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38,莫朗兹公爵和沙威侯爵两家总计五百四十一人,连同仆佣私兵,不分男女老幼,一律当场格杀。鲜艳的血液染红了潮湿的地面,甚至延伸到大街上。得知消息的贵族,火暴的上元帅府抗议,被门口的守卫用弓箭射穿喉咙;稍有理智的跑到宪兵处求救,再也没出来;胆小的躲在家里瑟瑟发抖,直到如狼似虎的士兵冲进来,为捍卫财物送了命;只有立刻卷包袱去总神殿避难的人们逃过一劫。
7:45,收到王宫“是否有暴徒滋事”的询问,新宪兵总监瞥了一眼,在下面写上“查无此事”寄回。
8:03,拉克西丝踏进总神殿的大门。
“殿下想对那些虔诚供奉神明的可怜子民如何?”
前来迎接的神官长须发皆白,健壮的体格却丝毫看不出老态,用不疾不徐的语调抛出尖锐的指责。
黑发元帅雍容尔雅地一笑,脱下湿透的斗篷递给一旁的心腹:“弗里德神官长,咱们明人不说暗话,我今天来不是要他们,是要你的命。”
“亵渎。”弗里德深吸一口气,表情沉冷下来,眼中射出鄙夷的光芒,“早该叫上代陛下杀了你这魔星,也不会生出今日的事来。”
“哦~~上次说我是灾星,这次又换成魔星,圣职者都是这么厚脸皮吗?”
“住口!身为女流,妄图染指王位,已是大逆不道,如果还要在神的祭坛前使用暴力,就真的罪无可恕,死了也不得安宁!”
“我管死后怎么样。”拉克西丝轻蔑地冷哼。弗里德陡然瞪大眼,手舞足蹈地道:“你…亵渎!恶魔已经占据了你的心灵,我要替天行道!”
“他怎么了?宿疾发作?”克鲁索奇怪地看着老者,误以为他跳脚的模样是某种症状。拉克西丝唇角上扬:“没错,名为狂信的病。”
弗里德一口气转不过来,险些晕过去,顾忌对方王妹的尊贵身份,忍着没有动手,只是气得发抖。拉克西丝也是料到这一点才肆无忌惮地谈笑,而且她可不在乎什么身份、规矩,笑容未敛,长剑出鞘,贯穿了对方的颈动脉。
“……咳!”万万没想到她一言不发就行凶,弗里德吃惊得眼珠子几乎掉出来,如瀑的鲜血从伤口和嘴角涌出,伴随着恐怖的咯咯声,丧失功能的声带挤出不甘的气音,“卑…卑鄙。”
是你笨。从口型看出他说什么,拉克西丝在心里回了一句,手腕一拉一挑,将人头拨向连接长廊的右墙角。躲在那里的人发出一声怪叫,跌跌冲冲地跑开。
仿佛早就察觉,拉克西丝毫不意外地戴上背部绘有黑色倒三角图案的手套,拿起部下递上的尖利兵器,刺穿已死的躯体,将他钉在地上。
不是她嗜好虐尸,而是这种狂信者太喜欢自爆之类同归于尽的法门,又经常揣着一堆危险的玩意儿,还是做决一点,杜绝后患比较保险。
当然,这一幕对闻声而来的执法教团留守成员造成相当大的冲击。
“至高神!那是……弗里德大人!”
“太残酷了!”
“恶魔!啊,她手上拿的是骨矛!”
“持有亡灵的武器,她已经不配拥有王妹之名了,制裁她!”
嫌接二连三的尖叫过于吵耳,拉克西丝早一步做出反应,激射而出的骨矛穿过了叫得最响的一人,带动他倒飞起来,撞翻了三个同僚。克鲁索微微变色:“阁下……”
不等他说完,拉克西丝已意识到自己的失误,右手一挥,猛烈的剑气砸烂半堵墙,坍塌下来的土石完全阻挡了退路。这回,圣职者们“亵渎”的喊声几乎震破屋顶。以他们热血沸腾的状态,也压根不想逃跑。战士迅速结成半包围阵形,一边拔出加护过的长剑一边吟唱防御咒语;神官们退到后面,准备攻击或辅助的法术。应变力、协调力和实力都无可挑剔,但是面对成胸在握的敌人,他们注定一败涂地的下场。
四道身影在电光火石间跳到拉克西丝和克鲁索周围,形成保护态势。紧追其后,分别插上纯银十字架的角落迸射出圣洁的白色光束,在天顶交汇,又打出无数细小的银芒,星屑般的光粒在空气中浮动,所有的神术都无力化。团员们吃惊得合不拢嘴:“这…是驱魔阵,你竟然用对付恶魔的办法!”不少年轻的团员深觉侮辱地咆哮。拉克西丝恶意地笑了,故意慢吞吞地道:“但是,有效,不是吗?”
