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云在天边,行囊在眼前,有一条通往太阳的路无边无沿。
还是看不懂啊。
黑子觉得这句话晦涩,比之这书里的道理也不遑多让了。但是,这些字眼凑在一起,总有一股怪力,能引出满腔豪气。
癞蛤蟆吃天鹅肉不稀奇,我是土狗,要吞月。
黑子在心里立下宏愿,刘家的仇也该报了,为了爷爷,也为了自己。他想到了唐觅蝉绝伦的容颜,以及她胸前那道注定要杀人无数的深深沟壑,又拿起书签闻了闻,才仔细放回去。
说到报仇,当然就不能不提一提刘家和赵家的深仇大恨。
黑子的爷爷是十里八寨唯一的神棍,素有名望,江湖人称赵半仙,目前状态--已埋。
所谓技多不压身,赵半仙业务范围挺广,降妖、除魔、抓鬼、辟邪、算命、请神、治丧、赶尸、喊魂、求雨、看病、看风水样样精通,偶尔还抢接生婆的生意。村子里生过娃的女人,一小半是他接的生。老不要脸的有时候喝醉了,就敢自诩阅女无数。
赵半仙死后黑子继承了他的衣钵,自然也接手了他的大部分业务。同时,黑子进取心旺盛,还开发了帮人讨债、看煤矿矿脉、打麻将凑数、代小学生写作业等新业务,青出于蓝胜于蓝。
村里的大事,一向也都是由黑子拿主意做决断的,村长赵有根也不敢说半个不字。赵半仙三年前去世时七十六岁,身子骨还硬朗,死于破伤风复发。
赵半仙是个奇人,他不是生来就是神棍的,其实,他小的时候是个阔少。
他家以前是黑山镇最大的地主,周遭七八个村子的地都是赵家的。当然,赵半仙出生的时候,已经只剩下四个村子的地了,他爹兢兢业业二十年,败了一半家业。即便如此,赵家依然是黑山镇一霸。
赵半仙继承父志,十三四岁就骑着随从去县城吃喝嫖赌,无恶不作,却娶了个贤惠到令人发指的妻子,是个城里女人,听说还上过新式学堂,会讲洋文。女人是在城里上学路上被赵半仙劫走的,天亮才放回家,第二天赵半仙让爹娘派了媒人去提亲,自然被扫地出门了,赵半仙心痒难耐,又在学堂外找人劫了那女学生好几回,总算腻了,也不提亲了,忘了。
但是,三个月后,这个女学生主动嫁进了赵家,结婚的时候,女人的肚子都不小了,没要多少彩礼。
结婚后,赵半仙依旧常往城里跑,骑着随从在青楼赌馆间来回厮杀,风光无限。女人在家给他带娃,偶尔见赵半仙半月不回家,就给他送换洗衣物来,当然,也经常被赵半仙打出赌馆,因为女人进赌馆不吉利,害他老输钱。不得不说,赵半仙效率比他爹高,仅仅两年,他就输光了所有田产祖业,爹被气死,死的时候说上梁不正下梁歪。
赵半仙的钱,是一个姓刘的外来人赢走的,或者说出老千骗走的。自然,这姓刘的也就接管了赵家的地,赵半仙一无所有了,他女人却很高兴,说他终于不赌了,女人跟赵半仙下地干活,赵半仙坐草堆里抽烟喝茶骂老天,女人锄地耕田无怨无悔。
赵半仙二十岁那年,娃三岁,解放了。姓刘扎根黑山镇当地主没几年,就被抓去枪毙了,罪名很充分--剥削奴役无产阶级。
枪毙刘大地主的时候,赵半仙怀着极高的政治觉悟去观礼,姓刘的指着赵半仙大叫:我是替你去死的。赵半仙吓个半死,姓刘的的儿子那时才七岁,像个豹子恶狠狠地盯着赵半仙,他爹脑袋被打开花他也没哭,这孩子后来取名叫刘向前。
日子照常过,苦也得熬着,人得活着才是人啊。突然有一天,赵半仙发现自己的女人变了一个人,曾经亭亭玉立小兽一样怯懦美丽的女学生,那个被他捉进巷口欺负得眼泪哗啦的女学生,竟然满脸皱褶早生白发了,在这个农妇的身后,总是跟着一个小男孩一个小女娃,那是他的儿子和女儿。
从那以后,赵半仙开始对自己女人好,对自己的儿女好。但命运总是无常,儿子在十二岁那年夏天,放学后去水库洗澡淹死了,紧跟着妻子病逝。
赵半仙瞧着小女儿歪着脑袋问妈妈去哪儿了,他不知所措却来不及悲伤,大革命轰轰烈烈地开始了。刘向前成了红小将,带了一票人在黑山镇横行无忌,斗了不少人,又瞄上了几个教书先生。这几个老先生年纪都不小了,曾经也教过赵半仙,赵半仙当时对他们一点好感也没有,没少往他们帽子里尿尿,也曾拿着阔少的架子骂过对方孙子。可是,这时他带了村民反抗,救走了教书先生藏在大山里。
