彼岸浮生- 第111部分

　　　　秦轩皓没有再追问，只是静静随着她走过去，看着她在墓碑前久久伫立，蹲下身来抚摸墓碑上的字。墓碑的一角小楷上书“孝徒上官清凌叩首泣立”，一笔一划真真都是她亲手所书。单是这几个字分明能看得出立碑人的恭谨肃敬。

　　　　良久，上官清凌长叹一声，轻声道：“轩哥哥，你说所谓名声道义，果真值得牺牲一切吗？果真所有恩义情仇，都抵不过一个虚名，一场浮华盛宴？”

　　　　秦轩皓全身都是一震：“你……你知道了？”

　　　　这回轮到上官清凌蓦然失色，她倏地转过头站起身来，愣愣地看着秦轩皓：“你也……你早就知道？”

　　　　她再难以控制自己的情绪，连声音也都不停地颤抖。秦轩皓犹豫了片刻，叹口气道：“掌门他们临走那天，你正闭关渡劫。天汇师叔来过，嘱咐我……要好好照顾你。他说前世对不起清婉，这一世只求在你身上能让自己良心得安……他将所有事都对我说了。”

　　　　“你为什么不告诉我？”上官清凌只觉自己脑中嗡嗡乱响，似乎所有纷繁芜杂的念头都在这一刻纷至沓来，似乎她才是那最后一个被告知的人。

　　　　秦轩皓迟疑了一下，淡淡直视她的双眸：“我不想为了过去的事情再打扰你如今的平静，”他看了一眼伫立着的墓碑，看一眼墓碑上怀着无限景仰与崇敬的那些字迹，“不想你再矛盾那些已经与你无关的事情。”

　　　　上官清凌哑然无言，颓然坐倒在墓碑前。“师父……”仿佛是下定了极大的决心才出口这两个字，随即却忍不住泪如雨下。

　　　　她一直崇敬景仰的师父，一直疼她如同亲生女儿的师父。一瞬间前世在悬崖边缚住她的冰蚕丝，今生在天汇宫中酣畅淋漓的彻夜长谈，所有的所有历历在目，一浪浪波涛汹涌地翻覆在她脑海中。

　　　　“师父……”天汇长老的笑脸仿佛就在眼前，不管是那个白发苍苍为老不尊的小老头子，还是那个羊角辫的黄口小儿，这个笑容始终让人如沐春风。

　　　　其实师父对她这样好，只是因为愧疚，只是因为对薛清婉的愧疚？

　　　　秦轩皓蹲下来，伸手轻轻揽住了上官清凌肩头：“清儿，一切都过去了。师叔他是真的把你当女儿般疼爱，不是因为薛清婉，就是因为你。相信我，我能看出来。”

　　　　上官清凌疲惫地靠在他肩头，轻轻地点头。相不相信其实没什么要紧，她只是觉得自己真的很累，再没工夫去追究那些前世今生，那些恩怨纠葛，只想静静地闭上眼，让自己安静一下，让自己有空净澈一下。

　　　　“其实牺牲自己恐怕并不难，难的是眼看着自己视如己出的人牺牲……你师父他上有掌门，下有无数灵山弟子，更有人间苍生，我相信他也是迫不得已。”

　　　　上官清凌仍轻轻点头，闭上了眼，只靠在他肩头，静静地享受这一刻心中的安宁。过了明天，不知他们还有没有这样的机会？

　　　　她觉得，秘密埋在一个人心里，仍是让她喘不过气来。

　　　　“轩哥哥，天炎师伯并不是魔门中人，真正的苍龙左使……是白师兄。”

　　　　不知是不是错觉，她听见秦轩皓的呼吸猛地一滞，随即心也是一阵狂跳。“他现在在哪里？”他全没知觉自己的手弄疼了上官清凌肩膀。

　　　　“他回去了。天枢宫中还有很多事需要打理，你知道他现在须得代行长老之责。”上官清凌的语调居然平平静静。

　　　　秦轩皓沉吟片刻，道：“还有谁知道？”

　　　　“莫师姐。”

　　　　秦轩皓沉默了。上官清凌抬起头来看着他，目光深深地望进他的双眸：“大师兄说明日……我们明日该怎么办？”

　　　　“你还相信他吗？”秦轩皓也看着她的眼睛。

　　　　“我不知道。”上官清凌摇摇头，却躲开了秦轩皓的目光，侧过头远远向天际的流云望出去，幽幽道：“我只觉得世道人心实难揣测，我不敢再说相不相信。”

　　　　“明日若是少了白师兄，五灵轩辕阵无法发动，你知道……一时仓促之间，天枢宫上下无人可以替代他。”

　　　　上官清凌沉默了很久才道：“你的意思是……我们应该相信他？”

