儿子头里就走,他跟了一个破老婆子出了门,在街上啼啼哭哭的雇了一辆破车,便跑到薛家。
进门她也不打话,便儿啊儿啊一声肉一声儿啊的要讨人命。那时贾琏到刑部托人,家里只有薛姨妈,宝钗,宝琴还有宝玉何曾见过个阵仗,都吓得不敢则声。便要与他讲理,他们也不听,只说:“我女孩儿在你家得过什么好处,两口朝打暮骂的。闹了几时,还不容他两口子在一处,你们商量着把女婿弄在监里,永不见面。你们娘儿们仗着好亲戚受用也罢了,还嫌他碍眼,叫人药死了他,倒说是服毒!他为什么服毒!”说着,直奔着薛姨妈来。
☆、第六十二章 夏妇人大闹荣国府
见她逼近,薛姨妈只得步步后退,忙说:“亲家太太且问宝蟾,再说歪话也不迟。”那宝钗宝琴因外面有夏家的儿子在,自己难以出来拦护,只在里边着急。宝玉则手环胸静看。恰好王夫人打发周瑞家的照看,一进门来,见一个老婆子指着薛姨妈的脸哭骂。周瑞家的知道必是金桂的母亲,便走上来说:“这位是亲家太太么?大奶奶自己服毒死的,与我们姨太太什么相干,也不犯这么遭塌呀。”那金桂的母亲问:“你是谁?”薛姨妈见有了人,胆子略壮了些,便说:“这就是我亲戚贾府里的。”金桂的母亲便说道:“谁不知道,你们有仗腰子的亲戚,才能够叫姑爷坐在监里。如今我的女孩儿倒白死了不成!”说着,便拉薛姨妈说:“你到底把我女儿怎样弄杀了?给我瞧瞧!”周瑞家的一面劝说:“你只管瞧瞧,用不着拉拉扯扯。”便把手一推。夏家的儿子便跑进来不依道:“你仗着府里的势头儿来打我母亲么!”说着,便将椅子打去,却没有打着。里头跟宝钗的人听见外头闹起来,赶着来瞧,恐怕周瑞家的吃亏,齐打伙的上去半劝半喝。那夏家的母子索性撒起泼来,说:“知道你们荣府的势头儿。我们家的姑娘已经死了,如今也都不要命了!”说着,仍奔薛姨妈拼命。地下的人虽多,那里挡得住,颇有一些一夫当关万人莫敌的意思。
正闹到危急之际,贾琏带了七八个家人进来,见是如此,便叫人先把夏家的儿子拉出去,便说:“你们不许闹,有话好好儿的说。快将家里收拾收拾,刑部里头的老爷们就来相验了。”金桂的母亲正在撒泼,只见来了一位老爷,几个在头里吆喝,那些人都垂手侍立。金桂的母亲见这个光景,也不知是贾府何人,又见他儿子已被人揪住,又听见说刑部来验,他心里原想看见女儿尸首先闹了一个稀烂再去喊官去,不承望这里先报了官,也便软了些。薛姨妈已吓糊涂了。还是周瑞家的回说:“他们来了,也没有去瞧他姑娘,便作践起姨太太来了。我们为好劝他,那里跑进一个野男人,在奶奶们里头混撒村混打,这可不是没有王法了!”贾琏道:“这回子不用和他讲理,等一会子打着问他,说:男人有男人的所在,里头都是些姑娘奶奶们,况且有他母亲还瞧不见他们姑娘么,他跑进来不是要打抢来了么!”家人们做好做歹压伏住了。周瑞家的仗着人多,便说:“夏太太,你不懂事,既来了,该问个青红皂白。你们姑娘是自己服毒死了,不然便是宝蟾药死他主子了,怎么不问明白,又不看尸首,就想讹人来了呢,我们就肯叫一个媳妇儿白死了不成!现在把宝蟾捆着,因为你们姑娘必要点病儿,所以叫香菱陪着他,也在一个屋里住,故此两个人都看守在那里,原等你们来眼看看刑部相验,问出道理来才是啊。”
金桂的母亲此时势孤,也只得跟着周瑞家的到他女孩儿屋里,只见满脸黑血,直挺挺的躺在炕上,便叫哭起来。宝蟾见是他家的人来,便哭喊说:“我们姑娘好意待香菱,叫他在一块儿住,他倒抽空儿药死我们姑娘!”那时薛家上下人等俱在,便齐声吆喝道:“胡说,昨日奶奶喝了汤才药死的,这汤可不是你做的!”宝蟾道:“汤是我做的,端了来我有事走了,不知香菱起来放些什么在里头药死的。”金桂的母亲听未说完,就奔香菱。众人拦住。薛姨妈便道:“这样子是砒霜药的,家里决无此物。不管香菱宝蟾,终有替他买的,回来刑部少不得问出来,才赖不去。如今把媳妇权放平正,好等官来相验。”众婆子上来抬放。宝钗道:“都是男人进来,你们将女人动用的东西检点检点。”只见炕褥底下有一个揉成团的纸包儿。金桂的母亲瞧见便拾起,打开看时,并没有什么,便撩开了。宝蟾看见道:“可不是有了凭据了。这个纸包儿我认得,头几天耗子闹得慌,奶奶家去与舅爷要的,拿回来搁在首饰匣内,必是香菱看见了拿来药死奶奶的。若不信,你们看看首饰匣里有没有了。”