然后,赵半仙被打了个遍体鳞伤扔进粪坑看押,刘向前是不介意弄死这个家伙的,他甚至私下里明确告诉过赵半仙,他要报仇。破伤风就是这个时候潜伏在赵半仙体内的,几十年后,终于爆发要了他的命。
当时赵半仙做好了死的打算,该投胎转世了,他想,下辈子要去给自己女人当牛做马报答,只是不该丢下女儿一个人。可惜,他没死,就是没死成,小将们提高规格去县里了,甚至刘向前都没有在顾上赵半仙。
女儿十五岁那年,死在了他哥哥被淹死的那个水库里,是自杀的。赵半仙疯了,他终于无法承受生命的重量,无法承受世事磨难。女儿死前被人欺辱了,他知道是谁,刘向前甚至亲口对他描述了诸多细节,惨不忍睹,可他没有办法。他想起了多年前那个总被他拖进巷子的女人,那一刻,他无比厌恶自己。
疯癫着逃离赵村的时候,赵半仙四十岁不到,回来时已经改革开放,赵半仙成了一名算命先生,满头银发。没有人知道他去过什么地方,经历了些什么事情。他总说,在这片土地上,每一个生灵都是他的债主。老神棍不再悲伤不再疯癫,总是笑容慈祥,多年后收养了一个叫黑子的孩子之后,他的笑容更多了。
刘家和赵家的仇恨,绵延半个世纪。
黑子不去分辨什么青红皂白,他只知道,自己唯一的亲人爷爷的死,跟刘家脱不开关系。加之后来刘家用了极为龌龊的手段,以黑子威胁赵半仙,夺走了皮料场的股份,让老头死不瞑目。
所以,对黑子来说,这个仇,一定要报。
第五章黑子卖熊
第二天一早,黑子就去山里找到昨天弄死的八百斤的熊瞎子,除了被野狗吃掉几块肉之外,大狗熊还算囫囵完整,黑子带人捣鼓了回来。熊皮卖给镇上的皮贩子,千把块钱不是小数目。熊肉、熊骨也还值点钱。
山里的猎手不少,会剥皮剔骨的人也多,黑子犯不着自己动手,就喊了几个汉子操刀。没人敢拒绝,自然是要乐呵呵去帮忙。村里手艺好的几个小媳妇也被黑子征用了,这是村霸的特权,晚上得开一顿熊肉宴,但凡谁打了大猎物都是这规矩,村霸黑子也不能例外。
一通折腾下来,已近黄昏。
村里汉子们剥下了熊皮洒了石灰腌着,剔下骨头裹上草灰,又剁了熊掌拿去村长家用冰箱冻着。小媳妇们早就在晒谷场砌了灶台,半大娃子们搬来锅碗瓢盆和桌凳,不多久洋芋炖熊肉已经上桌。
黑子回家美美地睡了一觉,又洗了澡换了药才过来。
赵富贵的媳妇忍着羞让黑子蹭了几下,居然没躲,拐着弯求黑子把熊鞭送给他男人泡酒喝。黑子小说赵富贵那怂样吃虎鞭都没用,你要是晚上吃不饱来找我。小媳妇被臊得腿根子都夹紧了,好歹最后还是拿到了熊鞭,不过被那巨大的规模吓得脸色惨白就是了,胡思乱想着拿回家给自家男人泡了高粱酒,洗的时候这女人的小手和小心肝同时一颤一颤的……
赵富贵见了家里半米高的玻璃酒坛子,对黑子恨意也就更深。他只以为媳妇肯定特别瞧不上自己的尺寸,又说不定被黑子怎么弄了才思了春拿回这东西的,媳妇肯定是被黑子捣鼓了,黑子那犊子哪有那么大方?深信自己头上泛绿的赵富贵,要冲媳妇撒气,却被抵了一嘴有种你就不要回回都用手,赵富贵彻底没了脾气。熊肉宴都没吃上几口,赵富贵就躲回屋里偷偷扎小人去了,熟能生巧,手艺见长。
……
这晚,黑子又做梦了。没有梦见唐觅蝉或者罗惜梦,也就不用换内裤,庆幸之余黑子又深觉遗憾。
他梦见的是一道黑烟飘过,自己的二手诺基亚变成了一块只比银行卡大一点的半透明毛玻璃,拢共就一个按钮,居然还他妈能打电话、能上网、能玩游戏、还能看岛国动作片,比镇上网吧的电脑还牛掰,居然还可以削苹果。他隐约发现,这些东西,好像是从自己脑袋里冒出来的,但是,不属于他。
哈哈哈!
老子怎么不去拍科幻电影?
黑子是笑醒的,心想,别是脑壳被熊抓坏了,老子就靠脑壳吃饭呢。黑子自嘲着溜下床,脑袋昏沉沉的滋滋响,跟电流声一样。
削苹果是个什么兆头?
