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着许清鸢颤抖着接过心泪,赵铮云只觉如释重负。他发现自己不仅仅解脱了许清鸢,也解脱了他自己。可是令他惊讶的是,许清鸢看了一眼,竟用力将那玉佩远远扔出去!心泪在空中划了一个漂亮的弧线,蓦地落入了湍急的护城河中。
赵铮云愣住了,良久,他嘴角一扬,露出了一个欣慰的微笑。“遇到你之后,我开始为自己以前的征伐后悔,我害怕有一天会遭到报应……”他有些疲惫,微微闭上了眼,声音也变得越来越弱:“可是我这一生最骄傲的一仗,便是赢回了你……”
意识渐渐模糊之前,他听见许清鸢轻笑了一声,就在天地间的色彩都抛弃他的一刹那,他清楚看见,许清鸢手腕一翻,一柄雪亮的匕首猛地刺进了她的胸口!
他甚至都来不及再叫一次她的名字。清鸢,今生欠你的,来世再还吧。
周围的士兵全都惊得呆了,怔怔地看着这个决绝的女子。
两个人的鲜血交缠在了一起,白衣上绽开触目惊心的血花。
如若当初不是他杀了父亲,她便不会终日活在仇恨中,活在矛盾纠缠的深渊中无法自拔。可是那样,她根本都不会嫁给他。许清鸢忍不住仰头长叹一声,天意弄人!
她知道赵铮云已经听不见了,仍是伏在他耳畔,微笑着轻声道:“我一点也不后悔,不后悔做了你的王后。”
嫁给她爱的人……可是她爱的人躺在她怀里,却再也不能回应她哪怕是一个微笑。三年的伪装,三年的提心吊胆,她也很累了。可惜到了真相大白,到了两个人真正可以坦诚相对的时候,也到了生离死别之时。也许只有肉体的惨痛,才能稍稍麻痹她的痛彻心扉。她做下连自己都无法原谅的事,又如何还能苟活于世,如何还能面对这个没有了他的世界?
“来生吧……”许清鸢用力握住赵铮云渐渐冰凉的手,轻轻靠在他胸前,“来生别再生逢乱世了……”
这世间情感纠葛,何谓爱,何谓恨?又何谓怀着爱意的恨?其实最令人疲惫不堪的,不是掩藏着恨,而是在自己爱着的人面前掩藏着爱吧。不单单是对爱人掩藏,也要对自己掩藏,掩藏得精疲力竭,伤痕累累。
一片雪花飘落在她脸上,融化成一滴晶莹的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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前缘成恨空余泪,来世但求清平年
第二卷 前尘旧缘 第五十二章 秦淮烟雨凉
秋夜微凉,月上中天,秦淮河畔却是灯火通明,游船来往,丝毫没有夜息的打算。
这秦淮河畔历来是金粉烟花聚集之地,那人间灵秀的尤物,倒有大半能在这悠悠水曳的秦淮河边寻到踪影。
“残烛思,怎抵过、两行伤心泪。到头来算作空梦一场,但留得、指尖影未决……”戏台上盛妆夺目的花旦丹唇微启,一串净泠幽怅的清音远远飘出,余音不绝。一曲已终,台下竟一片死寂,忽然有人大声叫好,这才提醒了听得呆住了的人们,众人纷纷起身,掌声呼声几乎掀翻了戏院屋顶。
花旦对这样众星拱月一般的待遇,却并未表现出惊喜。她这样的当红花旦,金福班中的顶梁柱,对于这些早已习以为常,至于今日台下都是些有头有脸的人物,她也并未在意。铜臭奸商,或是纨绔子弟,总不过挥金如土,寻欢作乐而已。金福班虽然声名远播,不过是走南闯北,金陵脂粉香艳,也不过是个落脚之处罢了。
台下欢呼声犹自不绝,花旦已经微微屈膝一礼,转身下台。
她当然没有注意到,台下角落中有一人起身,也悄悄来到了后台。
洗去厚重的脂粉浓彩,一张脸才终于露出些真面目。没有了那浓墨重彩的掩饰,却也是一段天然风韵。只是眼眶还微微有点发红,方才戏台上她脸上的泪,一滴滴可都是真的。她将高高的发髻放下,细细梳理自己的一头青丝。
“想不到你卸下浓妆,反倒更多了几分清丽绝尘,果真人间尤物。”背后突然响起一个男子声音,她蓦地一惊,手中的梳子险些脱手掉落。
花旦从铜镜中看过去,只见身后几步之外,一名男子倚靠在门框上,正浅笑看着自己。这男子年纪约摸三十上下,黝黑肤色,剑眉大眼,满脸英气。一身锦缎十分华丽,腰间的玉佩更是货色不凡,一看便知是大富人家的子侄。
“公子过奖。”花旦连头也未回,只向着镜中男子的身影淡淡道。“今日的曲子已经唱完了,承蒙公子抬爱,请下次再来吧。”
冷冷一句话,便下了逐客令。
男子并没生气,嘴角微微一扬,露出一个有几分骄傲的微笑。他上前几步走到花旦身后,细细端详镜中她的面庞,轻笑道:“你叫什么名字?”
