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姑娘有何贵干?”
“这位大哥,奴婢奉了珮瑶公主之命,来给皇上送些糕点。”心莲说着将手中的竹篮递过来,只见竹篮中一方白布搭盖着,还未见到东西,已先闻到一股甜香。侍卫咽了咽口水,挥挥手道:“去吧。”心莲谢过了,刚走出几步,侍卫又道:“小心些,皇上在淑妃娘娘房里,你可不要唐突了。”
“奴婢知道,多谢大哥。”心莲微微一笑,塞给他一些碎银。侍卫眉开眼笑,低声道:“多谢姑娘,也多谢公主。”
心莲沿着曲廊走进去,只见淑妃娘娘正房房门紧闭,门口值守的内侍监却不见人影,不知跑到哪里偷懒去了。心莲心中暗骂了一声,上前想要轻轻叩门。
“清婉那孩子冒犯了皇上,原本也不是什么大事。”心莲忽然听得房中传来淑妃娘娘的声音。本来她无意偷听,但淑妃开口便是珮瑶公主的闺名,一下便吸引了心莲的注意。只听淑妃娘娘续道:“只是当着群臣的面说出那样的话来,也当真是叫人着恼。”
心莲忍不住心中咯噔一下,一冲动就想推门进去为珮瑶公主辩白两句。
只听皇上的声音道:“群臣议论纷纷,说她不识礼数不知廉耻,现今丢尽朕的颜面,这丫头也不知为何会变成这样!”
心莲忿忿不平,公主不过说了几句话,怎么就变成了不识礼数?不识礼数也便罢了,为何还牵扯上什么不知廉耻?这是哪里传来的风言风语?
她不自觉又挽了挽手里的竹篮——这是公主今日一大早亲手为皇上做的点心,就是为前几日寿宴上的事情想向皇上赔礼而已。
“也罢了,皇上原不必为这些琐事烦忧。”屋里传来衣裙窸窣声,淑妃娘娘的声音显得格外娇柔:“清婉也大了,到了该出阁的年纪了。皇上不如为她寻一门好亲事,也算告慰皇后娘娘在天之灵。”
心莲忍不住竖起了耳朵,又朝门缝凑了凑。
“莫非你有什么主意?”皇上似乎对淑妃娘娘的提议颇感兴趣。
房中有一个小孩的声音咿呀了几声,心莲听出正是淑妃娘娘的小皇子。只听淑妃笑道:“臣妾听闻边疆战事又起,皇上恕臣妾妄自揣摩圣意,这原本也不是皇上所愿吧。”
“朕正为此事烦恼,现今朝臣分为两派,一派主战,一派主和,闹得朕耳边不得清净。偏偏那萧洛放着骠骑将军不要,非要跑回去跟部将同生死,简直不识抬举!”皇上说得激动起来,狠狠一拍桌子。
淑妃拍拍小皇子,示意他安静下来。“萧洛?”她沉默了稍许,似乎在认真思索什么。“是已故萧将军的儿子么?”大概皇上点了头,淑妃又道:“那日寿宴上他也确是嚣张了些……君令不愿再战,群臣也鲜敢微词。皇上只要下定决心,人心总能平复的。”
这句话大概深得君心,皇上沉默了许久,又道:“只是现在两军早已打得不可开交,若是先行休战投降,岂不失了大国颜面?”
淑妃道:“边境上都是蛮荒之地,本来就争抢无义。臣妾愚见,那块荒蛮野地,不如就给了他们去,省的三日两日便兴起战事。至于两国交往……皇上认为两国共修秦晋之好如何?”
“哦?你的意思是……”
“珮瑶公主正当妙龄,又生得花容月貌,下嫁普通人家岂不是委屈了她。臣妾倒觉得,不如送她和亲邻国,以显我大朝诚意,而她亦将为妃后之尊,皇上以为如何?”
心莲的竹篮“啪”的一声掉在地上。皇上和淑妃察觉,大声道:“屋外是谁?”
心莲心道不妙,连忙拾起竹篮,一溜烟小跑到廊上。只听得皇上脚步声朝门口走来,她已无处可躲,灵机一动,故意提高了声音:“刘公公,有劳向皇上通报一声,珮瑶公主遣奴婢为皇上送些东西来。”
皇上打开门,正见心莲远远站在廊上,见了他连忙下跪问安。他心想方才的话可能被刘公公听了去,不过那倒也没什么打紧。他让心莲将东西放进屋里,打发了她回去。心莲临走看了一眼淑妃娘娘,只见她正逗小皇子吃一颗果子,脸上的表情十分轻松释然。
珮瑶公主和亲远走,太子遭到非难的时候,再也不会有人帮他说话了。淑妃微微一笑,很快她的儿子就可以改立为太子。
珮瑶公主听到心莲的话,整个人懵住了,半晌没有回过神来。
“公主,淑妃娘娘根本就是出于私心,咱们如今可怎么办?”心莲急得直跺脚,塞外大漠风沙,她想起来就忍不住打寒颤,公主这般蕙质兰心的金枝玉叶,果真要学那王昭君么!
