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年情分,竟敌不过短短数日恩宠,情意二字,原本都是虚妄。”元妃绝望之中,这句话倒说得有几分哀哀欲绝的凄凉。“陛下信谗耽色,终究要为这个女人所害……”
赵铮云蓦地回头望着她,那眼神让元妃忍不住一个寒颤,硬是把到嘴边的话咽了回去。她实在错得离谱,错在把自己当成了清妃,错在以为谁都可以对赵铮云说那样的话。
“从今日起,你不再是贵妃,”赵铮云的话已无半分余地,“立刻搬去风阑殿。我方才的话,你都听清了。”
元妃终于意识到自己犯了多大的错,不敢再多嘴一句。她双目中泪光盈盈,充满怨毒地看了一眼许清鸢,垂首道:“臣妾告退。”
元妃的身影消失,许清鸢才缓缓道:“你这样对她,还真有些过河拆桥的味道。”
“她知道得太多了,”赵铮云淡淡道,“我要教会你怎样处理**中事。”
许清鸢轻轻摇摇头:“她真的没有拆看过那封信。”
赵铮云眉梢一扬:“你如何知道?”
“她若拆看过,便不会将信呈给你了。”许清鸢顿了顿,淡然一笑:“那信中只有八个字:前缘已尽,望君珍重。”
赵铮云愣了愣,这似乎都出乎他自己的意料了。随即他释然一笑,一把揽过了许清鸢:“你说什么我都信。”
许清鸢道:“你自作聪明将那信烧了,我就是骗你你也不知。”
赵铮云轻声笑道:“你就是骗我,我也相信。”
许清鸢忽然叹了口气,低声道:“专宠三年,一朝失势,你今日这样对她,哪一日说不定也会这样对我。”
赵铮云一愣,一时不知该怎样表白自己的心迹,半晌才道:“我从未对她许诺过什么,但是我对你说过,我这一生都会对你好。”
于他这样的人,这句话已是全部。
许清鸢自然明白。她知道,自己已经彻彻底底地赢了,赢得很漂亮。
元妃将面具当做武器,企图在赵铮云面前博得宠爱,这正是大部分**女子的通病。如果是一个普通君王也就罢了,偏偏她们面前是赵铮云,他从小看惯这些,根本不稀罕。
而许清鸢,则是将真性情当做面具,所以这场不见硝烟的决战,她赢了。她的母仪天下,顺理成章。
第二卷 前尘旧缘 第四十八章 惊澜断瑶弦
影月殿外斜晖素倾,疏影暗香,寥曳咽尘。高阁中传来清泠喑洁的琴声,裹着一缕幽邃,飘然氤氲,绕梁不绝。
这琴声果然能让澎湃动荡的心神都平静下来。赵铮云淡淡一笑,影月殿从来都有这样的魅力,从他踏上石阶起,心神总会不由自主地随着那影影绰绰的悠然,醉倒其间。
赵铮云慵懒地靠在门口,也不发一言,只静静地看着许清鸢低头弄琴的背影。一曲终了,只听许清鸢轻声道:“怎的也不进来?”
赵铮云微微一笑,缓步走进去,一伸手撩起她鬓边的发丝,低声道:“看你看得呆了。”
“去!”许清鸢打开他的手,嗔道:“没正经。”
“这里是影月殿,不是朝堂,我为何要正经?”赵铮云一点不生气,眉目之间甚至满是讨好的笑意,“你说今天是什么日子?”
许清鸢只是嫣然一笑:“我怎会忘记?三年前的今日,正是我们大婚的日子。”她幽幽一叹:“一晃便三年了……真是没想到呢。”
“没想到什么?”
“呵,没事。我是说日子过得真快。”这三年之中他们也曾有过花前月下,清酒对酌的夜晚,也曾有过平凡夫妻知己一般一醉方休的快意,可是哪怕沉醉到几乎失去神智,她还是牢牢控制住了自己心中最后一点秘密。
赵铮云没留意她有什么异样,淡淡一笑:“我也没想到呢,没想到老天爷赐我这样一个天仙般的王后。”他伸手掩住她的眼睛:“我送你一件大礼。”
一阵窸窣,似乎她面前展开了什么纸画,许清鸢睁开眼,只见是一方长长的奏章,一眼望过去上面全是密密的字迹,奇怪的是这字迹横七竖八,有的遒劲飞舞,也有的幼稚疏落,原来都是些姓名,恐怕不止千百。
“这是什么?”许清鸢一眼望过去,不明就里。
“这是王城百姓联名所上的万言书,”赵铮云笑意盈盈,“为白炎王后请功。”
“请功?”许清鸢抬起头看着他,“请什么功?”