　　　　“正如你所说，世道人心实难揣测，说实话我也不知该不该相信。若我说应该，便要为我们这四个人的性命负责。”

　　　　上官清凌秀眉轻扬，认真地看着他的眼睛，一字一句地道：“旁人怎样说我不管，但你若说一句相信，我便豁出性命去相信，纵是明日灰飞烟灭，元神无踪，也不会有分毫后悔。”

　　　　秦轩皓虽明知她心意，仍是心头一暖，忍不住伸手将她紧紧搂在了怀里。他也不知他们还有多少时日，不知过了明日他们还能不能有剩下的时日，他二人擦肩而过了几千年，现今好不容易能心无芥蒂地牵着对方的手，却又要面对这样的命运。

　　　　他知道此时自己是上官清凌的主心骨，却连他都忍不住长长叹了口气。

　　　　两人一时有些沉默。

　　　　上官清凌静静倚在秦轩皓胸前，良久忽然轻声道：“轩哥哥，明日若是我们……你说我们还能回得了仙界吗？”

　　　　“五灵轩辕阵是赌上我们五人的性命和元神，若胜，则是毕其功于一役，但若败……五人则是形神俱灭。清儿，”他伸手轻轻摩挲她秀发，在她额前淡淡一吻，“不管是生是死，是人是仙，我们总在一起，便什么都不怕了。”

　　　　“我们总在一起……”上官清凌下意识地重复道。她从这句并不如何掷地有声的话中听出了支撑她的勇气和信心。

　　　　“师父，我们明日就前往九嶷山，”上官清凌朝天汇长老的墓碑微微一笑，仿佛此刻师父能回应她的话语，“明日，一定为你报仇。”

第四卷　此情可待　第一百四十九章　斩绝身后尽

　　　　第一百四十九章　斩绝身后尽

　　　　月影疏华，微风轻曳一地轻尘清辉。天幕之下的万物都静静睡去了，夜幕笼罩之中的灵山多了几分清静萧肃。左右两侧的山崖都沉醉在这片夜月氤氲中，悄然立于山崖顶上的明月傲视尘寰，洒尽满世清素风华。

　　　　夜风微凉，轻轻扬起随意散落肩上的长发，衣袂裙裾在身侧盈盈舞动，衬得上官清凌整个人有如夜蝶一般翩然如叶。

　　　　上官清凌惬意地呼吸着风中熟悉的花草清香，微微闭上眼睛，往秦轩皓肩头靠了靠，换了个更舒服的姿势。她无比贪婪地享受这一刻的宁静，只想这夜能再长一些，长得永远没有尽头。

　　　　可是夜再长，白昼总是要来临的，就像春来花会开，冬尽水会流一般。所有美好只能停留在这一夜而已，所有过去将来盼着念着铭刻着的回忆，都不知会何去何从。

　　　　秦轩皓静静地望着天幕中的明月，忽然道：“清儿，我在想或许混元魔功……并不像传说的那样不可一世。”

　　　　上官清凌听见这“混元魔功”四个字，心中忍不住便是一凛。她没回答，只听得秦轩皓续道：“天地万物，莫不有相生相克，五行如此，混元总也脱离不开这个窠臼。你修习水系法术已臻至境，清儿，你说现今如何能左右万物而为你所用？”

　　　　“水系灵性之致，不过在与海纳百川四个字。水为用，气为用，天地之间一切清寒之力皆可为用。至于有形之物，其实根本是束缚罢了。只是这……”上官清凌话音未落，忽然乾坤囊中传来一阵悸动，上官清凌起先还没有反应过来，伸手进去摸索了半晌，才想起来动静来自当初空明子给她的那柄菱花镜。

　　　　海螺被天劫雷劈碎了以后，上官清凌在碎片中找到了外形仍完好的菱花镜。当时也不知它是不是还能用，便只是随手放在了乾坤囊中。她的手堪堪触及，只听见一个声音惶急焦躁，还气喘吁吁，似是身后有大虫在追赶一般。

　　　　“上官姑娘上官姑娘”正是方思楚的声音。

　　　　上官清凌听得他这样焦急，原本就已悬于一线的心更是惴惴不安起来。“方公子，我在。”

　　　　“姑娘……求姑娘救我师父一命”依稀能听到那边的嘈杂声，伴着咚地一声重响，似是有人跪地的声音，方思楚的语调中更是充满了哀求：“求求姑娘……”

　　　　“方公子，到底怎么回事？”这一天之中发生了太多事情，上官清凌真的觉得自己有些无力承担了。

　　　　“门主……门主不知为何突然下了命令，派死士定要取师父性命……姑娘，求求你救救我师父……”

