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罢奔到吴氏房里,拿了一身襦裙,回到自己房中,丢到床边的椅子上,这才飞快地穿好官服,走到院门口去开门。
只见门外火光冲天,一个穿着青色太监服的人站在正中,周围还有许多皂隶快手,有县衙的,也有太监带来的。
张问忙作揖道:“下官上虞知县张问,拜见厂公。”
太监尖声道:“免礼吧,咱家带人围了县衙,是为捉拿刺客,还请张大人协助。”
张问躬身道:“是,是,厂公如有差遣,下官一定尽心去办。不知刺客几人,从何处进的县衙?”
太监道:“只有一人,此人拿短统欲刺杀税使,事败被咱家带人围追至此,从这边翻墙入衙,咱家已经将县衙围死,掘地三尺也要抓住此人!”
“马捕头!”张问马上喊道。
方脸马捕头拱手道:“属下在。”
张问下令道:“立刻清点差役,面生者先行看押!”
“属下遵命!”马捕头一拱手,立刻差遣衙役快手到各处办事。
张问又转身弯腰道,“厂公,刺客是男是女,有何特征?”
太监对张问的态度非常满意,语气和气了许多,“此人行踪诡异,天黑没有看清容貌,身作玄衣,手里有一柄短统。”
张问听罢舒了一口气,连男女都不清楚,只凭衣服和武器,这些东西早扔掉了。这县衙里的人何止百人?加上大牢里的囚犯,更是纷杂,房间又多,要查起来,恐怕不是一时半刻的事,时间一久,谁知道刺客是不是跑了,不是说刺客行踪诡异么?
张问作沉思状,片刻之后说道:“说不定刺客会乔装打扮混在人里,只能抓住生人审问。”
太监点点头,看了一眼张问的内宅,说道:“不知张大人的内宅……”
张问忙道:“哦,下官只有后娘和一个奴婢,下官这就叫她们出来再行搜查,这刺客也不定藏在什么地方。”
“呵呵……咱家得多谢张大人才是。”太监说道。
张问便回到院子里,将吴氏和笛姑叫了出来,安排在一间很小的公廨里。笛姑低着头,火把烟尘大,朦胧中见她穿了一身旧襦裙,也看不甚清楚。因为张问说了两个人是内眷,本来众人就知道张问有个丫鬟叫素娘,别人也没有注意。
管之安等官员,没有住在县衙里,倒让张问松了一口气。
一大群人就这样在县衙里翻了半夜,也没查出任何东西来。张问便说道:“指不定刺客已经乔装打扮混进了衙役里。”
太监点点头说道:“咱家叫人清点咱们的人,张大人寻几个人清点衙役。”
“下官遵命。”张问便叫来马捕头,带着几个老衙役查看自己的人。搞了几个时辰,天都亮了,公鸡也打鸣了,依然没有结果。
一个皂衣走过来,跪倒道:“禀陈公,四处都搜了,未见刺客踪影。”
太监叹了一口气,看了一眼东边半出的朝阳,都过了这么久,恐怕是拿不住刺客了。指不定已经换了皂衣,混进衙役里边,寻机跑了。太监便说道:“大伙收了。”
张问忙带人躬身相送。然后遣散了聚集的皂衣快手,这才到安顿吴氏和笛姑的公廨里叫她们回宅。回到内宅,院子里乱糟糟一片,张问心道恐怕柜子里放的几锭银子也被搜去了。
此时已经天亮,张问打量了一番笛姑,还真的和小绾的长相十分相似,心里如打翻了五味瓶。
第一折 乘醉听风雨
段十六 日记
“本以为大人会落井下石,趁机将我交出,除去隐患。”笛姑的眼睛里有疲惫之色,但依然亮晶晶的,如圆润饱满的额头。
昨晚她实在没有选择,被围在县衙里,要逃谈何容易,衙役都是结队而行,她一个女子,如何混进去不被发现?
张问不敢盯着她看,只在余光里贪婪地看着那张朝思梦想的脸,可惜,她不是小绾。他没有表露出自己的内心,只是慢慢喝着茶,却不觉间将茶叶一起喝进嘴里,为免失态,只得将茶叶吞了。
笛姑又道:“大人为何会冒险这样做?”
张问笑了笑,说道:“上次你为我保守秘密,现在我们两不相欠。”
笛姑摇摇头,表示不信。张问道:“你还不明白?”
