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玉娘从容镇定,调度有方,俨然成为了女|俘们的头领。现在她乔装成了百姓女子,自然不会戴玄衣卫的那种帷帽,她的头上包了块青布,脸也露了出来,瓜子脸清秀非常,个儿高高,英姿飒爽。
伤者痛苦地呻吟,小孩哭着喊饿,陈玉娘忙得团团转,她临时把身边的女人分工,让她们各自选出年轻有力的人,有的照顾伤者,有的寻找食物,有的看管小孩。渐渐地东城女|俘区的情况稳定下来,伤亡大大降低。
城中的粮食早就被清军收刮得所剩无几,城陷不到两天时间,在戒严区内已经找不到一粒粮食了。大人们还能忍耐,小孩哭得“哇哇”直叫。
“满人要把咱们活活饿死吗?”人们不由得产生了这样的疑问。
就在这时,设在一条长街街口的戒严区出口进来了一队满清士兵,他们抬着许多热气腾腾的大桶走了进来。
“有吃的了!”众人顿时向长街上涌了过去。
陈玉娘大喊道:“不要抢,先分给孩子……”可是饿得发昏的女人们在食物的诱惑下立刻变成了乌合之众,哪里还听她的?纷纷冲过去哄抢。
清军士兵见状,丢下木桶便走了。
“是肉汤!竟然有肉汤吃……”不知谁喊了一声。
蓬头垢面的女人们拿着各种容器向木桶挤过去,一边大吃一边装盛,就像一大群乞丐一般。
“啊!!”突然人群中爆发出一声尖叫,声音之大以至于旁边的许多人急忙丢下碗盆,捂住了耳朵。
“是人的指头!”
“他们给的是人肉!”
抢到肉汤的人顿时弯腰哇哇呕吐起来,眼泪鼻涕齐流,污|秽之物弄得满街都是。人们纷纷破口大骂:“这帮天杀的,给咱们吃人肉!”“短阳寿的……”
两天之后,清军大营内。代善问道:“百姓肯吃肉汤了?”
一个将领跪倒道:“回圣上,初时他们都不肯吃,后来怕小孩饿死,就给小孩吃,很多人饿得不行,也跟着吃了,不过这几天仍然饿死了几百人。”
代善叹了口气道:“饿死的人要尽快烧|掉或者埋掉,以防发生瘟疫。”
这时范忠孝阴阴地说道:“圣上不用担心,有的地方发生饥荒,百姓易子而食,自己家的孩子都能吃,人肉吃不得?人都是逼出来的,没法子的时候什么都能吃!奴才建议以后掠到的人口,都押送到松山做‘活粮’储备;从百姓家抢得的粮食,还能做军粮。这样以来,军粮问题就能更好地解决了。”
代善沉思片刻,说道:“军粮的事儿暂时别管了,咱们继续南进,把杏山攻下!控制沿海诸路,伺机消灭明朝南部援军。”
众臣大呼:“圣上英明。”
不料清军在松山的暴|行影响太大,消息很快传遍了整个辽西,满人竟然用活人当粮食!在这样的气氛下,清军围攻杏山城,遭到了强烈的抵抗。
驻扎在杏山城的万余官兵表现出了从来没有过的勇猛,城中的数万百姓也是一股不可忽视的力量,男丁纷纷涌上街头,拿起各式武器随时准备和清军拼命……被当成牛羊变成粮食实在难以让人接受。
结果清军无法攻下杏山,而此时近左的明军部队正在快速向杏山靠拢。秦良玉受命节制杏山…大兴堡防线的明军,随即集中本部兵马及已经到达的援军几个师,共约十万大军向杏山推进。
双方辗转鏖战,不分胜负,每日死伤无数。
……
明廷山海关指挥司,张问着急文臣大将商议对满清作战对策,文武群臣聚集在衙门里吵闹非常,多半都在议论松山“活粮”的事儿。众人自然是义愤填膺,对清军恨之入骨。
不料这时已升任礼部尚书的黄仁直把|玩着下巴的山羊胡说道:“满人这次被逼急了,不知是谁出了这么一个昏招。”
张问听他话中有话,忙平息住众臣的议论,问道:“黄大人何出此言?”
相对于其他大臣的情绪激动,黄仁直显得风清云淡,他缓缓地说道:“建虏先后攻打松和杏山二城,效果大不相同:松山三天就被攻破;而杏山兵力与松山相差不大,为何固若金汤?”