“你是真糊涂呢还是装糊涂?”赵铮云笑着摸摸她的头,“平寿三年河东大水,王后为民请命,还亲赴河东查探灾情;平寿四年西南三地大旱,王后下旨强令当地富户开仓赈济灾民;就连东南贼寇作乱,王后都要亲自过问一番……”
“好了好了,”许清鸢笑道,“别再数了,我自己做了什么,自己会不知道?”
赵铮云凝视着她双眸,笑意漾漾:“可你已经是王后了,我还能如何赏你?这天下间的奇珍异宝,又有哪一样是你瞧得上眼的?”
“我做这些不是为了要你赏赐的。”许清鸢垂首,想要藏住自己眼神中一缕复杂的落寞。
所幸赵铮云并没有在意,只是一笑,负手叹道:“古往今来**妃嫔总是嫌君王对她们不够好,总是哀叹自己命途不济,倒没有哪一个像你这样,总是推辞我给你的赏赐。”
“我只是为了让自己心安。”许清鸢喃喃道,也不知这话是说给赵铮云,还是说给她自己听。“你说要对我好,我自然都知道。”她勉强挤出一个笑容,温言轻声道。
两个心事重重的人,显然都没有注意到对方的心事重重。
赵铮云忽然叹道:“清鸢,我真的想一辈子对你好。”
“嗯?”许清鸢终于察觉到他眼神闪过一丝阴郁,起身看着他:“你怎么了?”
“没事。”赵铮云躲着她的目光。
许清鸢却不依不让:“定然有事,而且还是大事,”她凑近拉住他手臂,直直逼视他双眸:“就算军国之事,你也从来不曾瞒我的。”
赵铮云不语,良久才抬起头来正视她的眼睛。“清鸢,这一次我不想让你介入。”他转身背对着她,许清鸢看不见他的表情。“平凉国联同了临渊和诸胜两国,传檄征讨白炎。”
许清鸢愣住了,不知该说什么,也猜不透他告诉自己是何用意。
“清鸢,我曾答应看在你的份上善待临渊,可是这一次他们先下手为强,我不能坐视不理。”赵铮云转过身来看着她,目光中又燃起了他天生的那种灼然,“要我割地赔城,换取苟安,让我白炎子民沦落成别国的奴隶,绝不可能。”
“可是对方三国联军……”
赵铮云坚决地打断她:“上阵亲征,即便一死也不会出卖白炎半寸故土。”
“不!”许清鸢想也不想便道,一颗心咚咚乱跳。她从赵铮云脸上感觉到了,这一次对方来势汹汹,此祸非同小可。她眼前仿佛又出现了三年前临渊国烽烟四起、哀鸿遍野的情景,今生今世她再也不想看到一次那样震荡人心的场面!
“清鸢,我答应过听你的话,再不穷兵黩武,可是这一次若不反击,白炎的子民便会流离失所,你也不想看到这样的结果。”
“不……不……”许清鸢只觉自己两腿发软,几乎站立不住,她脑海里两股力量猛烈地撞击,漫天的火光让她无法平静下来,最重要的是她不能告诉赵铮云,此时她心中在挣扎什么。
“清鸢……”赵铮云扶住她双肩,深深地凝视她的双眸,忽然像是被她眼光中的动荡感染,猛地一把将她揽进怀里,紧紧地抱住她,半分不肯松手。他的决心开始有些动摇,他发现自己竟然害怕,他十六岁便上阵征战,无论对手多么强大,从未有过分毫恐惧,可是今天,他发现自己竟然害怕,害怕自己会一去不回,害怕再不能见到她的笑颜!
“清鸢,别怕……”他不知这话是在安慰许清鸢,还是安慰他自己。他强忍住自己心中的战栗,紧紧抱住她,“我答应你,我会平安回来,别怕。”
许清鸢把头埋在他怀里,只是用力点头。
赵铮云想把她扶起来,谁知许清鸢刚刚察觉到他想要推开自己的意图,便一把牢牢抱住了他,低声道:“不许走。”
“我不走。”赵铮云耐心慰道,“我不走。”
许清鸢却似根本没有听到他的话,只不肯直起身子:“不许走……出征之前,不许你再去别的妃嫔寝宫!”