如此唐突无礼。花旦秀眉微微一蹙,低声道:“奴家花雪儿。”
“哈,”男子笑了一声,略微一欠身,稍稍凑近她一些:“我问的是你自己本来的名字,莫非你情愿一辈子做那戏台上苦命的花雪儿?”
“戏里戏外,又有何分别?人前强颜欢笑,倒不如戏台上恣意悲欢来得痛快一些。”花旦冷冷道,语气中有些自嘲,有些揶揄。她当然知道,这样的富家子弟正是她的衣食父母,不过她也是打心里看不起他们。
这男子眉梢一扬,露出一丝饶有兴致的表情。这花旦看上去不过十八九岁的年纪,怎的说话如此老成世故?可是这老成世故中,却又有一种难以说清道明的痴念。他不再言语,将一锭金元往妆台上一放,转身就要走。
“无功不受禄,”花旦的声音淡淡的,没有丝毫惊喜,倒像有些强压着的羞辱愤怒,“奴家衣食无忧,不需赏赐,公子请收回吧。”
男子没有回头,背对着她淡淡一笑道:“这是你应得的,你很快便会有功的。”他一只脚刚踏出妆间,只听当啷一声响,那锭金元竟端端正正落在他脚边。他回头看了一眼,花旦还在轻轻梳理发丝,玲珑可人的身段很是娇柔魅惑。
这样的女子世间少有,他眉梢一挑,心中忽然浮现出四个字:心比天高。
不过没关系,他会成为她的天的。
金福班本来预计在金陵停留五日而已,不想到了第五日上,班主却似乎没有半点要走的意思。
“姑娘,”小丫鬟环儿从外面探头进来:“班主说要你马上准备妆奁戏服,咱们要到顺陵王爷府上去演戏。”
花雪儿薄薄的嘴唇不易察觉地微微一撇,道:“告诉班主,就说我今日身子不舒服,不去。”
环儿还未答话,班主的声音突然从门外响起:“我知道你最不喜欢这些达官贵人,可是这次顺陵王爷言明,定要你亲去,至于旁人倒是无关紧要。”
“要我去?”花雪儿脸色一沉,“若是要听戏,顺陵王爷府上自有家戏班,若是要欣赏秀色可餐,王爷家中娇妻美妾何止数人,他要我去做什么?”
班主摇摇头,快步走进来。这个花雪儿色艺双绝,的确是他的摇钱树,可她这副自负自傲的脾气,恐怕迟早也要连累了他的金福班。“无论如何,你今日去也得去,不去也得去!”
班主可从来未曾用这种语气说话。花雪儿的眼神凌厉起来:“当初你要我签下契约之时,咱们双方可是言明,我不愿去的戏活,金福班绝不可逼我!”
班主冷冷哼了一声,抱起手臂道:“顺陵王爷钦点,这样的美差旁人求之不得,你却身在福中不知福。给你一炷香工夫,快些收拾,王爷派来迎接的车马已经在外面候着,今日就算五花大绑,也要把你绑了去!”他说着拂袖而出。
“姑娘……”环儿见花雪儿已是气得脸色铁青,怯生生地道:“咱们还是去吧,我方才看见那王爷派来的人真的好多,若是你不去……他们肯定也会硬押你去的。”
花雪儿愣了愣,无奈点点头。从她初出茅庐,一曲走红,便知道今日是迟早要到的,她在劫难逃。任她再怎样清高自持,洁身自好,怎奈身在污泥中,又如何能一尘不染?
顺陵王爷封地金陵,富庶一方,可谓权倾朝野,他的府上自然是非同凡响。花雪儿感觉马车进了王府之后七拐八拐又走了很远的路,她忍不住撩起车帘向外张望,只见路旁花苑中奇石林立,亭台飞榭,溪流潺潺,树影葱茏,飞瀑悬涌,奇葩争妍,果真一幅盛世艳景,天上瑶池恐怕也不过如此。
环儿已是惊喜万分,咋咋呼呼地拊掌欢叫,花雪儿喝止她几次,方才不至于太过丢人。
等她盛装上台,看到坐在台下正中、众人簇拥的顺陵王爷时,险些没有惊呼出声。这顺陵王爷,竟然就是那日在后台被她言语顶撞的男子!