珮瑶公主沉默不语,半晌才眨眨眼道:“割地和亲,分明屈辱之盟,父皇不会如此糊涂。不过是淑妃几句话而已,咱们不必太过计较。”
心莲起先很佩服公主的镇定,可是过了一会便发现,她其实是最无法镇定的人。起身忘记自己要做什么,倒茶却烫伤了自己,就连眼神也飘飘忽忽,说话更是前言不搭后语。
仅仅是第二日一早,皇上在朝堂上下旨,萧洛等将领停战退守,珮瑶公主送嫁和亲,即日出发。
这消息几乎震惊朝野,惊得天上的飞鸿都失了方向。
这消息传到西北边境上,精疲力竭却犹自鏖战未酣的将士们也都群情激奋。他们不明白为何他们的皇上会下这样的圣旨,他们眼看就要将这些入侵的贼人赶出国土!非但割让国土,还要送嫁公主,这样的屈辱,哪里是大国行径!
“将军,我们不休战!”
“不错!头可断,忠义不可忘,国土不可失,我们绝不休战!”
“将那些胡人赶出去!”
士兵们炸开了锅,你一言我一语,场面乱哄哄的一片。大家的目光都追随着萧洛,等着他们的将军给一个交代。可是萧洛没有像往日一样果断,他的目光有些躲闪,有些犹豫不决。他还从来未曾这个样子。
胜战求和,这消息固然令他屈辱震惊,可是相比起来,更震惊的是那另一个消息:珮瑶公主送嫁和亲。
他自己都不知何时开始,他脑海里时时浮现出那张隔着纷飞大雪嫣然巧笑的面庞,浮现出她踏着厚厚积雪向自己跑过来的单薄身影。在他戍边这些年,脑海中那个幼时的小女孩渐渐变成了虚影,可是如今他蓦然发觉,这个虚影再一次变得清晰,变得鲜活,就在他面前,就是那一眼,便填满了他这些年记忆的空白!
他已经离开了,才发现自己如此不舍;他已经回到边疆了,才知道自己挂念着京师皇宫中那个人;他听说了和亲的消息,才明白自己心中一直想着念着,一刻也未曾停止过!
突然觉得有些绝望。他放眼四望,将士们的眼神中满怀期待,可是他能做什么?他能抗旨不遵,且命令这些将士们都抗旨不遵吗?从皇上的那场寿宴上,他便明白了几分,国已不国,挣扎已是徒劳。
“将军!我们绝不停战!”人群中仍然喊声激昂。
萧洛举起一只手,将士们渐渐安静下来,只听他有些疲惫地轻声道:“退兵吧。”
人群中一片死寂,愣愣望着萧洛静静地转身,朝营帐走去。朔风拍打呜咽,萧洛的身影无端端地显得有些落寞。
早就该明白了,不是吗?送上朝廷的那些公文奏折一直石沉大海,半点回音全无。他既然回到边疆,便做好了出生入死的准备,却怎奈皇上不肯给他们这个效忠的机会。
呵,连天子亦无意于守住自己的江山,他们做将领的,更加无力回天。
半月有余过去,珮瑶公主送嫁的队伍已经接近边境。
华辇雍容盛蓬,坐在里面的珮瑶公主更是盛妆艳服,美若朝露晨曦。可是她的面庞上半点表情也全无,冷淡淡的与她的妆容极不相称。
“公主,喝点水吧。”宫女小心翼翼地道。珮瑶公主接过饮了,什么也不说,冷冷将杯子推还给她。连心莲亦被强留在宫中,如今周围宫女竟全是淑妃的人。珮瑶公主蹙眉,心中只觉一阵厌恶,冷冷道:“出去。”
宫女无奈,只好告辞下辇。
队伍行出数里,突然前面开道的侍卫中却忽然响起了一阵骚动。听起来越来越热闹,喧哗声更是越来越近,隐隐还有兵戎相接之声。珮瑶公主有些吃惊,起身就想打开车门查看。但就在她推开车门的一瞬间,突然听到一声惊呼:“保护公主!”几乎是同时,一个人猛地闯进来,逼得她朝车里后退了两步。
这是一名身材高峻、黑衣蒙面的男子,他就这样闯到珮瑶公主面前,将华辇四周的侍卫都吓得魂飞魄散。但他们还来不及抢上,便被这黑衣男子的同伙所阻。
可他似乎无意伤害珮瑶公主。她惊魂未定地看着面前这人,虽然看不见他的面容,但那伟岸挺拔的身形,那双火热而温存的眸子,她一定认识!
