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什么,我乱叫的。”茶发少女敛去情绪波动,浅笑嫣然,一手递给他,“我有点累了,想休息一下,可否送我一程?”
“当然——各位,我们先失陪了。”
表情各异地目送这对怎么看怎么华丽的男女离去,众人心里充斥着问号。吉西安询问友人:“你姓杨?”真是古怪的姓氏。维烈苦笑不已:“我也算姓杨吧。”
什么叫也算姓杨?众人相顾错愕,这时,又传来空浮舟靠站的声响。
“哦,诺因老弟,吉西安老弟,别来无恙啊。”
接龙吗?看到大步走来的北城城主,诺因和吉西安脑中冒出相同的感想。一半人跟随东城城主离开的仪仗队连忙迎上去,盛大的排场让米利亚坦非常满意。
“元帅真是太客气了。”误以为诺因也是来迎接他的,米利亚坦冲他笑得欢,“诺因城主一直是这么年轻貌美呢,说不定到了四十岁,你还会是这个样子,哈哈。”
妈的!哪壶不开提哪壶!诺因暗暗切齿,表面却还得摆出僵硬的笑脸:“米利亚坦城主过奖了。”他的演技哪里瞒得了人,米利亚坦立刻发现失言,笑着岔开话题:“呃,恕我眼拙,这位有点面熟的先生是谁?”他已经完全忘了维烈是搞砸拍卖会的祸首之一,换作美女,他倒会记得。
面熟?又添了一个疑点,吉西安主动介绍:“这位是隐捷敏亚的宰相维烈?杨——维烈,他是埃特拉城主米利亚坦?欧斯达。”
“幸会。”维烈扬起令人如沐春风的微笑,伸出右手。本来按照外貌年龄和身份,他应该行晚辈礼,不过拜他无敌的笑容所赐,在场谁也没有注意到。
和当初的罗兰一样,米利亚坦也是愣了愣才反应过来,笑呵呵地和他握手:“西城的礼仪真特别。”
不是西城,是地球的。维烈汗颜,他老是搞混,才会三番两次穿邦。
“那个,你真的不是杨老师吗?”陪同米利亚坦前来的邱玲小声插嘴。诺因皱起眉头:又来了,这家伙到底是什么来头?吉西安倒是已经见怪不怪了,反正当初他遇见维烈时就觉得他很神秘,再神秘点也无所谓。
维烈顾左言他:“我是姓杨。”听出他不愿深谈,米利亚坦盘问自家的满愿师:“怎么,小玲,你认识维烈宰相吗?”邱玲本就乖巧,众所瞩目下很是局促,嗫嚅道:“不,我只是认识一个和他很像的人。”
很像?不见得吧。想起维烈面对冰宿的反应,诺因心下嘀咕。吉西安奇道:“米利亚坦城主怎么没和梅莲可城主一道来?”
“哦,她先去元帅那里了。女人家嘛,总有许多悄悄话。”
切!无聊!诺因对姑姑的“女人家”行为极其不满,存心破坏她难得的私人聚会,道:“我们也别在这儿寒暄了,这就去元帅府吧。”
******
虽然已经是卡萨兰实际的统治者,基于种种考量,拉克西丝还是驻扎在老家。这天,往常总是门可罗雀的元帅府一下子涌进大批人潮,让守卫看傻了眼。
“老妖婆,我回来了。”诺因大咧咧地推开门,也不管里头还坐着个梅莲可。
“臭小子,我不是叫你把客人带去迎宾馆,你带来这儿干什么。”拉克西丝不悦地起身,服饰和平时一样,象牙白的军装和里侧鲜红的斗篷,只是头发没有扎成辫子,蓬松地披在背上。对面的梅莲可装束就正式多了,身穿绿底白领的荷叶边长裙,比实际年龄多了份朝气,但原本丰腴的脸蛋略微清减,显出一股楚楚的风姿。她先朝米利亚坦颌首为礼,然后好奇地打量维烈,看着看着,双眸渐渐睁大,盛满惊惧之情。
“血魔!欧斯达,快离开他!”
平地惊雷也不及这句话震撼大,米利亚坦反射性地往旁边跳去;诺因一把拔出佩剑,抵住维烈的脖子。吉西安大叫:“住手!”史列兰也嗡嗡抗议,扔了十来个防御结界罩住维烈,圈得他动弹不得。
“慢着!”拉克西丝也喝止,质问友人的语气充满怀疑,“你说他是血魔?你确定?”