他自然不会说是因为笛姑长得像一个旧人。没有女人愿意做别人的替身,张问深明其中的道理。他正要靠近笛姑,对笛姑表现出情意,因为笛姑是沈碧瑶身边的人。他要让沈碧瑶看见自己是如何对女人的,惹痒沈碧瑶那个女人的春心。
笛姑用亮晶晶的眼睛看了一眼张问,又低头想了片刻,说道:“大人的意思我不懂。”
张问用专注的目光看着她,说道:“以后你会懂的。”
笛姑嫣然一笑,张问浑身如沐春风,他想起笛姑说的话:褒姒如果常常笑,就值不起烽火戏诸侯了。
仿佛为了她的一笑,冒险是值得的。
张问的心情仿佛也变得轻快起来,便扯开话题说道:“他们说你用的武器是短铳,上次在船上,我也看见了那柄短铳,形状奇特,我一直有个疑惑,它是如何不上药就能发射两次?发射声音怎么变小的?”
笛姑看了一眼院外,说道:“可惜已经被沉到井里了,不然可以给大人看看。不过现在也没有用了,那种特制铜壳弹药,现在不能做出来。”
张问不解,既然不能做出来,那原来的弹药是哪里来的,那柄短铳又是谁做出来的?
笛姑想了想,说道:“大人昨晚救了我的性命,我有一件东西送给大人,聊表谢意。”
张问摆摆手道:“你不必客气。”
“相信大人对这件东西一定感兴趣。”笛姑从怀里摸出一个本子,放到桌子上。
张问拿起那本子,翻开,里面写着蝇头小字,笔画很细,像是硬笔写成,是横着写的字。第一排写着:记日明大。
不通。但张问饱读诗书,很快明白是反着读的,念道:“大明日记……这字为何反着写?”他看了下面的字,中间很多字造型奇特,他读书不少,却从未见过那些字。
笛姑道:“不是反着写,是这个人来的地方就是这么写字的。”
张问道:“日本国,朝鲜国,写字仿照我大明,未闻反写字的邦国。”
笛姑摇摇头道:“此人也是汉人,不过是从四百年后来的。”
“哦?”张问觉得不可思议,人如何跨越年月?但看笛姑的神情并没有戏弄之色,而且笛姑也不是个爱顽笑的人,张问便再次埋头看那个本子。
一些字像草书的简写,大概能猜出是什么字,毕竟汉字是象形文字,第二行写着:妈的,老子居然穿越了,是明朝!哈哈,老子还带着一把手枪,古代MM,传说哥来了……
张问继续看下去,自然有很多地方不明白,不过大概能看明写了个什么事,前面描述了笔者是来自四百年后的二十一世纪,爱好历史等等,后面写了笔者在大明的经历。
(经历是一个极其虐主的故事。)因为着装奇特言语怪异,村民要抓他去见乡老,他情急之下开枪打死了两人,招来了官府捕快,于是四处逃命,温饱难以解决,危机四伏……
旁边的笛姑说道:“当时我们正在庙里休息,那个人想偷我们的马,被我们发现,就用短铳袭击我们,打伤了我们两人,一番打斗之后,被我们捉住,那个人也受了重伤。我从他身上搜出了短统和这本子,还有其他一些东西,觉得很奇怪,便为他抓药疗伤,养了半个月,最后还是死了。”
张问翻看着后面的内容,记录了万历四十五年后的一些大事,张问看到上面说,万历四十八年,皇帝驾崩。
张问看到这里,心道:这本子绝不能让别人看到了,不然光凭这一条就得诛灭九族。
想罢说道:“这个本子除了你,还有谁看到了?”