不管了,先去镇上卖熊皮。当然,熊皮只是顺便,黑子另有目的。布局良久,是到了拿回皮料场的时候了。说实话,刘家那老东西也真不好对付,老成精了。
这天周六,不用补课。早上,雪丫她妈不要雪丫跟着黑子去镇上卖熊皮,搞得跟小夫妻一样出双入对,那还得了?一大清早骂得雪丫躲在屋子里哭得昏天暗地,不敢迈门槛。
黑子出门见屋外野花没人摘,就去踢了雪丫家的门,手里提着**,脚边大白狗也在呲牙。
雪丫她爹远远见了就躲屋后面去抽旱烟去了,家有悍妻,他做不了女儿的主,实在没脸皮见叔爷家的孙子。
雪丫她妈更加不敢惹黑子,只敢怒骂雪丫:“不懂事的小娘皮!怎么能让黑子等着?还不快跟着黑子哥去镇上帮忙卖东西?”又尴尬朝黑子说,“小丫头脸嫩,说孤男寡女一路不好,羞得不敢出门,是怕被她表哥看到了不好,你也晓得,她表哥来我家提亲好几回了。”
黑子不傻,直说:“你娘家那外甥要是还想见到明天的太阳,就该老实点,雪丫这种读书人,是他那种挑粪都要摔跟头的土狗敢瞅的?”
雪丫她妈就缩了缩脖子,没敢再多嘴,心说,你也比我表侄好不了哪里去,人家至少还有一栋三层楼的砖房。
黑子又扬了扬**:“告诉你外甥,他要娶婆娘,去买去骗都可以,就是别打雪丫的注意。不然,他这辈子都不用娶了,我去给他裤裆底下做点技术性调整。”
屋后面抽旱烟的男人笑得呛住了,门前的妇女抖了腿。
抹着眼泪跳出来的雪丫,眼眶还红着就没心没肺地笑,抬着下巴从老妈面前走过,像一只骄傲的公鸡。
黑子开了拖拉机,载了雪丫和大白狗,轰轰隆隆开赴黑山镇。车厢里装了三百斤盐腌了的熊肉,一张熊皮,两对熊掌,熊骨若干,以及一张巨大的熊皮。
马路是沿着黑水河修建的,七弯八绕,到镇上五十里地。
黑水河不黑,是两侧山梁太高,太阳很少照得进来,看起来不够亮堂,才冤屈地得了这个污名。
……
拖拉机突突到镇上,才八点刚过。
在下湾的茶馆,黑子找到了镇上唯一的皮贩子张麻子,没急着卖熊皮给他。其实,黑子找张麻子卖熊皮,不过是个借口,趁机给这货下套子,拉他下水才是黑子的目的,说实话,黑子瞄上这家伙已经有些年头了。找刘家报仇容易,报仇之后皮料场得有个懂行的人镇着才行,这种人才难找,需要黑子花点心思去坑蒙拐骗。
黑子先问:“我猎了头熊,八百斤,不是寻常货色,搬不动,村里就抠了几块肉吃,你说说皮值多少钱?”
“八百斤?”张麻子顾不上打牌了,一把好牌就要赢钱,却告罪一声,拉着黑子要了张空桌,要单聊。熊两百斤正常,三百斤算大,他收过的熊瞎子,五百斤顶天,要遇上八百斤的,那得烧好几辈子的香才求得来的。
雪丫不会插话,拿着桌上的花生喂大白狗,反正不用黑子哥花钱。
黑子喝茶:“八百斤只多不少。”
张麻子搓手,舔唇,眼里精光毕露:“**?”
“你晓得我没枪。”
“弓?你那张弓不错。但是八百斤的熊瞎子,弓箭怕是杀它不死,皮糙肉厚,箭头穿不透它的肥膘……”
“也不是弓。刀猎。”
“哎哟!”张麻子手一抖,滚烫的茶水泼了自己一身,顾不上疼,瞪圆了眼睛看着黑子。张麻子愣了好久,看到黑子带伤,大白狗后腿也绑了厚重的纱布,走路还有些瘸,心想,应该假不了。但是,刀猎的皮肯定也就最不成型,还别说被狗刨过的。张麻子是压价的老手,对面坐的是他亲爹,都能刮下一层皮来:“估计皮不大齐整,五百,我喊车去你们赵村拖。”
“那算了。”黑子起身,“茶钱我给。”
这是要划清界限的意思了,张麻子以前做买卖,茶钱自然要自己掏,跟谁买皮都一样。
张麻子拉住黑子,脸上堆笑:“哪能让你给茶钱?你这是看不起我!我张麻子是要脸的人,为了这顿茶
小提示:按 回车 [Enter] 键 返回书目,按 ← 键 返回上一页, 按 → 键 进入下一页。
赞一下
添加书签加入书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