金桂的母亲便依着宝蟾的所在取出匣子,只有几支银簪子。薛姨妈便说:“怎么好些首饰都没有了?”宝钗叫人打开箱柜,俱是空的,便道:“嫂子这些东西被谁拿去,这可要问宝蟾。”金桂的母亲心里也虚了好些,见薛姨妈查问宝蟾,便说:“姑娘的东西他那里知道。”周瑞家的道:“亲家太太别这么说呢。我知道宝姑娘是天天跟着大奶奶的,怎么说不知!”这宝蟾见问得紧,又不好胡赖,只得说道:“奶奶自己每每带回家去,我管得么。”众人便说:“好个亲家太太!哄着拿姑娘的东西,哄完了叫他寻死来讹我们。好罢了,回来相验便是这么说。”宝钗叫人:“到外头告诉琏二爷说,别放了夏家的人。”
里面金桂的母亲闻说顿忙了手脚,便骂宝蟾道:“小蹄子别嚼舌头了!姑娘几时拿东西到我家去。”宝蟾道:“如今东西是小,给姑娘偿命是大。”宝琴道:“有了东西就有偿命的人了。快请琏二哥哥问准了夏家的儿子买砒霜的话,回来好回刑部里的话。”金桂的母亲着了急道:“这宝蟾必是撞见鬼了,混说起来。我们姑娘何尝买过砒霜。若这么说,必是宝蟾药死了的。”宝蟾急的乱嚷说:“别人赖我也罢了,怎么你们也赖起我来呢!你们不是常和姑娘说,叫他别受委屈,闹得他们家破人亡,那时将东西卷包儿一走,再配一个好姑爷。这个话是有的没有?”金桂的母亲还未及答言,周瑞家的便接口说道:“这是你们家的人说的,还赖什么呢。”金桂的母亲恨的咬牙切齿的骂宝蟾说:“我待你不错呀,为什么你倒拿话来葬送我呢!回来见了官,我就说是你药死姑娘的。”宝蟾气得瞪着眼说:“请太太放了香菱罢,不犯着白害别人。我见官自有我的话。”
☆、第六十三章 收贿赂 雨村胡判案
宝钗是一个心慧的听出这个话头儿来了,便叫人反倒放开了宝蟾,说:“你原是个爽快人,何苦白冤在里头。你有话索性说了,大家明白,岂不完了事了呢。”宝蟾也怕见官受苦,便说:“我们奶奶天天抱怨说:我这样人,为什么碰着这个瞎眼的娘,不配给二爷,偏给了这么个混帐糊涂行子。要是能够同二爷过一天,我就是死了也是愿意的。说到那里,便恨香菱。我起初不理会,后来看见与香菱好了,我只道是香菱教他什么了,不承望昨儿的汤不是好意。”金桂的母亲接说道:“益发胡说了,若是要药香菱,为什么倒药了自己呢?” 宝钗便问道:“香菱,昨日你喝汤来着没有?”香菱道:“头几天我病得抬不起头来,奶奶叫我喝汤,我不敢说不喝,刚要扎挣起来,那碗汤已经洒了,倒叫奶奶收拾了个难,我心里很过不去。昨儿听见叫我喝汤,我喝不下去,没有法儿正要喝的时候儿呢,偏又头晕起来。只见宝蟾姐姐端了去,我正喜欢,刚合上眼,奶奶自己喝着汤,叫我尝尝,我便勉强也喝了。” 宝蟾不待说完,便道:“是了,我老实说罢。昨儿奶奶叫我做两碗汤,说是和香菱同喝。我气不过,心里想着香菱那里配我做汤给他喝呢。我故意的一碗里头多抓了一把盐,记了暗记儿,原想给香菱喝的。刚端进来,奶奶却拦着我到外头叫小子们雇车,说今日回家去。我出去说了,回来见盐多的这碗汤在奶奶跟前呢,我恐怕奶奶喝着咸,又要骂我。正没法的时候,奶奶往后头走动,我眼错不见就把香菱这碗汤换了过来。也是合该如此,奶奶回来就拿了汤去到香菱床边喝着,说:‘你到底尝尝。那香菱也不觉咸。两个人都喝完了。我正笑香菱没嘴道儿,那里知道这死鬼奶奶要药香菱,必定趁我不在将砒霜撒上了,也不知道我换碗,这可就是天理昭彰,自害其身了。”于是众人往前后一想,真正一丝不错便放了香菱。
不说香菱得放,且说金桂的母亲心虚本是事实,可还想辩赖。薛姨妈等你一言我一语,反要他儿子偿还金桂之命。正然吵嚷,贾琏在外嚷说:“不用多说了,快收拾停当,刑部老爷就到了。”此时惟有夏家母子着忙,想来总要吃亏的,不得已反求薛姨妈道:“千不是万不是,终是我死的女孩儿不长进,此事莫如就这样算了。这虽并非她的本意,但怎奈事已如此也只好违心之说了。”贾琏却说道:“这可不可,如今已经报了官了如何不等官来处理了此事?”