“不会错的。”梅莲可的声音隐隐发抖,竭力保持镇定,“我的部下曾亲眼目睹他施法的经过,用记忆水晶记录了这段影象,我…我看过。”到最后,还是忍不住战栗。不能怪她,血魔的名头太深入人心;而他连毁六座要塞,用禁咒'陨石群落术'轰平一座城池的丰功伟业,也使南城上下对他又恨又畏。
气氛更加紧绷,米利亚坦又后退了几步;诺因则前进了几分,不过是手里的剑。吉西安问道:“可否借水晶一观?”
“我没带。”
沉默又一次降临。拉克西丝做了个停止的手势:“够了,把剑放下,这人我见过,我不认为他会是血魔。”梅莲可怒道:“你连我也不相信?”
“等等,我也可以作证!”吉西安将友人护在身后,大声道,“梅莲可城主说的是去年西城偷袭贵城的事吧?那个时候维烈和我在一起,所以他绝对不可能是血魔!”
“什么!”惊呼迭起,其中叫得最响的当然是梅莲可。诺因忍无可忍地道:“吉西安……”对方一个扫视让他立马闭嘴,宫廷术士长的眼神明明白白写着“不想跟我绝交,就乖乖闪边去”。
可恶!我一定要把这个叫维烈的家伙偷偷作掉!
“吉西安术士长,你说的是真的吗?”梅莲可有点动摇了。米利亚坦也道:“梅儿,你会不会认错人了?那个水晶的影象清楚吗?”梅莲可底气不足地答道:“不清楚,不过…我认得他的额饰,那个黑水晶,龙形的额饰。”
吉西安松了口气:证人自己都没信心,事情就好办了:“梅莲可城主的确认错人了,因为这个额饰是我送给维烈的,难道我会是血魔吗?”梅莲可愕然,这才信了,讷讷道歉,脸涨得通红。
“好了好了,一场小误会,诺因还不快把剑收起来!”拉克西丝提高嗓门,随即若有所思地瞥了吉西安一眼,“维烈宰相,你不会介意吧?梅莲可是开个玩笑。”
“没关系。”维烈微笑道。这回,每个人都相信他不是血魔,哪有杀人狂能笑得这么舒服,毫无戾气?
“坐——克鲁索,泡六杯茶。”
待总参谋长离去,客人都坐下后,拉克西丝闲闲跷起二郎腿,啜了一口面前早就泡好的玫瑰红茶,眉间是不怒而威的昂扬,“客套话也不多说了,各位肯赏脸光临,我很高兴。”梅莲可和米利亚坦心情复杂地端坐,维烈还是一径的安详。
“诺因,罗兰没来吗?”
“他先去迎宾馆了。”
“哦。”拉克西丝沉吟。诺因不耐烦地翻了个白眼:“收起你脑袋里的想法,他是因为他的满愿师身体不适才先走的,不然还会过来和你肉麻兮兮地对杠。”实在受不了这个侄子直来直往的脾气,拉克西丝狠狠瞪视他。米利亚坦不自在地动了动,他对女婿信赖有加,因此这种怀疑的话,听着很不顺耳。
这老色鬼中毒已深,没用了。瞥眼间看出他的心思,拉克西丝下达结论。如果风流自赏的米利亚坦知道她称自己为老色鬼,一定会勃然大怒,当场拂袖而去。
只是表面比侄子稍微有口德的拉克西丝压根不理睬他,转向维烈,摆出和悦的表情:“自二代城主以来,贵城还是头一次参与这样的国家大事,我可否视之为友好的表示?”她假扮海盗的事是机密,所以没有借此拉拢关系,而是直接切入正题。
维烈回以自然的笑靥:“是的。”过于直白的答复令除了吉西安以外的人都是一愣。
“那…贝姆特城主有什么指教吗?”
“指教不敢当,老板只是要我向您表达祝贺,请过目。”维烈拿出一张礼单,恭谨递上,“区区薄礼,不成敬意。”拉克西丝近乎失神地浏览完,抬起头,从上到下地端详,锐利的目光足以穿透铁板,但是碰上维烈历经漫长岁月磨砺的胸怀,连表层也没能扎破,更别说有什么心理影响了,根本是不痛不痒,当作微风吹过。
“贝姆特城主太客气了。”拉克西丝首次有了无法掌握一个人的感觉,以往和帕西斯交锋时都没这样过,当下言辞多了一分小心,“不知他打算如何调整和王室的关系?”维烈迟疑地道:“这个…老板没有说。”
看来我高估他了,他只是个涵养比较深厚的家伙而已。放下心头的大石,拉克西丝的语气恢复了锋锐:“这么重大的事也没有知会你吗?”