看来他是想要对自己报复?他堂堂王爷之尊,要收拾一个戏班花旦,说是易如反掌只怕都太过了。他一句话足以让自己死十次,那为何还要如此大费周章,将她弄到王府?
所幸她脸上浓重的油彩遮掩住了有些惊慌忐忑的神情。她很是入戏,一唱起戏来便忘记了周围的一切,也将那些不安和猜测抛到了九霄云外。
台下众人脸上都是如痴如醉的沉迷,就连戏台院落里洒扫打杂的仆役,都手握着笤帚呆呆出神,定定望着台上光彩照人的她。
她美得那样摄人心魄,与她一比,顺陵王府家戏班那些戏子简直有如无物。台下这些人都是见过世面的贵人,可是他们看着花雪儿的眼神,就像一辈子屏居乡远的小卒痴痴地看着下凡的天女。
曲终谢幕之时,花雪儿的眼神无意中扫过顺陵王爷,只见他嘴角含笑正看着自己,似乎丝毫没有计较那日花雪儿的冒犯,似乎根本将此事忘得一干二净。
花雪儿在后台换下戏服卸下浓妆,却又看见菱花镜中映出了他倚门微笑的面容。
她心中无奈地叹了一声,起身行礼:“参见王爷。”语气却是不卑不亢,直到他上前亲自将她扶起,她连眼也未曾抬起来看他。
“本王的王府,你喜欢吗?”顺陵王爷和颜悦色,听不出有要报复的意思。
“王爷身份尊贵,府上自然是瑶池仙境一般。”花雪儿巧妙地回避他的问题。
顺陵王爷一笑,并不介意:“那你愿意来我的王府吗?以后不必随着金福班颠沛流离,更不用仰人鼻息,你不喜欢的人,根本不用见他们一眼。”
这对于一个戏子来说,无疑是致命的诱惑。
可是花雪儿,只是淡淡一笑:“奴家喜欢自由自在的生活,只愿意唱自己喜欢的戏,恐怕有负王爷的美意。”
顺陵王爷眉梢一扬,他以为自己已经将这花雪儿抬得很高了,岂料她还是高得出乎他的意料。不过他仍旧未曾动怒,而是凑近了一些:“你不愿做家戏班的戏子……那么,做王府的侧王妃如何?”
这话对于任何人来说,都是一个蓦然炸响的惊雷。花雪儿猛地抬起头,愣愣地看着他。顺陵王爷笑了,这笑容中有一丝春风得意:“做了王妃,你便真正可以随心所欲,外面那些凡夫俗子的嘴脸你再也不用看,也再不会有人用心术不正的眼神觊觎你,更不会有人敢轻视你半分。”
他看见花雪儿咬住了自己的下唇,沉默良久。
他以为自己大获全胜了,正要开口,不料花雪儿抬起头来,竟然坚定地摇了摇头。“奴家说过了,奴家喜欢自由自在,不喜欢关在深宅大院,更不喜欢同几个女人勾心斗角。”
一阵怒意终于向他袭来!不识抬举的女人。他双眉倒竖,冷笑一声,伸手掏出一物,在她面前抖开。
花雪儿顿觉胸中一阵冰凉。那是她同金福班的卖身契!
她眼神中燃起了愤怒。
第二卷 前尘旧缘 第五十三章 庭院深几许
“你原本姓阮,闺名清思,乃是平州阮家的大小姐。”顺陵王爷用一种胜利者的眼神高高在上地看着她,娓娓道来:“你父亲经营古董生意,家产丰厚,只因得罪权贵惨遭抄家,而你亦流落市井。”他自顾自地说着,不理会阮清思眼中燃烧起来的被冒犯的愤怒。“金福班班主已经将你转卖王府,从今往后,我让你往东,你不可往西,我叫你做我的侧妃,你便不可拒绝!”
阮清思不语,只是用高傲却绝望的眼神狠狠射向他。
顺陵王爷的语气稍稍轻了一些:“你原本便是金玉尊贵的大小姐,如今我能给你比当年更富贵无忧的生活,难道对你来说会是祸事吗?身份尊贵的王妃,难道竟不如颠沛流离,市井卖艺的花雪儿吗?”
阮清思盯着他的双眸中依然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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