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请原谅我的失言。”维烈也不跟他辩,反正事实摆在眼前。调整了一下呼吸,吉西安注意到一个疑点:“你说,是你让我服侍殿下的?”
“嗯,送你进王立学院,是有这个意思在里面。”
“你认识殿下?”
维烈摩挲茶杯,浮起悠远的笑意:“我认识他的父母。”吉西安一手支颌,仔细端详他:“你也说认识我父亲。真奇怪,你看起来比我大不了多少——你几岁了?”
“那个……”大滴冷汗从红发青年的额角滚落,“四…四十五。”这个岁数差不多吧?
“完全看不出来!你怎么保养的?”
“这个……祖传秘方,恕不外传。”魔界宰相声如蚊呐,脸红得不像话。本想逼问的术士长看到他这个样子,倒不忍心起来,“不能说就不能说,有什么关系,瞧你紧张的。”
“嗯。”维烈松了口长气,突然想起一事,问道:“对了,弗雷德,近来你身边有没有发生什么怪事?”
“怪事?”
“嗯,比如钱多了,恋人出意外之类。”
吉西安的眼神瞬间转为锐利:“你怎么知道?”
“这么说——”
“是,你说的两样都有发生,而且不止一次。你知道是谁干的,对吗?”尽管用的是疑问句,吉西安的语气可是百分之百的肯定。
维烈点点头:“对不起,是我一个朋友,她对你很有好感,才做出这些事,我会叫她停止。”
“不用全部停止,叫她别再陷害我的情人就行,钱方面继续。”
红发青年汗如雨下,好半晌才挤出个是字。术士长追问:“她到底是怎么偷到我的钱包的?我对自己的警觉心很有自信,她居然能那么神不知鬼不觉地把钱放进去,实在不可思议。还有,她是用什么法子让我的情人生病的?世上没有一种法术能让人感冒啊。”
我真是自掘坟墓。维烈在心底叹息,同时也感到奇怪。照道理,对方早就应该觉醒,即使十四年前出于安全考量又对他下了封印,如今也几乎失效了,怎么会一点迹象都没有?
想到这里,他不禁试探道:“弗雷德,你真的不记得吗?”
吉西安全身一震。
先前一直不纠正对方,因为他的本名就是弗雷德,“吉西安?凯曼”是他更改身份后的化名,可是此刻,听红发青年这么缓缓道来,身体深处好像有某个不知名的物体被推动了一下,悄然苏醒。
这种感觉,曾经有过,在他用风刃杀死亲生母亲的那一刹那。而且更深刻、更激烈。仿佛有种除了力量以外的东西,即将汹涌而出。
“弗雷德……”
“不要叫我弗雷德!叫我吉西安!”
魔界宰相僵住,脸上闪过难以名状的表情。见状,刚回过神的青年油然升起自己也不明白的愧疚之情,正要开口,对方已先一步出声:
“好的,‘吉西安’。”
念着最后三个字的温润嗓音带着难以言喻的沉重感,像是承诺,也像是认同。吉西安稍稍镇定下来,但还是很局促:“对不起,维烈,我……”
“没关系,我理解的。”维烈绽开包容的笑,奇异地抚平了他内心的躁动,“不管弗雷德也好,吉西安也好,都是你自己,这一点是不会变的。”
“嗯。”
最后一丝不安也消失得干干净净,吉西安喝了口饮料,笑道:“好了,都变成我一个人在说了,也谈谈你的事吧。你那位朋友叫什么名字?介绍给我认识认识。如果你们没有其他预定,就留在米亚古如何?让我照顾你们。当年你帮了我,现在轮到我报恩了。”说这句话时,他清晰地感到:以往那个精明、冷静,玩世不恭的他,又回来了。
维烈压抑落寞的心情,挤出笑容:“照顾什么的就不用了,我是个四海为家的人,伍菲……我的朋友也是,不劳你费心了。”
术士长正要劝说,听见一个熟悉的声音:“吉西安!?”他转过头,看见他的老搭档大步走近,满脸惊愕:“你居然也会在这种地方吃饭,吹什么风啊!”
“干嘛,你能在这里吃我就不能吗?”术士长没好气地回嘴。
“行行,反正又是舍命陪美人,对吧。”军务长看向对座的红发青年,敛去暧昧的笑意,换上疑惑之情。他一把拉过友人,低声道:“喂,他是男的吧?”