　　　　又是尹千缘。空明子已是煌焰七使中最后一人，况且他虽然身在魔门，却素来与世无争，在尹千缘手下多年始终我行我素，一直都相安无事，尹千缘对这位天下第一炼器师更是礼敬有加，今日却突然下了格杀令，这又是为了什么？

　　　　上官清凌下意识地看了一眼秦轩皓，秦轩皓只是迟疑了分毫，轻轻朝上官清凌点点头。上官清凌向方思楚道：“你们在哪里？”

　　　　“九嶷山……”最后一个字险些淹没在一片混乱声中，方思楚的喘息声更重了。

　　　　为何偏偏在这时，在他们明日一早便要赶赴的当口，偏偏还是在九嶷山？莫非白晋又一次出卖了他们，莫非这是尹千缘的诡计？

　　　　秦轩皓也眉头深锁，这一瞬间他们的沉默哪怕只是一时半刻，对于方思楚来说都是百年千年的煎熬。方思楚那边的喧哗声越来越大，人声交织中还夹杂着刀剑相格声，听起来直如千军万马的鏖战一般。

　　　　其实只不过是眨眼工夫而已，只是这背后在心中翻江倒海的念头，实在就数不清理不断了。秦轩皓朝上官清凌使了个眼色，上官清凌会意，沉声道：“方公子，我们马上赶来。”

　　　　“多谢姑娘多谢姑娘”方思楚那边欣喜若狂，简直忘乎所以。“你……”他刚刚吐出一个字，上官清凌这边只听一阵叮叮咣咣的大响，随即所有的嘈杂声全都收入囊中，一下静得很是可怕。

　　　　“方公子”上官清凌惊叫了一声，对方仍旧没有任何反应。

　　　　“我们走。”秦轩皓简短地道，毫不犹豫便祭起飞剑。

　　　　“师兄师姐他们那边怎么办？”上官清凌还是有些顾虑。明日一早便要出发，这当口若是他二人不知所踪，萧洛他们会有什么想法？

　　　　秦轩皓眉头始终没有舒展开，但手中的动作也没有半点停滞。“今夜他们应该各自也有宫中事务要交代，暂时不会发现。明早再传音通知他们我们已赶到九嶷山。现在救人要紧，就算明日被大师兄责怪，也顾不得这许多了。”

　　　　飞剑在夜幕中浮云间穿行，不多时便依稀能见到月色掩映中的九嶷山深沉疏远的轮廓。上官清凌远远望出去，一面道：“来不及问清楚方公子他们到底在哪里……九嶷山这样大，我们如何找得到？”

　　　　话音刚落，远远的只见他们正对着的山腰上忽然有一道白光闪了闪，看不甚清，估摸着许是什么东西映着月影的亮光。

　　　　秦轩皓调转飞剑便向那一闪而逝的光亮处降低了下去——这白光不是他物，正是刀剑耀出的冷光。

　　　　飞剑靠近不过是眨眼间的事情，上官清凌已然听见由远及近的兵器相交之声渐渐清晰，听起来交战的怕不止有数十人之多。可是空明子和方思楚只有两个人而已，而且他们师徒二人的修为并不高深，这一点上官清凌早已知道。

　　　　夜色疏月中有一个身影孤傲孑立，一身深灰色长袍在猎猎山风中飘扬。他的发髻散了，一头长发披散在肩背上为风高高扬起，更衬得这个身影很是茕茕高绝。

　　　　“那是空明子前辈。”上官清凌低声道。

　　　　空明子好像并没有运法诀，以秦轩皓和上官清凌现今如此敏捷强大的灵识，竟然半分查探不到他身上有灵息散发的痕迹。但他周围四面八方却同时有数枚寒光闪闪的梅花镖恣意飞扬，迅捷异常，非同普通高手能比。

　　　　围攻空明子的是一群黑衣人，一眼看过去竟是黑压压的一片，在空明子的暗器飞袭之下前仆后继，地上已横七竖八都是尸体，后面的人却还只顾着奋勇无前。

　　　　这些人到底有多少一时竟估计不出，方思楚的身影更是淹没在黑暗人群中早已寻觅不见。他方才急切中并没说清楚，只是这下看来再明显不过——尹千缘派出这样庞大的一支死士队伍，显然取空明子师徒性命是志在必得，不过倒也能看出他对于空明子的确没有小觑。

　　　　空明子在周围人围攻中，神色竟不见半点惊慌，好整以暇地发动一件件暗器，总是出其不意地将周围黑衣人都毙于不备之中。

　　　　前面同伴的尸体已然横了一地，后面的死士却攻势不减，反而呐喊声厮杀声更加震耳欲聋。空明子身上也受了伤，但他在这密不透风的攻势中却始终未曾有半分低头，面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