贝姆特指着伊莉娜:“幻觉是指,你听她说是我的姐姐吗?”
“是啊,很奇怪的幻……呃!”
轩风再度僵住,心道:难道我还在做梦吗?看出她的想法,伊莉娜掩嘴轻笑,抬手比在贝姆特胸前。
“正式自我介绍一下,我的全名是伊莉娜?瓦托鲁帝,我们俩是亲姐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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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好像把轩风小姐吓得太厉害了,连我帮她洗澡时都在发呆。”
“不吓到才有鬼!”贝姆特从桌后转过头,瞪着大刺刺走进自己房间的姐姐,等她把门关上,才抱怨道,“你干嘛把我们俩的关系告诉她?还有,你已经不是她的侍女了,为什么还要服侍她?”
“你要先听哪个回答?”
“第一个。”
伊莉娜跳着走近,笑吟吟地道:“因为我想告诉她呗。咦,贝迪,你用这么可怕的眼神瞪着我做什么?想揍我吗?揍我这个姐姐?”贝姆特深吸一口气,咬牙道:“不是。”过了一会儿,他才用比较平静的语气道:“算了,说都说了,计较也于事无补,只要你别把这件事告诉其他人就行。”伊莉娜作出伤心的表情:“贝迪,你是不是觉得有我这个姐姐很丢人?是不是?”
“是…不是。”贝姆特挫败地盖住脸,“好罢,我承认,我是觉得丢人,不过不是觉得你丢人,而是你的样子……我怕将真相说出去,大家会以为我发疯了。”
“哦!那个情景一定很有趣。”
“伊莉娜姐姐……”
“好啦好啦,不开玩笑。”伊莉娜笑靥如花,跳上写字桌,一边摇摆双腿一边轻点弟弟的脸颊,无视他不悦的瞪视,柔和地道,“我是因为好久没见到贝迪,太高兴,忘形了。不算野冰的通信,我们已经有将近六年没见面了。”
“嗯。”贝姆特端正的脸庞浮起浅浅的红晕,灰眸也化开温和的潋漪。
“这些年贝迪过的好吗?”
“在信上我不是都说了。”
“真是的,我要听你亲口说!”
“很好啊,既吃饱又穿暖,你呢?”贝姆特不自在地岔开话题,虽然对和久未谋面的唯一亲人再见面也感到十分高兴,但长年与杀戮为伍的他极不习惯眼下的温馨气氛;加上觉得自己这么大的人了,再向姐姐撒娇实在很可笑,便急于结束这段充满温厚亲情的对话。
伊莉娜一眼就看出他的局促,微微一笑:“不必担心啊,这么点时间,不会把你心里的那把刀弄锈的。”贝姆特惊讶地看着她,随即扑哧笑出声。
“唉,真没办法,从以前起,我好像没一次在你面前隐瞒成功过。”
“嘻嘻,那是当然的,你可是我看着长大的啊。”伊莉娜掩嘴笑道。贝姆特不悦地瞪了她一眼:“可以的话,我也想当大的!”
“你如果比我大,我就会少很多乐趣了,真应该感谢生命女神的庇佑。”
“……”
“啊,我忘了,贝迪是不信生命女神的。”伊莉娜低呼,瞅着弟弟,“你是不是信战神?”贝姆特皱眉道:“我什么神也不信!难道你信那个什么生命女神?”
“不,我信奉协调神贺加斯。”伊莉娜用和笑嘻嘻的神情截然不配的郑重口吻道。贝姆特不无意外:“在那个女儿城待了六年,你好像受到影响了。”伊莉娜摇摇食指:“不不,这两件事毫无瓜葛,我的信仰另有原因。话说回来,我们俩好像扯得太远了,我有不少正事要和你谈。”
“我也有一大堆问题要问你!”
“好罢好罢,我是个仁慈大度的姐姐,就让你先问吧。”
带着明显在呐喊“谁是仁慈大度的姐姐”的怀疑表情,贝姆特缓缓道:“你为什么辞去卧底的工作?这次行动我们做的很周密,德修普纵然会疑心,也不会疑心到你头上,梅莲可就更不用提了。”
“贝迪,你这问题真是狠心,难道你希望唯一的姐姐继续当一个可怜卑微的小女佣,像牲畜一样被那些人使唤奴役吗?”伊莉娜再度装出泫然欲泣的样子,深深刺痛贝姆特体内名为良心的部份,使他明知对方是在演戏,还是忍不住大喊:“不是!我不是这个意思!”
“那你是什么意思?”