“萧洛哥哥!”珮瑶公主惊呼出声,下意识地掩住了自己的嘴。
萧洛来不及多说什么,只急急向珮瑶公主伸出一只手:“清儿,我只问你一句话,愿意和亲,还是愿意放弃身份,与我归隐田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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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卷 前尘旧缘 第六十六章 红尘成旧忆
佩瑶公主脸上犹有惊骇之色,然而她只是愣了片刻,便毫不犹豫地向萧洛伸出了手。
这一路行来,随着送亲队伍一天天靠近边疆,她一天天看清楚了自己。她已然醉倒在那漫天飞雪中伫立的翩然间,醉倒在那晚寿宴上的淡酒中,醉倒在那温暖浑厚的眼神中。看着他离去的背影,听见他那近乎诀别的话,她觉得自己怅然若失,有如眼睁睁看着生命中最重要的东西与自己擦身而过。
她知道自己的行为近乎疯狂——作为和亲的公主,她竟然在边境上临阵脱逃,一个幼时相识却阔别多年,如今与自己可说只有一面之缘的男子,她竟敢如此交付终身。
可是她身体中分明有一团烈火在燃烧。这团火燃尽了她所有的理智,她已经全然不受支配。这腾然喷薄而出的烈火,似乎是前世就埋藏在她心底里,等了这许多年,为的只是等这一刻的惊天动地。她只是微微一笑,毫不犹豫地向他伸出了手去!
“从今之后,佩瑶公主已死,终此一生,薛清婉愿随君天涯海角!”
萧洛也笑了,虽然蒙着面,眉眼却弯成了一个很好看的弧度。
众目睽睽之下,只见黑衣男子从华辇中跳下来,一手拉着薛清婉,一手挥剑挡开面前层层叠叠涌上的侍卫,向他们的重重包围之外突围。
“保护公主!”侍卫的喊声惊惧万分——佩瑶公主在这里被人抢走,他们纵有十个头也不够砍。可是这黑衣男子和他的同伙配合默契,他带着公主逃走,其余人一拥而上,将侍卫们全都挡在了关口之后。
侍卫们伸长了脖子,却只看见黑衣男子和佩瑶公主的身影渐渐远去,消失。
“撤!”黑衣人中有人带头喊了一声。十数名黑衣人齐齐收剑,不再与侍卫官兵纠缠,转身向公主被带走的相反方向逃去。
有侍卫想要追赶,被长官喝住:“傻子!还不去追回公主!”
负责送亲的大臣先是被突然窜出的黑衣人惊吓,继而被公主失踪惊吓,此时已几近说不出话来,隔了半晌才伸出手指着公主消失的方向,哆哆嗦嗦地道:“快……快追……”
不用他吩咐,侍卫们早已倾巢而出追了上去。和亲公主被人劫持失踪,后果之严重,已不用任何人来提醒。
萧洛拉着薛清婉的手,一路穿过荒芜的沙丘。地形对他们十分不利——飞沙扬尘,黄土漫天,远望却是一马平川,不过略有起伏。官兵侍卫们从后面追来,很容易便将他们的行踪一览无余。
薛清婉什么都没有问,只是随着萧洛一路飞奔。萧洛有些奇怪,这个养在深宫的金枝玉叶,何以这般动如脱兔,丝毫不见脸红气喘。他忍不住转头看了薛清婉一眼,她似乎看出了萧洛的疑问,调皮地眨眨眼,微微一笑:“御前侍卫是我师父。”
萧洛忍不住笑出声来:“真没想到。”
薛清婉能感受到萧洛手掌传来的温度,在这茫茫大漠凛冽的寒风中,握住她的那只手那样宽厚温暖,几乎可以让她感受到那蓬勃的心跳。眼前的景象似乎是一片破败苍凉,但她眼中看到的却只有希望。
这一刻她感受到此生从未有过的幸福,凌驾于一切她能够预料猜测到的命运之上,虽然不知道自己的疯狂会以怎样的结局收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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