“他确实没有说。”
“……”
连着几回合下来,旁观的诺因、吉西安、梅莲可和米利亚坦已经跳过惊愕状态,转为石化。
他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啊!?说他老实嘛,偏偏风度好得像油里煎过的;说他奸诈嘛,明明又生嫩得一目了然。毫无外交技巧,毫无演技,讲话不懂得迂回,试探一律上钩……同时也沉着,冷静,经验丰富,立场坚定,让人讨不到真正的便宜。
尽管看上去是拉克西丝占尽上风,像一头大野狼将小绵羊欺负得无还手之力。但是,连羊毛也没能扒下来半块,这……能算是欺负吗?
第N次功败垂成,拉克西丝不得不承认自己的挫败,眼底浮起懊恼:妈的!贝姆特居然扔这样一根难啃的骨头来,真是——真是该死的选对人了!
捕捉到她的情绪波动,诺因心里乐翻了天,先前对维烈的恶感消失得干干净净,只差没跳起来手舞足蹈。
“这么说,贝姆特城主是想在维持现状的基础上朝友好的方向发展,是吗?”用手指活动了一下唇角,拉克西丝勉强撑起一个不算僵硬的笑容。维烈想了想,道:“好像是吧。”
什么叫好像是吧!再这样我要揍人了!险险咽下到嘴边的三字经,拉克西丝气得脸色发青。同情她的吉西安开口道:“维烈,元帅的意思是,贵城愿意和我城休战吗?”唉,他当初真是多虑了,不用他罩这小子也能应付得很好。
“当然了。”维烈朝他绽开柔和的笑靥。
哎呀,凯曼对他的影响,出乎意料的大呢。终于找到扳回一城的机会,拉克西丝双目一亮。诺因却不愿让她得逞,快速抢过话头:“今天是大喜的日子,谈这些事做什么——老妖婆,你明天的典礼准备好了没?”
“臭小子,不想我撕烂你这张嘴,就给我放尊重点!”
知道她说到做到,诺因不得已改变称呼:“亲爱的姑姑,小侄请问您,明日的御驾摆好了吗?”腻死她!腻死她!可惜,他的道行太浅了,拉克西丝不但不为所动,还牵起一抹妩媚的笑意,抛来更具杀伤力的话:“我的诺因小亲亲,难为你这么关心姑姑,姑姑好欣慰。放心,在小亲亲长大成人,有能力担负国家前,姑姑会好好守住祖宗的基业,将来交到你手中。”左一个小亲亲,右一个小亲亲,叫得诺因鸡皮疙瘩直往下掉;其他人也坐如针毡。
看来诺因城主果然是站在拉克西丝元帅这边了,亲伯父被软禁,也不见他抗议半声。梅莲可和米利亚坦思忖。维烈却是另一番触动:殿下和现在的亲人相处得很好呢。不过,帕西尔提斯为什么还不和子女相认?
******
晚间,中城城主和宫廷术士长总算结束一天的交际应酬,并肩走出迎宾馆。
“你那个长辈到底是什么来头?怎么人人都认识他?”
“我不知道,今天以前,我就以为他是个吟游诗人。”吉西安苦笑,随即浮起深思之情,“不过,当初撤消我的通缉令,给予我新生的就是他,所以我早就察觉他不像外表那么简单。”诺因瞪大眼:“那你还这么信任他!”
“为什么不?身份不等于人品,难道你能昧着良心说他不是好人?”
“哼。”诺因确实说不出诋毁的话,闷闷别过头。见状,吉西安反而软下口气:“维烈是我的恩人,待我犹如至亲的长辈,我当然也尊敬他,善待他,这跟对你是不同的。”诺因舒坦了许多,嘴上却不肯示弱:“谁稀罕!”
吉西安摇摇头,不和他一般见识。
“话说回来,他还真厉害,让老妖婆和罗兰?福斯那个老狐狸都吃了哑巴亏。”诺因后悔自己的嘴硬,试图补救,但想起下午的情景,又真的高兴起来。吉西安也忍俊不禁:“不是他厉害,是正好撞上他们俩的软肋,也幸好世上有这样一个怪胎。”
“嘿,是贝姆特眼光好。对了,雷瑟克好吗?你应该叫他来,你留在要塞。”
“一直是我做牛做马,为什么不能轮到他做一次?”吉西安不爽。诺因咋舌:“因为伯父伯母啊!他们三天两头缠着我问他们的儿子女儿好不好。”吉西安失笑:“原来如此。那么这次回去,你放他们兄妹一次长假,回家探探亲。”诺因点头应允。
家……很遥远的名词呢。感到星光洒在身上的清冷滋味,宫廷术士长突然有了一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