我总觉得,师父对我有些报恩的性质,感情上……”
一言未毕,他揉了揉额角,感觉脑子里有一根神经跳了一下,莫名的焦躁。
像有一段久远的记忆偶然翻了出来,却连看也没看清,又沉回谷底。
“报恩?”法利恩完全不理解这个词:应该是反过来吧?罗兰还没回过神,随口道:“没遇见我之前,他日子过得无聊死了。有了我,他可以成天耍着我玩,当沙包揍或当奴仆压榨,怎么整都可以——我带给他这么多乐趣,他是不是该回报我?”
法利恩狂汗。
找不到情绪失常的原因,罗兰把刚才的怪异感视为单纯的错觉,转移注意力:“就让中城借着杨小姐的名头重整王室的威严好了,我看他们那儿迟早变成魔族的大本营。一千年的思想沉淀哪有这么容易消除的,就算同样是人类,民众都还排斥外族,何况异族的统治者。这就是人的劣根性。稍微洒几颗火星,有得他们忙乎了。”
“是。”
谈话告一段落,罗兰正想看看工程进度表,他的副官火急火燎地冲进来,还没关门就大声嚷嚷:“罗兰,你和冰宿出了什么问题?”
“艾德娜,关门。”法利恩有时真气这个粗线条的情人,一点分寸也没有。艾德娜朝他投以挑衅的眼神,但还是一脚把门踢上,继续逼问主君:“你和冰宿到底怎么了?”
“别急,慢慢说。”罗兰笑着举起茶壶,“要不要来杯月桂茶?我新泡的口味,很不错。”
“……”艾德娜翻了个白眼,实在受不了他这悠哉游哉的脾气,“你还有空喝茶!不给我交代清楚,我就代替冰宿,把你捆成粽子吊起来,狠狠地当沙包揍!”
法利恩眼中射出强烈的非难,罗兰还是那副德性:“冰宿绝对没有这种兴趣,这是你的宿愿吧。”
“哼,你知道就好,说!为什么她既不上朝,也不来上课?以前她决不会两样都缺席,想来想去只有你这个王八蛋最可疑!”艾德娜越说越愤慨。这回法利恩也愣了愣。
罗兰却不意外,只是神色微微黯淡:“让她冷静一下也好,杨小姐毕竟是她的同学。”
“对了,我正想问你,你叫谁去追不好,偏要亲自出马!你是太久没射箭,手痒了是吧?好啊,你射了,现在冰宿也气跑了,看你怎么办!”
“当时的情况,叫任何人去追都会将她五马分尸,只有我亲自带队才不会发生这种事。即使冰宿生气,一辈子不原谅我,我也不能侮辱我的对手。”
艾德娜无言。法利恩安慰道:“大人,别担心,冰宿小姐顶多气一会儿时间,不会一辈子不原谅你的。”
无法像他这么乐观,罗兰默默喝了口茶。袅袅白雾模糊了他的表情,也掩盖了整个内心世界。
在竞技场,冰宿持剑保护他,不顾一切地站他这边时,他是觉得很感动,感动她的深情,但他从来没有自信,她不会对他渐渐寒心,进而离去。
因为他是什么样的人,没有人比他自己更清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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午后的阳光斜斜洒进窗户,透过蓝色的丝绸窗帘,为整个房间罩上如梦似幻的淡蓝。长睫颤了颤,缓缓张开,黑眸由失神的困顿转为迷离,沉醉于眼前的景致。
“醒了?”
立刻察觉她的动静,床边的人放下看到一半的书,顺手拉开窗帘,明媚的阳光顿时铺满一室——比起说好听是浪漫说难听是昏暗的环境,他更喜欢充足的光线。
“诺因!?”认出这个声音,杨阳惊讶回首。因为光被挡住的关系,她没觉得刺眼,但还是有点不适应,用手背遮脸,从指缝里看清中城城主清秀的容颜,一瞬间,心潮澎湃。
终于回来了……
在东城发生的一切就好像一场噩梦,连同她自己也像是噩梦的一部分。什么都不想,只执着于复仇,那样是可以逃开无尽的自责和后悔,可是一稍微松懈下来,痛苦就紧紧包围住她。
而现在,悲伤依旧,却少了那份撕心裂肺的痛苦。
虽然这里不是西芙利村,没有那种身心都融化的温暖,但是有朋友同伴迎接守侯的感觉也是那么好。
“身体有没有不对劲?”
“啊?没…没事。”
“……你哭什么?”诺因眯起眼,掩盖一闪而逝的狼狈。杨阳慌忙抹泪:“没有,我是太高兴了,呜呜……”怎么抹也来不及,她遮住眼睛,难堪地低语:“抱歉,我醒来后好象泪腺变发达了。”
“算了。”诺因别过头,不去看她逞强的样子,心隐隐抽痛,“你要哭就哭,别死撑着,我当没听见。”
轻轻的啜泣声依然听得出是经过压抑的结果,却比大哭更揪心。
在他的印象里,这个少女一直是笑着的,温和而大度。包容他的小性子,原谅他的坏脾气,也会直言不讳地教训他,从来没有失控,也从来没伤心过。
无论那家伙是怎样的人,让她这样哭泣,决不是好东西!