笛姑摇摇头道:“当时的两个同伴不识字,只当那个人是个疯癫之人。只有我看了,见里面有违禁的字,便没有让别人看。”
张问点点头,笛姑倒是个很有嗅觉的人。
后面还记录红丸案,移宫案等事,上位者是泰昌皇帝。张问并不完全相信这个本子写的东西,因为跨越年月这样古怪的事闻所未闻;但张问不是一个古板的人,虽然圣人不语怪神力,他通过了解的线索,也不是完全不信,将信将疑。
按照本子上说的,张问认为他说的泰昌皇帝就是现在的太子朱常洛。因为经过国本之争和梃击案,福王是不可能再上位了。
本子上说泰昌皇帝只做了一个月皇帝就驾崩了,引发红丸案。这又是一条犯禁的东西。这书真是实实在在的禁书。
然后上位者是天启皇帝,是个不识字的木匠,朝政操于同样不识字的知己宦官魏忠贤之手,大势捕杀东林党。天启当了七年皇帝,一次游玩划龙舟落水生病驾崩,魏忠贤欲篡权而不得,上位者是崇祯皇帝,当了十七年皇帝,明亡。换代,建州满洲人建立的清朝,历两百余年,后面还记录了和日本国的甲午战争,八国联军等等事情……
后面还有些记录个人想法和后世的东西,张问一时没有细看,只等以后慢慢研读。
张问看完,看了一眼笛姑,默不作声,沉思许久,心道此书仿佛凭空捏造、玄乎异常,但细想之下,除了穿越年岁这样的事难以想象之外,后面的历史却说得通。如果纯属是笔者虚构的,那么他也一定是个看破当今庙堂玄机的读书人,可这书法实在不像个饱读诗书的人……
是不是虚构,只看后面记录的历史是不是能灵验。张问心下想着,如果果真不错,那这书的价值……张问作为一个官,自然明白能预算天道的价值!
笛姑见张问抬起头来,便说道:“大人觉得这本子记录的东西,可信吗?”
张问摇摇头道:“要等以后才知道……这件事最好不要说出去。”
张问提醒了一句,不过也没关系,说出去也没人信,说皇帝什么时候死,反而容易惹祸上身。
笛姑点点头:“放心,我不会和别人说。”
张问听罢,又想起了在船上被她看穿,她也是说的这句话,不觉有些感概。
这时笛姑站起身来,说道:“昨夜大人的救命之恩,定不相忘,告辞。”
张问本想问笛姑为什么要去刺杀税使,但转念一想,这种事恐怕事关沈家乃至整体的布局,笛姑不定知道,知道恐怕也不会说,便拱手与之道别。
笛姑走后,张问出了内宅,到签押房处理了一些公务,趁中午吃饭休息的时候,又将曹安叫到内宅,拿出一张纸来,说道:“你去找个人,让他佯装想买刑房书吏的缺,去管之安府上奉承他,并求这纸上的几个字。”
曹安看了一眼那种纸,上面写着:闺范图说。
曹安不明白为何要求这么普通的四个字,但他为张家办了几十年的事,主人吩咐的事,不明白也不问,照办就是,便说道:“是,老奴这就去找人办……要是管之安不愿意写怎么办?”
张问想了想,笑道:“管之安这样的见识,不会明白这四个字的玄机;他正要和我争势,有人依附奉承当然求之不得。所以放心,他会写的。”
曹安小心将纸放进袖袋,躬身道:“是。”
过了一下午,到了日暮酉时,张问回内宅等着曹安。夜幕降临之时,曹安回来了。
张问见罢有些急切地问道:“怎么样,他写了没有?”
曹安拿出一张宣纸,放到案上,说道:“如少爷所料,管之安很高兴,写了四个大字。”
张问展开那张宣纸一看,四个大字卖弄得眉飞色舞,还在角下题名盖印,张问呵呵一笑,说道:“所料不错,管之安连上虞都没出过吧,也就这点见识。这四个字够他喝一壶的了。”
见曹安不解,张问解释道:“万历二十六年和三十一年的两次妖书案,隐射国本,龙颜震怒。那件事很少有人敢提起。这四个字,事关妖书,你说是不是够管之安害怕的?”
多年前的妖书案,说到底就是“国本之争”的延续,是两宫贵妃皇子争储的事,其中又有大臣借机打击政敌的阴谋阳谋参杂,水浑得一团糟。
而“闺范图说”四个字是一本书的名字,是郑贵妃指使伯父郑承恩及兄弟郑国泰重新刊刻的新版《闺范图说》,隐射国本,后来某些大臣以此为契机布局党争。
情况复杂,不一细述,总之管之安写了这么四个字,细推之下,绝对可以安上“机深志险,包藏祸心”等罪名,诛灭九族也不为过。
第一折 乘醉听风雨
段十七 贪事
三堂里挂着字画和丝竹钟鼓乐器,虽然陈旧,却别有一番滋味。这儒雅的堂屋里,有多少任知县在此苦参玄机或者满脑贪欲,这里发生过多少密事、丑事、贤事,已经无从知晓了,只有这些陈旧的物什,默默地见证。
夜幕已经拉开,屋里屋外挂着写了“县衙”字样的灯笼,周围只有一些值房的皂衣。官吏们都回家去了,虽然《大明律》有规定官吏必须住在县衙里,但县衙里的公廨当然住着不舒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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