有人大声道:“自然是建虏灭绝人性的‘活粮’手段,激起了军民的愤怒,同时大伙无路可退,所谓哀兵必胜,作战时自然舍得性命。”
黄仁直道:“对,就是这个原因……那么建虏此举不是昏招是什么?真不知代善他身边都聚集了一群什么样的脓包,才能想出这样蠢材的招数。”
众人一听情绪渐渐平息了下来,大伙冷静一想,虽然松山数万百姓惨遭不幸,但是和百万大军的胜负命运比起来,一个城的人算什么呢?
这时黄仁直又说道:“此时此刻,咱们的首要不是调兵和建虏火拼;而是出轻兵收复松山,救出百姓!”
“轻兵冒进,风险不小啊。”
黄仁直仰起头,摸着胡须道:“松山之战,胜负并不重要,重要是一个态度。建虏以活人为粮,我大明不惜代价珍视百姓,正邪立判……大人,得人心者,得天下!不可不察也!”
“得人心者得天下……”张问咀嚼着这句话。
段六六 轻骑
明清大战已经持续了半年有余,双方交战人数已增至五十万。明朝的重兵源源不断地压到辽西走廊一带,清朝也积极调动战争资源,新组建了一支六万人的汉军部队,赶到了义州一带。
八月初,张问率文武百官从山海关到达宁远城,将总指挥司迁移了一百多里。宁远城到杏山…大兴堡前线几十里的地盘上,明军布置了二十六万大军;山海关以西还有三十多万人马向关外调动。
张问从马车上下来时,四野里的兵马密密麻麻犹如汪洋大海一般。“张问……张问……”对张问充满崇拜的无数官兵直接喊着他的名字,宁远城内外如水沸腾,一阵阵欢呼就像阵阵惊雷从天地之间滚滚而来。
西官厅在军中的一套文官体系起到了应有的作用,在西官厅体系控制下的舆情中,张问成了战神的代名词、成了拯救全族的头领。如此几年下来,明军官兵对张问的个人崇拜已经到达了极致……从现在宁远城内外千军万马的氛围就可见一斑。
今天张问只穿了一身洗得发白的旧布袍,浑身上下散发出两袖清风节俭朴素的气质。这身打扮是黄仁直主张的,礼部尚书黄仁直认为这样的打扮能给人朝廷中枢质朴清廉的印象。
其实上张问一党捞够了好处,一个个富得流油,因为张问对自己人一向很优容。利益均沾,这也是张问让身边诸多官僚拥护他的诀窍之一。
张问上了一辆四轮指挥车,从大军前面经过,顿时群情激动,官兵们看见张问后,无数的人扬着手臂大声喊叫。卫队吃力地挡在道旁,才维持住秩序。
清风徐来,张问的须发和长袍在风中轻轻飘逸,加上他如玉山一般的身材,俊朗的外表,站在四轮车上就如上古圣贤一般的形象。
他的目光深邃而忧郁,仿佛是在忧国忧民……立刻迷惑了无数渴望建功立业的热血青年。
这时张问扬声喊道:“此时中枢前移到宁远城,目的只有一个:不惜一切代价救出困在松山城的父老乡亲!”
“万岁……万岁……”众军的呼喊声更加大了,对着张问喊万岁有谋逆嫌疑,但是现在张问根本不怕什么嫌疑,也没人能控制住现今这热烈的场面。
张问拔出佩剑,指着天空激愤地喊道:“满人把我们的兄弟姐妹当成牲口当成粮食,我们只有用手中的剑讨回一个公道!”
“中秋团圆佳节,让松山的乡亲回家团圆!”
一浪盖过一浪的人声在大地上爆响,负责张问安全的将帅担心场面失去控制,便坚持让张问先进城,他只好在精锐甲兵的护卫下进了宁远城。
到了下午,指挥司召集各师主将以上的武将到衙门议事。张问自坐于上位,对众将说道:“咱们不能眼睁睁地看着松山城的百姓被建虏当成粮食吃掉,须得派出一支轻兵离开战线前去救援,谁愿出战?”
老将们默不作声,倒是那些刚从武备堂出来的年轻军官们争相站了出来,抱拳纷纷说道:“末将愿往!”“末将愿往!”……
主动请缨者多达数十人,张问举手平息住他们,语重心长地说道:“我要把话说到前头,此行凶险非常。后方主力车营无法跟进,攻打松山的人马是孤军深入,可能被伏击,可能被包围,更可能一去不回!”
