彼岸浮生- 第26部分

　　　　“无尘！”这一日萧洛终于在山谷中截住了上官清凌，更难得秦轩皓没有同她在一起。“这些日子你也劝劝太师叔，请他老人家跟我们回灵山，不要负了你师父的嘱托。”

　　　　上官清凌点点头，旋即又轻轻摇摇头：“大师兄你放心吧，时日到了，太师叔自然会答应同我们回去的。”

　　　　萧洛一时接不上口，上官清凌朝他微微一笑，转身回去了。

　　　　为什么连这句话都同当初一模一样？

　　　　不知不觉时间已过去一月有余，萧洛仍只是一筹莫展。他渐渐地倒是也平静下来了一些，如果一切真的和当年一样，那么上官清凌说的话也总会做到的。

　　　　然而不知是他平日里没有在意，还是真的变化都只在突然之间，有一日他看见秦轩皓和上官清凌出现的时候，惊觉他二人身上的气息不动声色地发生了很大的变化。

　　　　秦轩皓身上的灵气越发地隐忍，然而这股隐忍的背后却越发地透出一种令人不敢小觑的气势，这种气势虽然不同于萧洛的那种张狂，却是另一种截然不同的气度，一个是奔流的河，澎湃腾跃都在俯仰之间；一个是肃杀的秋，清静敛然都在意念深藏之中。相比之下却是后者更加宏大磅礴，深邃禀凛。

　　　　而上官清凌则整个人都变得更加醇淡，更加像洁澈透清的水，她的身上透着一种丝绸般奢华而素雅的纯粹，却比以往更添了几分熟稔深秀。只是一个眼神扫过，便可以觉察到那种泠澜轻拂的净洁，带着几分不可亵玩的神圣，清清淡淡，夭夭雅雅。

　　　　萧洛的心像被一只手猛地攥住了，不是因为上官清凌的进步神速，而是……她竟越发地像那个人了，不，这不是像，不仅仅是想象而已，就像那个人，那个他苦苦思念苦苦等待了数十年的人，如今借着另一个躯体复活了。

　　　　是的，复活了。

第一卷　今生种种　第三十四章　世外难超然

　　　　天一真人的笑容很是和蔼，却隐隐地有几分拒人千里之外的味道，平易然而却不近人。面对白晋和莫梓痕的叩拜，他只是淡淡微笑道：“不必多礼。”

　　　　他翻看了一下手里的玉牌，轻声道：“终究还是又来了。”

　　　　“太师叔，”白晋上前一步道：“弟子奉掌门师尊之命，特来相请太师叔……”

　　　　“白晋啊，”天一真人不等他说完便淡然开口，“当年我曾经对你师父说过同样的话，难道他已经忘记了么？”他略微顿了顿，脸上露出了一个难以形容的表情，似乎是微微有些揶揄的笑意，带着一点仿佛是自嘲的眼神。“老朽已经多年不问世事，早已不知灵山是什么样子了。”

　　　　莫梓痕忽然明白了白晋说的“大隐隐于市”。这位天一真人在繁华的杭州城，盛景的西湖之畔，做着经营一家茶楼这样世俗之极的事情，多少年来看尽凡尘来来往往，此时却竟自称多年不问世事。若不是白晋在此，又有谁知道，这样一个本应该满身铜臭的生意人，原来竟是灵山派硕果仅存的前辈？

　　　　“太师叔应知那九空伏仙阵之名吧？如今魔门蠢蠢欲动，绝非危言耸听。即便现下仙魔两界战事未起，未雨绸缪却也未必就是杞人忧天。”

　　　　天一真人脸上仍旧是淡淡的表情，似乎永远都是那么波澜不惊，就算此刻告诉他两界之战已经打得不可开交尸横遍野，恐怕他还会是这副淡淡的样子。“生死有命，世间一切自有命数，该来的躲也躲不掉。”

　　　　“正因为灵山派身为修仙门派之首，不可置身事外，才会斗胆来劳动太师叔出面，回灵山主持大局。”

　　　　天一真人眉毛一挑，道：“灵山派自有现任掌门、长老，更有你们这等已经炼虚合道的弟子，就连后辈新进弟子亦小有所成，”他说着看了一眼莫梓痕，“又哪里还用得着我这把老骨头主持什么大局？莫非天元掌门继任至今，灵山大小事务却仍旧不能自理？”

　　　　这话在旁人耳中听来未免十分不入耳，但此时面对的是天一真人，白晋和莫梓痕却不敢有丝毫不敬。

　　　　“并非如此。”白晋语气恭敬，却不卑不亢。“相请太师叔，是为了让灵山有更早的防范，以免……”他说到这里停顿了一下，“以免再有无辜弟子丧生。”