“废话!”
“你什么时候改变口味了?还是我一语中的,塞钱给你的真的是个男人?”
吉西安气得七窍生烟。将两人的对话听得一清二楚的维烈噗哧一声,大笑起来。
“维烈……”吉西安一脸丢脸地回过头。雷瑟克也自觉失礼,呐呐道:“那个——”
“哈哈哈……抱歉。”维烈好容易止住笑,起身朝对方伸出手,露出友善的神情,“我叫维烈,是吉西安父亲的朋友,也就是他的长辈,请多指教。”他终于明白,弗雷德选择当“吉西安”的原因。
“请…请多指教。”这回军务长惭愧得恨不得当场挖个地洞钻进去。术士长幸灾乐祸地瞅着他,压根没有为友人解围的打算。
还是魔界宰相体谅小辈,温言道:“你就是雷瑟克吧?我听吉西安说了不少你的事情,他很依赖你这个朋友呢。”
“维烈!!”
“看,他就是这么不坦率,给你和殿下添麻烦了。”装作没听见青年的大吼,维烈依旧和蔼地微笑着。看到这一幕,雷瑟克才相信眼前的人的的确确是友人的长辈,又是惊讶又是好奇:“请问——恕我冒昧,请问您今年几岁?”
维烈尴尬不语。逮到报仇机会的吉西安凉凉地道:
“四十五。”
“真的!?一点也看不出来!”
“……”改天我一定要把外貌变老点!魔界宰相在心里发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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雷瑟克一用完午饭就返回军营,吉西安却把原本要在下午处理的事务搁在一边,一直待到傍晚,因为他有个预感:他前脚走,这位虽说是他的长辈,感觉却更像朋友的恩人后脚就会离开,而且再也不出现。
因此,当红发青年婉拒了他的邀请,坚持住在疗养院后,术士长诚恳地道:“维烈,答应我,要走的时候和我说一声,不要不辞而别,好吗?”
魔界宰相默然半晌,绽开发自心底的笑靥:“好的。”
吉西安这才放心,挥手告别。维烈却没有回下榻处,隐身跟在他后面。
一栋外表普通的民居里,凯曼商会会长坐在办公桌后浏览部下整理好的各路文件,神情专注。一杯符合他身份的爵士红茶放在他左手边,散发出浓郁香气。
“我们派去迷雾森林的探子都有去无回,看来魔兽是从那里出来的传言不是无的放矢。”
见上司浏览得差不多了,情报部副部长理查德开口总评,他同时也是凯曼商会的代理会长。
“嗯。”吉西安放下最后一份文件,双眉紧蹙,“那个鬼森林从以前起就是我们心里的一块毒瘤,干脆用魔法挑了它,永诀后患。”
“不需要再查证一下吗?”
“查得出来吗?”吉西安扯了扯嘴角,理查德也露出苦笑。他们派去的探子都是一等一的高手,也回不来,那再派多少人也一样。
“可是,这样一来,禁咒魔法也未必派得上用场。而且目前正处于高敏感时期,一旦我城的术士力量降低,立刻会引来各方觊觎。”
“我知道,所以我会跟殿下和雷瑟克好好合计合计。万不得已,就只好拜托元帅从中周旋,让陛下把魔导光炮借给我们了。”
“魔导光炮!”听到这个名词,连拥有强韧神经的高级官员也不禁倒抽一口凉气。
那是拥有'恶魔兵器'别称的可怕武器。创世历319年出土,被当代国王秘藏于宫廷深处。没有人知道它的来历,只有无与伦比的强大烙印在历史里。曾有三炮铲平十五万叛军的惊人记录。震慑魔导光炮的赫赫威势,之后再无大规模的叛乱发生。不然,不止一次腐败到顶点的德修普王家早就被推翻了。
换作其他人,一定会认为将魔导光炮用来扫荡区区一座森林是小题大做的行为,吉西安和理查德却不这么想。情报员有情报员的嗅觉——迷雾森林的危险性,绝对远在魔导光炮之上!
“不过,元帅能说动得了陛下吗?”
“这是元帅要头痛的事。”毫不犹豫地将皮球踢给上界的拉克西丝,吉西安啜了口红茶,慢条斯理地道,“怎么防止西城趁虚而入,才是我们需要考虑的问题。”
“您已经有办法了吧?”比起筹思设计,理查德更擅长察言观色,这也是副手必备的能力之一。
“是有几个草案。最简单的,让西城没空理我们。”
“在西南两城之间拨下火种吗?”