“你……!”
趁上司和敌人斗嘴期间,两人结印守护,剩下两个一人丢出一颗灰白色的卵状物,只听得噼啪剥落声不断响起,两只闪着绿光的巨兽出现在教团成员的阵营里,大口一张,血肉横飞,穿着银白铠甲的躯体在利爪的撕扯下轻易碎裂成块,更遑论脆弱的圣袍。幸运逃过第一击的也被蛛网缠住,动弹不得。
惨叫声划破虚空,无论活人还是死者都被酸性极强的绿液溶解,连皮带骨化得一干二净。拉克西丝微微皱眉:“真是毫无美感的画面。”
虽然经历大小战争无数,早没了当初的那份憧憬,受贵族教育长大的她还是认为在有余裕的战斗中,应该尽量杀得好看点。
“报告,我等讨论后觉得,用这两个大家伙最有效省事。”
“辛苦了。”克鲁索代替上司慰勉。立下大功的四人长着一模一样的姣好面容,竟是四胞胎,而且清一色是不到二十的女性。其中一人收起虫卵,笑嘻嘻地道:“元帅,要不要我帮你贴张清心咒啊?”
“不用。”拉克西丝瞪了她一眼,朝心腹挥挥手,“走吧,克鲁索。”
“我们呢?”四胞胎异口同声。
“善后。”
这个善后也很有门道,最方便利索的善后方法是一把火烧了现场,但对总神殿不能如此,于是她们推倒神像,刮掉金箔,搜掠一切值钱的物品,消灭所有的人证,制造出执法教团卷财物潜逃的假象。
8:17,轮到换班的几个士兵找不到对象,跑去报告上司。以认真和嗓门大闻名的第一军团长达夫克闻言大怒,亲自揪出一批偷懒的部下,连同别的团的成员一起教训,但是惩罚就不能施连坐刑了,当即大吼一声:“你们的上司呢?”
“布…布鲁诺团长上白石大街了,还没回来。”一人战战兢兢地回答。
“另一个呢?在哪个女人的床上?”
“瑞森团长说,今晚要去夜露馆。”
夜露馆是娼馆的名字,也是正常男子的达夫克一听就想起来,气得咬牙切齿。在风纪日趋败坏的圣骑士团,他是罕见的铁汉。严谨、正直、自律,却因为出生军人世家,思想顽固愚忠,重视门第和上下级关系,团里的口碑不如另两位贪杯好色的团长好。
“叫他们回来!好好收拾这帮兔崽子!”
“哎呀,不用急,马上你就会和他们相会了。”
轻佻的声音紧接着雷霆怒吼,随之出现的男子身材壮实,略微下垂的眼角看起来有些流气,气质像佣兵,却穿着正规军的服饰。达夫克瞠目:“拉蒙,你这痞子来这里干什么?”
“喂喂,好歹你我同是军团长,这样称呼同级不太好吧。”
“哼,抓着女人裙摆往上爬的家伙。”达夫克嗤之以鼻。拉蒙笑嘻嘻的不以为意:“女人的裙摆香得紧呐,抓着臭男人裤腰沾沾自喜的你,才让人难以理解。”达夫克当场气歪了脸:“无耻!”
“你看过有廉耻的痞子吗?好了,不跟你废话。”拉蒙做了个手势,埋伏完毕的弓箭手显出身形,锐利的箭头在雨夜里格外森冷慑人,“——你是要乖乖投降?还是变成坑坑洼洼的尸体?”
8:59,中央军指挥卡纳尔终于得知异常,派出探子后,他委决不下地在办公室来回踱步。
中央军是俗称“军部走狗”的国防部队,在五城实则分裂的现在,性质变得相当复杂,闲职者大增,体制的落后拖沓导致执行的缓慢;加上派系林立,尽管待遇是所有部队中最好的,还是有名的外强中干,“背金壳的老乌龟”。也难怪卡纳尔的触角如此迟钝,决策如此顾虑重重。
这时,一个指点他迷津的人要求会面。
“韦罗尼卡将军。”
看到拜贴,卡纳尔不无意外。禁卫军和中央军是军部两大主力,驻扎地也都是王宫,平时少不免因为权限问题发生纠纷,彼此关系并不好,那么这种非常时刻,堂堂禁卫军统领亲自前来有何贵干?