诺因咬牙切齿地为“前”情敌打了个大大的叉叉,索性把手帕扔在她脸上,让她去粉饰个够。
不被信任依靠是很郁闷,但诺因还不会蠢到现在就抗议,他很清楚自己在杨阳心里的地位——可能连她队伍里那个小丫头也及不上。
无妨。他悠闲地盘算:大不了跟她耗一辈子,那小丫头总不见得做她一辈子的跟屁虫。
杨阳好一会儿才平静下来,红着脸偷瞄他:“对不起,让你看笑话了。”
“我什么都没看到,你大可放心,倒是听见有人像老鼠一样嘤嘤地哭。”
“谁是老鼠!”杨阳愤慨地举手捶他,因为听出友人没有嘲讽的意思,她也不是真的生气,只捶了两下,“手帕我洗干净还你。”
“洗什么洗。”诺因抢过自己的手绢,为那沉甸甸的重量叹服,“你真能哭。”
“罗嗦!”
把湿手帕绞干叠好放回口袋,诺因拿起床头柜上的水瓶,笑道:“要不要补充水分?”杨阳不好意思地应了声。
“耶!我的头发怎么变这么长了?”一被扶坐起来,她就看到了延伸到被下的浓密黑发,惊讶地睁大眼,难怪她觉得头好重。诺因咋舌:“你真迟钝,现在才发现。维烈说是治疗的副作用,这么蠢的谎话,大概只有肖恩那个笨蛋会相信,我想你的智力没差到他的水平。”杨阳好笑地舒展眉宇:“嗯。”
“这是你们之间的问题,待会儿你自己和他解决吧。”
“维烈没走!?”杨阳喜出望外。诺因挑了挑眉:“没确定你平安,他怎么会走,现在只是正好轮到我照顾你——你已经昏迷三天了!”
杨阳情不自禁地抓紧被子,又是愧疚又是感动,既为眼前的人,也为其他同伴。
“对不起,让你们费心了。”
“我说你,能不能少客气一点?你刚刚吼我时嗓门不是挺大的吗?捶我的力气也不小。”
“你皮痒啊?”杨阳斜了他一眼,低头喝水,心情和言谈都放松许多,明白这是友人独有的温柔,她暗暗发笑。喂她喝了大半杯,诺因竖起枕头,让她靠坐着。
“这堆茅草你打算怎么解决?”他拎起一缕发丝,只觉碍眼。杨阳咧了咧嘴:“你就不能用好听点的形容吗?我也感觉太长了,不过剪到原来的长度,似乎有点可惜。”诺因不解:“有什么可惜的?这么长,做什么事都不方便,还是原来好,清爽。”被他这么打击,杨阳反而卯起来:“不要!我偏要留长!我还要用我送你的发带绑,还我!”
“不要!”这回轮到诺因誓死捍卫自己重视的东西。
“哼,那就闭嘴。”杨阳颇有胜利感地检视头发,沉吟道,“嗯…就剪到腰下好了。”诺因无奈地道:“马马乎乎啦。”回想对方戴假发穿长裙的模样,突然觉得……还满可爱的。
不过,他还是不理解这种小女儿心态。莉莉安娜也是,对发型啦、服装啦、首饰啦这些无聊的玩意儿在意得要命。
“诺因,这次的事,真对不起,给你和拉克西丝陛下添麻烦了。”
“啊?没事。”诺因回过神,无所谓地摆摆手,“这种小得一咪咪的事,有什么好道歉的,交给我们就是。”杨阳哑然,她很有常识,知道自己闯的祸会造成多大的影响。可是看对方的表情,又没有半点虚张声势的成分。
满愿师的事也是,这男人到底是神经粗壮呢?还是……
“拜托你一件事。”诺因迸出一句,额角可见跳动的青筋。杨阳歪着头:“啊?”
解下佩剑递给她:“叫这小子闭嘴!他从三天前,不,从你走的那天起就一直哭到现在!”
“你为什么不早说!!”杨阳吼声如雷,劈手夺过。
这会儿嗓门倒大了。诺因有点吃味,但半身到底不同,受宠就受宠吧。
一握住剑,断断续续的啜泣就直接流入心房,伴随着凄楚的呼唤:《杨阳……》
“乖。”杨阳心疼不已,轻轻拍打他,“对不起,史列兰,是我不好。”她现在才深切地感受到,自己的一意孤行、自我封闭有多伤朋友们的心。
《不是的。》魔封用哭哑的声音道,《我不是气杨阳离开,我知道你不会不说一声就走,一定是发生了什么让你不得不走的事情。》
“史列兰……”
《我是担心,担心你不会回来了,因为诺因说你可能会做傻事,我好怕你回不来!我不要再也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