“嗯,你反应很快,但我不认为青龙骑士会被几颗火种挑毛。要在最短的时间里烧起最大的火,还是选择容易暴走的比较好。”吉西安俊雅的脸上浮现出锐利而冰冷的表情,平时笑意盎然的眸子也褪去了嬉玩之色,一字一字道,“埃特拉从以前到现在因为龙享尽了清福,偶尔也该放放血才是,不然太不公平了。”
理查德立刻意会上司口中“容易暴走”的人是谁,在振奋中感到少许不安。
“红龙骑士团应当能给予西城重创,可是道格拉斯团长是个没有分寸的人,很有可能将我城卷入战火。”
“哼,他得意不了多久。贝姆特城主会任他踩吗?一定会把血魔叫回来。到时两个魔头对决,有得瞧了。”吉西安发出幸灾乐祸的笑声,笑到一半嘎然而止,因为他忆起调查出的血魔特征与红发青年颇为相似。
不可能!那么温柔的男人!几乎在同时,他就否决了这个疑点。
“阁下?”
“没事。”吉西安拉回神游的思绪,拿起一旁的财务报表审批,嘴上也不闲着,“理查德,梅莲可还没有动作吗?”
“是。”
“愚蠢的女人!虽然料到她不会采纳殿下的意见,但是连挑衅行动也不做,真是蠢到令人难以置信的程度。算了,本来就没指望她——红龙骑士那边交给你。他自己请愿最好,没有就撺掇两句。防范工作我来做,必须考虑到血魔赶不回来的情况。万一被自己放的火烧死,那可变成足以遗臭万年的笑柄了。”
理查德颌首领命,末了问道:“还有什么吩咐吗?”
“政事方面暂时没有了。商会这边——把上半月第一商会的名字告诉我。”
“我们输了。”
吉西安无言地按住头。见状,理查德安慰道:“请振作,阁下,这是当然的结果。您用在商会的时间是希顿会长的十分之一,又有殿下拖后腿,不输才怪。”
“我知道!所以我在诅咒那小子!”被部下打通火口的吉西安怒吼,音量之大令理查德担心施了隔音魔法的四壁也承受不住。
“干脆把米亚古拿下,自立为王吧!”吉西安一掌拍在桌上,发出惊人之语,口气还很认真。理查德却丝毫没被吓到,断然道:“没有用的。”
“……”
“我明白阁下想让殿下的王者意识觉醒的良苦用心,但您这么做,殿下非但不会勃然大怒,只怕还兴高采烈,当众宣布你是他正式委任的城主,逍遥去也,然后每个月来光顾一次城里的图书馆。”
沮丧到极点的术士长,无力地趴在桌子上。
副会长同情地道:“其实阁下也不用太悲观,殿下这种性格固然有害处,但也不是不好,至少他不会嫉妒有能的部下。倘若他有野心,您和雷瑟克大人会是第一个被贬职甚至肃清的人。”
没错,他很清楚,所以他不要那小子很有野心,只要有“一点点”野心就够了。
吉西安在心里叹气。他是个相当注重物质的人,也贪求俗世的荣耀。但是在遇见黑发青年的一刻,他知道自己成不了王。不是实力不如,而是气质不对。
那种与生俱来的霸气;在黑暗中看到曙光般吸引人的特质;坚定不移的意志;接近旁若无人的果断作风——这些构成王的必要因素,他一样没有。
因此,他对拥有这些天赋,却不知珍惜利用的主君,感到非常气愤。
虽然如理查德所言,诺因如果野心勃勃,像他这种才干卓绝的近侍会有危险。可是一点野心也没有,在如今的乱世,一样会有危险!
“罗兰城主也很有野心,他也没有砍了他的心腹。”维持头朝下的姿势,吉西安咕哝道。
“因为罗兰城主的才干超过他的部下,而且能制约住自己的野心。”理查德语重心长地道,“阁下,像罗兰城主那样完美的上司是极少的,殿下真的不错了,你不要不知足。”
“我知道我知道,我只不过发点牢骚,又不会投奔到东城那边去。”吉西安直起腰,拨了拨弄乱的刘海,“像我刚才那些话,就只能在这儿说。要是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