　　　　“呵。”天一真人只是笑了笑，对于弟子这样的话语里可能有的逢迎或钦佩全都充耳不闻。“白晋，你回去吧。灵山派多我一个人不多，少我一个却也不少。”

　　　　白晋还想再说什么，天一真人却已经站起身来，看了他们一眼，道：“回去吧，别浪费时间做些无用的事情。”

　　　　他说着朝后堂走去，白晋在后面叫了一声“太师叔”，他却恍若未闻，只听脚步声渐行渐远，房间里只剩下珠帘轻轻晃动。

　　　　白晋看了看莫梓痕，无可奈何地耸耸肩。

　　　　莫梓痕轻声道：“师兄，我们怎么办？”

　　　　白晋淡淡道：“一日请不动太师叔，我们便在这里多守一日便是了。只盼着大师兄能早日将天玄太师叔请回去，我们两人还不至于一无所获。”

　　　　莫梓痕苦笑了一下：“怕只怕这两位太师叔的脾气一模一样，大师兄那边也会碰钉子。”

　　　　白晋笑道：“也无不可能。师妹，看来我们要在杭州城里投宿几日了。”

　　　　不知为何，莫梓痕听到白晋这句话，眼光忽然闪动了一下，似乎突然之间有希望的神采一跃而起，又有一丝难以言说的惊喜，可是她自己却不动声色地迅速将这片眼光隐藏了下去，白晋也只是捕捉到了须臾。

　　　　他明明白白地感觉到这次来到杭州，莫梓痕的行为举止很是反常，但他一时却也说不清到底反常在哪里。好像……好像自从遇到那个苏阳门的道士之后，她就有些不对劲，可是苏阳门与灵山素来很少来往，这个叫做杜秋鸿的大弟子，他也是今日第一次见到，莫梓痕又怎会识得他？

　　　　白晋虽然满腹疑窦，却没有开口问莫梓痕，他知道即便是问了，莫梓痕也什么都不会说。

　　　　他忍不住看了一眼莫梓痕，她的侧脸美艳惊人，却似乎隐隐透着一丝淡淡的哀伤，这种哀伤不是有感而发，而是仿佛天生便陪伴着她，与她的那种惊艳已经合为一体，甚至本身就是她这个人身体中的一部分，是与她相伴无法抽离的性情。

　　　　可是就在这种貌似柔弱的外表之下，却是一颗比任何人都坚强的心。她甘心默默无闻地爱，甘心一言不发地付出一切，她的坚定决绝让白晋这个七尺男儿都忍不住汗颜。

　　　　“师妹，”白晋终于开了口，说出来的却不是自己想说的那句话。“天色不早了，我们还是先行找一家客栈投宿吧。”

　　　　白晋在房间里打坐运气，只听得住在他隔壁的莫梓痕一直在房间里来回踱步，夜色渐深她却似浑然未觉。就算她可以不吃不睡，却不该这般心神不宁，白晋印象中的莫梓痕，可从来都不是这样的人。

　　　　一整夜里她都是如此，不停地在房间里走来走去，一刻也未曾停过。这细碎的脚步声将她此刻犹豫不决的心思暴露无遗。

　　　　她房间里的窗户忽然打开了，白晋听得微风轻拂衣袂之声，伴着窗楞上一声轻响，再仔细倾听，房间里却动静全无。

　　　　莫梓痕出去了！

　　　　白晋脑海里飞快地闪过一个念头，不要太多过问莫梓痕的事情。可是他再次试着要平静心神，却怎样都做不到。他开始有些不明白自己是怎么了，为什么对着莫梓痕，他就像一个不懂事的毛头小伙子，总是克制不住自己那点好奇心？

　　　　来不及再说服自己，他已经起身推开窗户，飞身跃了出去。此时子时已过，方才一名更夫过了之后，街上久久没有人烟。

　　　　白晋的灵识扫过附近的大街小巷，没有费多少力便找到了莫梓痕。她正朝西北方向去，而且是那样的心急，好像根本没有想过要隐藏自己身上的灵气。

　　　　白晋心中微微吃惊，莫梓痕的灵气中多多少少还是带有一些妖气，修为稍高的人轻而易举便能看穿她的身份。虽说无须草木皆兵，但她这样丝毫不加隐藏，总是有些危险。就像今天那个苏阳门的道士——