“我的意思是,现在还不是时候,而且他们也没发现……”说到这儿,他震了震,盯住姐姐,“他们发现了?”伊莉娜笑道:“我的演技可没这么菜。”
“那为何——”
“因为诺因城主要我当他的贴身侍女。”伊莉娜一边假装叹息一边偷瞄弟弟,果见他的脸色瞬间变得铁青,“我想答应的话贝迪一定会很生气,何况他根本不让我拒绝。”
“那个混蛋!”贝姆特怒极,“竟然要你当他的贴身侍女,我一定要宰了他!”
伊莉娜高兴地瞅着弟弟生气的面容,真诚地道:“其实,做侍女也无所谓,反正我早就做惯了,可是要我做那个男人的侍女,事情就大条了。诺因城主是个极为敏锐的人,偶尔在他面前装装乖巧的小丫头没关系,如果长久扮,不出三天我大概就露馅了。”
贝姆特不得不承认她说的是实情,嘴上却不肯示弱:“即使如此,这六年你把他像傻瓜一样蒙在鼓里,已经占足上风了。”连带他也得意。
伊莉娜笑呵呵地道:“贝迪真的很讨厌诺因城主哩。”贝姆特斩钉截铁地道:“不是讨厌,是厌恶!厌恶到极点!!”
“因为他夺走你的初恋,不,是初吻?”
“伊莉娜姐姐!!!”贝姆特吼声如雷,脸上划满黑线,“不要让我想起那件恶心的事情!而且那是意外!纯粹的意外!!”伊莉娜一是支颊,表情天真,眼中的恶作剧光芒却泄露了她的坏心:“既然是意外,又过了那么多年,贝迪还斤斤计较做什么?”
“你是因为没跟同性接吻过,不知道那种感觉,才能说的这么轻松。”贝姆特脸色青白交错。
“没这么糟吧,我记得你们那个时诺因城主是女装打扮,你也以为他是女人……”
“所以!才加倍的恶心啊!”贝姆特怒声打断,“如果真的是跟一个男人不小心那个也算了!偏偏是跟一个有女装癖的变态!而且那变态打扮成女人时比女人还像女人,这像话吗!”
“这个嘛,诺因城主的长相的确是很纤细,但他的性格,可是和长相截然相反呐。”
贝姆特撇嘴:“不要谈那个变态的事了,我可不想待会吃不下饭。”伊莉娜笑道:“好吧,我也不想贝迪吃不下饭,因为待会儿我要亲自下厨。”
“不用了……”贝姆特刚想推辞,就被对方按住嘴。
“这可不是女佣习惯发作,是做姐姐的想为好久不见的弟弟做顿大餐的心意,不许拒绝!”伊莉娜扳着脸道。贝姆特灰色的双眸浮起腼腆的笑意,嗯了一声。伊莉娜这才缩回手,叹道:“唉,真想在贝迪身边多照顾你几天啊。”
“怎么,你要去哪?”贝姆特一愣。伊莉娜翻了个白眼:“天呐,贝迪,你有的时候真是迟钝!你该不会以为我诈死离开南城,就不是卧底了?我可是一大堆收尾埋线的工作要做哩!轩风小姐的事,也必须做最大程度的利用才行。”
“柳轩风在梅迪城还有什么利用价值吗?”
“哼哼,当然有,价值大着了。”伊莉娜昂起小小的头颅,白皙的手指在空中划出看不见的线条,“我打算让手下的间谍散布谣言,说梅莲可为了掩饰自己的失误,故意将一切罪责推给满愿师,还污蔑她是恶魔,证据就是本该被圣火烧死的满愿师非但没死还神秘失踪,而我导演的那场壮观的雷击也可解释为众神对亵渎的人类的天罚。梅迪是个神权意识相当浓厚的城市,这种谣言一定会引起很大的恐慌,尤其对占领地的人民。他们是灰水河之战的直接受害者,就算不怪罪梅莲可,心中也必有怨气,一旦他们知道自己的王是那么卑劣的人,连仅剩的敬爱也会烟消云散,对我们将来的治理很有帮助。”
贝姆特皱着眉头听到最后,才舒展开来。
“嗯,听起来不错,就照你说的办吧。不过,这个计划与其说是利用了满愿师本人,不如说是利用了她的虚名。”
伊莉娜微笑道:“我知道贝迪一向对这些怪力乱神的东西不屑一顾,但在打击坚信这些东西的敌人时,却没有比这更有效的方法,而且也符合我们的初衷——我从内部腐蚀,你从外部摧毁,不是吗?”