被侍卫引进门的女郎高挑丰满,眼大唇厚,是男性最喜欢的美人类型,却面带寒霜,眉目凌厉,举手投足充满良好的礼仪教养,显然出身上流社会。事实上卡萨兰的高级军官,除了极少数特例,都是名门之后。
“卡纳尔大人,您想必也听说了,街上的骚动。”谢绝了咖啡,韦罗尼卡开门见山。
“是的,韦罗尼卡大人是想就处理一事和我商量吗?”
“不,我来是希望您不要插手。”
卡纳尔眨了眨眼,失声道:“你知道那群暴徒的真面目?”韦罗尼卡眼中寒光一闪:“暴徒?大人言重了。”
“无故血洗两位大贵族的家,我不认为这种暴徒会是什么良善之辈!”卡纳尔严厉地指出。韦罗尼卡不为所动:“您我都清楚谁有那样的胆识能耐,如今的上界是个封闭的瓮,只有识相的鳖活得到最后。”
中央军指挥的脸白了,嘴巴张合片刻,好不容易挤出声音:“真的是她?”
“大人是聪明人,相信会选择正确。”
“你和她是一伙的吗?”
“请慎言,卡纳尔大人。”韦罗尼卡的态度自始至终彬彬有礼,只是语调沉了几分,“我的家族是代代侍奉王室女性的护卫世家,效忠拉克西丝殿下,对我而言是理所当然的事。”
“阁下为什么突然这么做?”卡纳尔不死心地问道。
“这您没必要知道。而且从这句话,我觉得需要修改一下对您的认识。”
“别这样。”卡纳尔苦笑,下垂的肩膀满含无力和认命,“都这时候了也不必粉饰,你根本不会放我一条活路,那我还不如做个明白鬼。”韦罗尼卡眼波一动:“大人何出此言?”
“今日之事,无论谁胜了,中央军都会成为眼中钉。”
“不错,但您并非隔岸观火,而是受迫于我的威胁,所以我担保您的性命。”韦罗尼卡理了理手套,动作透出无言的讯息。安心大半的卡纳尔沉思半晌,朝她投以信任中带着感激的目光:“我投降。”
9:15,元帅军的两位大将在王宫正门碰头。
“你说你没抓到达夫克!?”
禁卫军统领表面镇定依旧,然而从她没有用“您”这个习惯敬称,可以看出她内心的动摇。自知理亏的拉蒙摸摸鼻子:“谁想到布鲁诺会突然冒出来,应该怪酒馆那批人办事不力。”
“这不能作为脱罪的理由。”
“那这么说吧,我迟早会抓住他们,将功赎罪。”
“将功赎罪是以后的事,我们现在讨论的是已经发生的失误。”韦罗尼卡咄咄进逼。拉蒙吊儿郎当地笑了:“别这么不近人情嘛,小韦。”
“我不记得自己何时改名叫‘小韦’,倒是您再贫嘴下去,我恐怕会忍不住捅您两个透明窟窿。”
“噢!看在我们的交情份上,请千万别对那里下手。”
深吸一口气,韦罗尼卡宣告投降:“说吧,你到底在打什么主意?”拉蒙嘿嘿一笑:“一个一个来不符合我的作风,一网打尽才过瘾。达夫克是个硬汉子不会求助,盯着布鲁诺却可能有意想不到的收获。”韦罗尼卡沉吟了一下,道:“有道理。”
“听到小韦的夸奖真让人高兴。”
“只希望您不会弄巧成拙。”
“不会不会,指挥巷战我最拿手。”装作没听出对方话里的讽刺,拉蒙乐呵呵地回应。懒得再和这痞子纠缠,韦罗尼卡点了个头准备走路,被叫住:“我说小韦啊,你一点都不担心吗?”
“担心什么?”
拉蒙答非所问:“以我的意见呢,最好由我们俩把那一位给——”说着,做了个咔嚓的手势。韦罗尼卡会意,眯起眼:“我不认为这是属于您能干涉的领域。”
“是,可是上司下不了手,只好由部下代劳。”
“可笑,拉蒙,你跟了殿下那么多年,竟然还不了解她的为人。”韦罗尼卡冷笑,一边转身一边丢下一句,“别以为女人都是弱者!”目送她的背影,拉蒙嘀咕道:“你才是只了解她强悍的一面吧。”
他当然不认为那位殿下是弱者,这在他第一次遇见她的时候就明白了。
年仅十七,顶着“元帅”的响亮空衔来到下界的公主,身边只有一个心腹和寥寥数名护卫,无权无势,早就自成派系的将领根本不理会她的命令,以各种名目和豪华待遇敷衍。在变革的强烈意志下,她找上了有实力却无军纪的佣兵,而首当其冲的就是当时还是佣兵团长的他。
没人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