正说时只见门外府衙的衙役来了一群,团团围住了梨香院。夏金贵的母亲一瞧早吓住了,忙道:“这事就如此了结了好,我也不追究了。”宝蟾轻哼了一声,心里觉得可笑丝毫不畏惧。却不知自己也要入狱,一时衙役上来将她一捆,她才忙要挣脱。让两个衙役钳住哪里还能让一个女子挣脱。宝玉虽然至始至终未开口,但见事情水清了也不作他话。
一时押到雨村府衙中,贾雨村登堂审案。一拍惊堂木厉声问道:“下跪何人?”
奴婢宝蟾,宝蟾颔首回着。一旁的夏金贵的母亲回到:“老妇人夏金贵之母。”雨村道:“你状告何人?”夏金贵的母亲含泪说道:“状告贾……宝蟾丫鬟毒害主子!”雨村道:“可有证据?”一时师爷俯首过来道:“大人,此事薛家早已经查清,判宝蟾死刑,也早已经查清确是这个丫头下了药毒死其主。”说着在袖子里掏出一包银子从桌子底下递过雨村手中,雨村会意。雨村早前就是因为贾府得了官职,如今这个人情自然不能不给。立即拍了惊堂木,传了仵作,胡乱查了一番,便判道:“丫鬟宝蟾,胆敢谋害主子,其罪可诛,明日午时斩首!”
这里薛姨妈亲出了银两为夏金贵买棺材入殓,又请了几个和尚念了几日的经文,往来拜祭者难以尽数。宝玉也来了灵前叹道:“都是一念之差,致使如此,如今害了自己,你又能得到什么呢?”正叹间,又想:“那个丫鬟倒是判的冤枉,白屈死了。”说着倒含泪默念了一回往生咒。
苏州。
话说北静王被发配了江南,可未指定地点,故私选了苏州为居。黛玉从回故里,自然是百感交集。想着自己刚走之时还是年幼,如今回来时已经是成人。可眼前再难见慈父良母了,虽有家室,总非心之所靠不免心中悲凉。
“这里风大,不要站太久还是早些回去吧?”水溶为黛玉披上红衫,淡淡说着。黛玉回头看了一眼他,抿嘴笑道:“我才来这里一会,你就知道了?”水溶笑道:“我的心都在妹妹的身在,妹妹去哪里岂可瞒得过我。”黛玉冁然而笑道:“贫嘴。”说着回转过身道:“回吧。”一路上水溶跟黛玉说了这几日的所见所闻,黛玉只是有一大没一搭地回复着。只听水溶说了贾府的事情,黛玉才提了精神细听。水溶说道:“我听说最近贾府出了个大事情,那个夏金贵不知怎的就被毒害了,那个随身的丫鬟也被抓了砍头,那个夏金贵的母亲先前倒还大闹了一回荣国府,只是后来你猜怎么着?”
黛玉摇头,说道:“你说便是。”水溶见黛玉没有十分想知道的感觉,但还是说道:“后来竟然也任由贾府的安排,安葬了夏金贵。”黛玉道:“那个夏金贵我是知道的,府里没有人不说她是河东狮,只是没有想到竟落入了这样的下场。”水溶本想说这个给黛玉解闷,不想倒惹她叹息了一回。水溶说道:“我今日寻了一艘船,咱们去泛轻舟如何?”
黛玉点了点头,一时两人上了轻舟,一叶轻舟在水中飘荡,水溶轻划船,黛玉坐在舟中。黛玉说道:“我最喜欢李清照词中的一句。”水溶问道:“那一句?”黛玉道:“只恐双溪舴艋舟,载不动许多愁。”水溶道:“此句果然比喻得好。”黛玉抿嘴而笑,看着水波荡漾,青山映入水中,还有广阔的苍穹。
正这时贾府又出了一件紧要的事情,合府上下又是一片不静,大有山雨欲来风满楼之势。
☆、第六十四章 正家法 贾珍鞭悍仆
却说惜春正在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