“好,我不去。”对许清鸢孩子气的任性,赵铮云始终只是耐心地答应,无论她要什么,他都必定会答应。可是——他只是出征而已,为何这一次她要这样草木皆兵,有如大祸临头?许清鸢,他的王后,可从来不是这等小女子。
赵铮云果然信守诺言,一连七日,下朝便回影月殿,次日一早又从影月殿去上朝,没踏进别的妃嫔寝宫半步。他心中虽然也有些不安,却感觉到这一次许清鸢真的有些乱了分寸。他很是不解,再不向她提起出征的事情半句,然而那一日一天天临近,却是他们谁也改变不了的。
微弱的烛光淡淡摇曳着,将许清鸢的侧影投在曼地的纱帐上。她夜晚从来都会留着一支蜡烛,宫婢都知道她的这个习惯。借着昏暗淡薄的烛光,许清鸢枕着手臂,望着身边熟睡了的赵铮云。
这几日里,她早就彻夜难眠。
“当初你我因仇恨相识,注定我们之间仍会是个仇恨的收梢。”她口中低声喃喃。“怪只怪你自己当初种下恶果,今日正是到了报应的时候。”这话从她口中说出来,却莫名地温柔宁静,那语气就像是母亲劝哄睡着的爱子一般。“明日……明日你便要去了呢。”
秋夜微凉,许清鸢取过枕边的一件丝衣披在身上,轻轻起身下床,又回头看了一眼,他仍熟睡着,没半点察觉身边的动静。
她的神色再不是那般魂不守舍,她既然下定决心,便不会让自己有半分后悔的余地,一如三年前她自请嫁往白炎。
许清鸢小心拾起赵铮云散落在地的锦服,耐心地将她和赵铮云纠缠在一起的衣服分开。她仍是偏爱雪缎——那样摄心沁骨的白,那样圣洁如初雪的色调。不过如今的她,只怕是再也配不起这纯洁的颜色了吧。
其实当年福王说得不错,她就是一个祸国殃民的妖女。
衣服被一件件拾起来,许清鸢却眉头一蹙——竟然没有。
她下意识地抬起头看了一眼赵铮云,他仍是熟睡着。她清楚他的为人,这样重要的东西,他不可能不带在身边。
许清鸢起身环顾,又向房间一角的木柜走过去,今日赵铮云换下的朝服,宫婢收拾放在了里面。
她刚刚拎起那锦缎朝服,果然见一物掉落出来。许清鸢眼疾手快,抢在那件物事落地之前一把将它抓住,所幸没有发出半点声响。她如获至宝,细细端详了许久,才悄悄地将它收起来。她小心地将朝服捧在手里,耐心细致地叠放起来,她不想让这华贵的朝服有哪怕只是半点褶皱,即便明日赵铮云便不会穿它了,即便明日他便要身披甲胄上阵亲征,大概……大概他再也没机会穿这身朝服,但这仍是只属于他的独一无二的荣耀和高贵。
就当这是她许清鸢为自己的丈夫做的最后一件事吧。
第二卷 前尘旧缘 第四十九章 邢营合密令
“清鸢……”赵铮云忽然低低唤了一声,冷不丁将许清鸢吓得一个激灵,连忙快步走过去。只见赵铮云双目仍闭着,原来只是说了句梦话。
许清鸢长舒了一口气,索性坐下来看着他。他那英姿勃发的脸上,只有在此刻才会有一丝恬淡的安逸,没有分毫国事缠身的凝重,没有分毫大敌当前的决忍。“清鸢……”他忽然又咕哝了一句什么,向身旁探手过来。许清鸢忙将自己的手递给他,被他紧紧握住了,脸上竟出现了一丝心满意足的淡笑。
只有在熟睡的时候,他才会这样卸下所有的伪装吧。这个男人,是真的在意自己呢。许清鸢心中竟有一丝愧疚,随即她告诉自己,这是亲手杀掉她父亲的人。三载春秋,她只有日夜这样提醒自己,方能让自己不被愧疚压得窒息。
这是他的报应。
许清鸢不肯承认,但在她心里,真的是希望这一夜再漫长些,让她可以看清楚他的模样。
东方渐渐出现了鱼肚白,内室之外有宫婢细微的动静。许清鸢长叹了一声,伸手轻轻推醒他:“铮云,天亮了。”这天底下只有她一个人,可以这样肆无忌惮地叫他的名字。她相信他,不单单是妻子相信自己的丈夫——正如三年前她在福王面前所说,白炎国只有他生而为王者,只有他才配君临天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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