“是是,我本来就没说反对啊,只是有点不甘心罢了。”贝姆特叹了口气,“因为这么做,我就不能把柳轩风卖掉了。”伊莉娜故做吃惊:“咦,怎么说,我没阻止你卖掉她啊!”贝姆特斜睨她:“你当我白痴吗!这个计划最有力的部份,不是瓦解占领区人民的反抗心,是利用神罚的谣言在南城人民心里烙下畏惧的痕迹,将来侵略时,把柳轩风摆在阵头,就可以大收精神攻击的效果。”
“呵呵,真不愧是我的弟弟。”
“少来。”贝姆特翻了个白眼,以严肃的神情直视嬉皮笑脸的姐姐,“你很在乎柳轩风吗?”
“嗯哼,她是个挺讨人喜欢的女孩子。”伊莉娜也收起不正经的表情,露出成熟的笑容,“人是有感情的生物,我和她朝夕相处了半年,已经把她当小妹妹看了。不然,我也不会想出这个救人计划,虽然里头私心的成份占了大多数。”
贝姆特眼底浮起心虚,虽然先发信给他商量救人的是伊莉娜,但事实上,当时他也在考虑同一件事,而且当时的心情很奇怪,明明促使他做出这个决定的是金钱的欲望,也就是把轩风当珍稀物品出售给外大陆,但在想具体的计划时,他脑中只有一个近乎兴奋的念头。
将束缚住那头困兽的桎梏解放。
青年小的时候曾跟父亲一起去山林打猎,那是块非常大的狩猎场,所以途中他和父亲及侍卫都走散了。正当他慌张地四处寻找时,看见一头白鹿被捕兽夹夹住,倒在林道旁。那是头很美的白鹿,棕黑的眸子就和那个少女一模一样,连眼底带着警戒意味的挣扎都如出一辙。第一次看见那么美丽的生物,幼小的他想也没想就将夹子扳开。对他的救命之恩,白鹿的回报是狠狠的一顶,结果他在床上躺了三个月。但至今他仍忘不了将腿从夹子抽出的一瞬,白鹿光辉璀璨的眸,想着那个眼神,他连伤也不觉得痛了。
而现在,他将束缚住那个少女的桎梏也砍断了,不知道她会呈现出怎样的姿态。
伊莉娜戳戳弟弟的脸颊:“我走了之后,你可别虐待轩风小姐啊,不然回来我找你算帐。”贝姆特怃然道:“我的队伍不养吃白饭的人,如果她没有一技之长,我只能把她派去做杂役。还有,今后不许再乱碰我的脸!”
“好啊,我摸你头就是了。”
“……”
“贝迪生气了吗?”
“如果对你的每句话都一一反应,我在八百年前就气死了。”贝姆特用认命的口吻道。伊莉娜笑嘻嘻地道:“放心,我是个疼爱弟弟的姐姐,一定会在公众场合给你面子的。”
“真是谢谢你了。”贝姆特由衷松了口气。尽管在部下和民众面前他是英武果决的佣兵王,但对这个唯一的亲人,他实在是摆不出威严的面孔。何况他是年纪小的一方,连摆出威严面孔的资格都没有。
伊莉娜跳坐到椅子扶手上,动作像没有体重一样轻盈。她一手不安分地拨弄弟弟的头巾,低声道:“贝迪,最近你有没有和沙曼达联络?”贝姆特眼神闪烁了一下:“没有。”
“真是的,你不要因他帮罗兰?福斯,就不理他了,咱们这个姐夫可是很有势力的,就算拉拢不了他,也要多套套近乎,让他不能完全倒向东城才是。”
“这种事交给你,我对说服人不拿手。”贝姆特不假思索地道。伊莉娜大大叹了口气:“好吧好吧,反正梨纱生前和我最要好,由我去当说客也比较适合。”
听到“梨纱”两字的刹那,青年的神色黯淡下来。见状,伊莉娜侧过身,轻轻搂住他。贝姆特僵硬了一瞬,右手反射性地搭住她的胳膊,似乎想要拉开,但顿了顿,他缓缓垂下手,任姐姐抱着自己。
将他动静看在眼里的伊莉娜浮起悲伤的神情,额头轻轻抵住他柔软的亚麻色短发,用近乎耳语的声音道:“贝迪,过了那么多年,你还是不能忘记当年的事吗?”
“我永远也不能忘记。”
“可是,你这个样子……死去的爸爸会不暝目的啊!”
贝姆特淡淡一笑:“瓦托鲁帝家早就灭亡了,不需要我传宗接代。以我如今的生活方式,也不适合留下子嗣。”
“瓦托鲁帝家没有灭亡!只要你活着,瓦托鲁帝家就有再兴的希望!”伊莉娜提高嗓门,激动起来,“贝迪,无论如何,你也要留下子嗣!不能让瓦托鲁帝这个姓氏在你手中断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