张问仰头叹了一口气:“本来指挥司就有许多大人不同意此举,那是用许多好男儿的性命去冒险啊……”但随即他又斩钉截铁地说道:“可是,我们不能抛弃百姓,不能坐视不管!试想如果被困在松山的人是我们的兄弟、姐妹、妻儿,要被蛮族煮了吃掉,我们是什么样的感受?”
一个青年军官拍着胸脯道:“武备堂的大儒说过,咱们身在行伍,就是用自己的性命去换百姓的性命、换国家的尊严,当此关头,咱们不效命,谁来效命?”
“好!”张问一拍大腿,指着那个说话的年轻人道:“你叫什么名字?”
年轻人拱手道:“禀大人,末将秦亮,彰德营第十五装甲师主将,武备堂武进士出身。”
张问点点头道:“这次任务就交给你去完成,但是为了机动迅速,你们不能带战车,除了你的本部人马,我再给你两个师一万四千人。你去,把松山攻下来,救出被困百姓。”
秦亮毫不犹豫地说道:“末将得令!”
就在一瞬间,张问突然从余光里发现这个年轻人眼睛里的热情,他的心里毫无征兆地泛出一种十分熟悉的感觉……这种执着的热情,似曾相识。
一个大好青年就要这样成为政治的牺牲品,张问心里产生了一丝不忍,但军令已出,不好改口,他不禁说道:“去吧,我会让天下人都知道你的性命是为了什么东西付出的……”
秦亮笑道:“大人不必担心,末将一定活着回来,中秋之前拿下松山,让大伙团圆!”
“来人,上酒,为秦将军壮行!”
步骑二万二,秦亮为主将。他于第二天便感到了杏山一线,接手这两万二千名官兵,随即离开明军挖的三道壕沟防线,北上进入清军活动的区域。
张问得知秦亮军北上的消息之后,在黄仁直面前长吁短叹道:“这两万多人恐怕是有去无回了……”
黄仁直也神情凝重地说道:“此前我们这么大肆宣扬了一阵,满清那边肯定知道一些风声……秦亮军孤军深入,铁定会被吃掉。”
张问黯然神伤,黄仁直又忙宽慰道:“大人,那两万人不是白白送死,他们的死会让中枢更得人心;如果我们不派出一支兵马去松山,天下百姓心中的这份人心才真白白流失了。”
“得人心者,得天下?”张问怔怔地看着黄仁直。
黄仁直摸了摸下巴的山羊胡,迎着张问的目光点点头:“大人饱读经书,纵观青史,哪个不得人心的新政权可能长久的?”
段六七 王师
秋高气爽,辽地的气温更低,八九月间的晚上甚至寒冷异常。
秦亮军从大兴堡…杏山防线向北开进,不到半天功夫,就走了二十多里。他也没下令部队急行军,只是按照平常的行军速度行进。照这个速度,一天时间就能赶到松山。
这股明军部队没带重武器,只有一些弗朗机炮和机关枪,轻装出发,连食量都只带干粮,更省去了煮饭吃饭的那些东西,所以行军速度很快。
据载唐朝时唐军平均一个士兵要带六匹骡马装载东西,但此时的明军除了携带火炮等难以运载的重型装备,其他没有那么多东西。密集的城镇能够解决很多问题,同时技术的进步也让随身装备更加轻便。
明军沿着海岸线走了半天,走了几十里路,时值正午,主将秦亮突然下令就地扎营休息。
部将和随军文官不解,问道:“照这个速度,咱们天黑前就能到达松山,将军何故停下?”
“前面有伏兵。”秦亮淡淡地说道。
一个文官道:“我们的任务是进攻松山城,有没有伏兵还不是得去松山,拖得越久,建虏越有时间从容布置。”
秦亮笑道:“赵大人您读的是圣贤书,我读的是兵法,您说咱们谁知兵?咱们要救松山的百姓,已经吵囊囊了半个月了,这么长时间您说建虏知不知道,会不会早就布置好了?”
赵大人是个清矍的老头,属于西官厅体系的文官。
秦亮说话有点冲,刚才那句话不太好听,明摆着就是说赵大人不知兵胡乱说话。不过赵大人倒不恼怒,反而笑道:“秦将军是明白人。”
秦亮自信地说道:“我知道此行凶多吉少,但我还是主动请缨,可不是傻,而是知难而上,您想想,容易立功的事儿能轮得上咱们?现在建虏早就布置下兵力等我们过去了,早去晚去都是一样,所以赵大人急什么?”
“那秦将军驻扎在这里有何深意?”
秦亮道:“到时便知……总归不是坏事,如果现在急着赶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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