　　　　白晋想到这里，心里无端端地一紧。那个道士！若是他也还未离开杭州城，若是莫梓痕这样乱闯被他撞见，那个对她成见如此之深的杜秋鸿怎么肯放过她？

　　　　他有些着急了，在城中不便使用飞剑，他只得展开身法，几个纵落，向着莫梓痕气息传来的方向疾奔。

　　　　莫梓痕忽然在一个地方停了下来，接着莫名地在那里徘徊了很久。白晋赶到的时候，发现她正站在一处墙角，对面是一家酒馆，恐怕是整个杭州城中唯一此时还如此热闹的地方。里面人来人往，不时传来几声醉酒的吆喝，还伴着些放肆的笑声。莫梓痕就这样站在那里，怔怔地望着里面，看着她这副样子，白晋觉得就算自己不隐藏气息，她也根本不会发现自己就在身后不远。

　　　　白晋往酒馆里看了一眼，里面都是些凡人，并没什么特别之处。莫梓痕这是在看什么？

　　　　他又敛神静气，小心放出灵识仔细查探了一遍，确信自己的判断并没有错，这里面没有人是修仙出身。

　　　　白晋心中好奇，又转头去瞧莫梓痕，只见她还是那副目不转睛的样子，站在那里一动不动，除了间或眨眨眼，根本就像木雕一般。

　　　　他又朝对面看了看，这次终于恍然大悟——莫梓痕盯着的不是那间酒馆，而是这酒馆楼上的客房。

　　　　过了一会工夫，楼上忽然有一扇窗户开了。白晋站在这个地方，那打开的窗户正好遮住了他的视线，他看不见那窗口处的人。其实就算他再敏锐，在这样嘈杂的地方也未必就能一下子觉察到那窗户打开这样细微的动作，不过是莫梓痕忽然的反应让他格外留心对面的动静了。

　　　　木雕一般的莫梓痕忽然动了动，她的手完全出于无意识地攀住了身侧的墙角，即便白晋只能看到她的侧脸，也不难感受到她蓦然灼热起来的目光中涌动着难以言说的喜悦，就像盼了等了多少年的梦想终于实现，这眼神在黑夜之中点亮了她艳丽的容颜，也驱散了她脸上那一分若隐若现的淡淡哀愁，她整个人都因这一个眼神变得格外光彩照人！

　　　　可是最美好的事物总是经不起更细致的审视，白晋很快就发现了，莫梓痕眼神中的这种神采，夹杂着一丝半缕异样，就像一方美玉中的一点瑕疵，虽然只是不起眼的一点，却因着这美玉的光彩而显得尤其无法原谅。

　　　　面前虽然是向往许久的梦想，然而莫梓痕脸上却有一种无奈，似乎有一道看不见的深渊横亘面前，让她无法触摸到那个梦，似乎一直就很明白，自己看到的不过是海市蜃楼的幻想，只是自己的一厢情愿，是自己一个人的沉醉而已。

第一卷　今生种种　第三十五章　咫尺已沧海

　　　　这种眼神在旁人看来未免有些莫名，可是对于白晋来说却是再熟悉不过——许多年前他看着薛清婉的时候，就一直是如此。

　　　　薛清婉。

　　　　白晋心里猛地“咯噔”了一下，他忽然明白了几分——薛清婉！

　　　　莫非莫梓痕找到了那个她苦苦追寻了几百年的爱人？

　　　　一念及此，白晋心里忽然无端端地有些不受用，连他也不知道自己为何会有这样的感觉，他一直以为这些年来自己看开了，看淡了，可是如今这种奇怪的感觉为何又再次出现？

　　　　他方才并没有刻意掩藏自己的行迹，不过莫梓痕太过专注，没有发现罢了。然而现在他下意识屏住了呼吸，生怕莫梓痕觉察到了他的存在，因为他很想看一看让莫梓痕倾心无悔的那个人。

　　　　可是楼上那扇打开的窗户，却始终没有人探身出来。而从莫梓痕站的角度，显然是看见了站在窗口的人，她的眼神和表情是那样陶醉那样全神贯注，那样充满希望充满向往，却又那样苍白无力，那样遥不可及。

　　　　就连酒馆沸腾的喧闹，似乎都在这一刻安静下来了。

　　　　莫梓痕看上去很是满足，她就像一只很有自知自明的蛱蝶，明知飞不过沧海，此刻只是一眼，已然足矣。

　　　　她就这样静静地站立在夜色中，站成了一幅绝美的画。

　　　　醉汉们的划拳劝酒喧闹声中，忽然一个低沉的声音穿破了暗夜：“谁！”

　　　　一只手忽然硬生生撕破了这幅沉静的画。莫梓痕大惊失色，匆匆转身便走。可是已经迟了，对面的人已经感觉到了一双眼睛对自己的注视，而莫梓痕这个动作无疑更是暴露了自己。

　　　　白晋心中微奇，莫梓痕虽然并未刻意掩藏自己，但身为千年修行之人，她的行踪却也不是这般容易发现的。

　　　　然而他的怀疑只是眨眼之间，因为他看见了一个身影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