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剑臣在童子试中三试第一,一举考中秀才,从而被明华书院上院录为廪生,在学院吃喝住宿一概免费,每个月还有十文零花钱。换句话说,他是公费生。而在学习期间表现出众的话,还有奖学金拿呢。
从这方面讲,进学读书并非坏事。
坏就坏在哪怕你是廪生,公费生,你依然得遵守书院的各项清规戒律。据说,明华书院的院规有三百八十六条,整整齐齐地刻画在坐落于大门口处的一座巨大的石碑上,抬头一望,都是“不准”、“不准”、“不准”……低头一看,都是“必须”、“必须”、“必须”……
这座石碑,就叫做“圣律碑”,有着不容侵犯的威严。
——在任何的官学内,门口处都会立着这么一座圣律碑。从而让学子们在进出的时候能时时刻刻看见,警醒自己的言行举止,要循规蹈矩的,按照圣人《礼书》上所写得做事情,不可越雷池一步。
陈剑臣翻过《礼书》,知道上面规定着数以万计的礼仪花式,并且严格规定了什么身份的人就得做什么样的礼,什么时候就得做什么礼,具体详细到,就连如厕方便的步骤都有讲究。
令人一看,就觉得眼花头疼。
陈剑臣现在就有点眼花头疼。
他的眼睛,已经看见了那笔直、庄重、高大的圣律碑……
第三十一章:不假
明华学院位于江州南郭,占地十余亩,而上院和下院是被分开的,下院在南边,上院在北边,中间隔着高墙,基本互不相通。
对于这样的分区设计,陈剑臣心里明白,不就像地球位面某些综合学校那般,初中部和高中部的区别嘛。
不过无论下院还是上院,区域位置都不算大,楼房建筑都是方方正正的,使人一看,就觉得十分符合规矩和礼仪。
新生报到,学院内安排有专人指引带路,并熟悉学院环境。
由于陈剑臣和王复不同,作为廪生,在学院内陈剑臣有单人房分配居住,而王复就只能和另一个秀才挤一间了。
看了房间,虽然不大,但甚是素雅洁净,陈剑臣颇感满意,把行李书筪放好,铺好床被——这里,就将成为他的新住所了。
其实秀才进学,并没有固定的时间期限,参加科举中举被录为进士后,就算完美毕业了;但如果一直考,一直没有中,那你就可以一直在学院里读下去——
前提在于你有足够的盘缠。
在官学里读书,所费不少,固定的学费就不用说了,日常住宿、饮食、礼节钱、敬师钱、书本钱等等五花八门加起来,一个月基本就要花个一锭银元宝。
如此昂贵的费用,一般人是无法承受得起的。
当然,秀才也不一定非要进官学,留在家里自学亦可。不过那样,也就意味着你已经放弃科举了。
自学成才,实在太难,更难以接触到官学里的各种科举资源。
陈剑臣是廪生,不用背负各种费用,倒落得一个逍遥轻松。但是廪生的身份不是永久性的,如果在当年的岁考科考中,成绩落了下等,就会被取消廪生资格,沦为普通生员。到了那时,以陈剑臣的家境,却是万万难以承受得起各项费用的。
对于这些要面对的难题,陈剑臣暗暗记在心上,一直在寻求解决的方法。
安置完毕,他正想出去逛一逛,王复来了,道:“留仙,走,请你去状元楼喝酒。”
状元楼是江州的首屈一指的大酒楼,一碟青菜都要五十文钱,消费委实不低。既然王复如此热情,陈剑臣却没有推诿的道理,反正现在还不算正式开学,不用遵守各项院规,正好可以出去走走,见识一番。
在半路上,王复抱怨道:“愚兄真是倒霉,抽签分房,居然和一个老头子同一室。看他的样子,没有六十也有五十了,一把白胡子,满面干巴皮,语言无味,面目可憎,往后的日子就难熬了。我琢磨着,是不是该花十锭银子,单独要一间宿舍居住。”
陈剑臣笑道:“拂台兄,那是你的事情,不必和我说的。”
说实话,现在的王复整天唠唠叨叨,像个怨妇般,陈剑臣的耳朵便有些不耐。
王复却不管,自顾自说的,简直如滔滔江水,连绵不绝。
陈剑臣听得郁闷,干脆练起《三立真章》,沉浸入自家世界,两耳不闻窗外事了。
《三立真章》博大精深,奥妙非常,是修炼浩然正气的法门。幸而辟邪笔开锋,真章本身的力量直接开辟了陈剑臣的泥丸宫,就像被人开窍了一般,迈过了最难的第一关,剩下的,只是持之以恒地领悟修习而已。
陈剑臣希望能早日修炼出正气,届时即可无需辟邪笔,而随便用任何的笔墨都能写出蕴含正气的字来。
那才是真正属于自己的本事,不假外物,任何人都抢夺不去的。
江州城内热闹非凡,摊子盈街,叫卖声溢耳。
王复嘴里说个不停,一双眼睛却咕噜咕噜转,到处瞄上街的大姑娘们——这厮居然还是色心不死,死性不改的。
陈剑臣看着好笑,也不去管他。
一会之后,两人来到状元楼,要了一个临窗的桌子,王复轻车熟路地点了五样好菜,再加一壶好酒。
酒菜上来后,开始吃喝。
王复笑着问道:“留仙,此处酒菜如何?”
陈剑臣淡然回答:“还不错。”
“那就好,往后愚兄就多请留仙来这里吃喝了。”
闻言陈剑臣正色道:“拂台兄,待学院正式开学,小弟就要专心读书的了,万不会耽于饮食,故而此事不可再提。”
王复一愣,还想说笑几句,但面对陈剑臣一双清澈明亮的眸子,却什么话都说不出来了。他知道,陈剑臣是认真的。
陈剑臣干脆了当地把话堵死,一方面自不愿老跟着王复吃白食,授人话柄,要知道一回两回属于“礼节”,三回四回就是“没节”了;另一方面,他要抓紧时间修习《三立真章》,哪里有那么多功夫陪王复吃喝玩乐?
王复此人,本质尚可,性格也还算过得去。但他和陈剑臣,毕竟属于两个世界的人,大家的想法志向完全靠不到一边去。所谓道不同,不相与谋。
王复干笑一声道:“专心读书也好,也好,看来愚兄也要向留仙学习学习……”
他嘴里这般说着,却一点真诚都没有,
陈剑臣更是不信——来江州之前,王复还很直白地说到了江州后要去找一找朱妈妈,看有没有办法让自己重振雄风呢。
朱妈妈何方神圣?
却是江州怡红楼的头牌老鸨,据说练就一门出神入化的口技活儿,口舌作用之下,咸鱼都能翻身,朽木都能雕花,此中意味,不足为外人道也。
不过王复如何,陈剑臣现在懒得管,也管不着。
话不投机,便有几分冷场。
冷场也好,可以专心吃喝。
忽然窗外街道上一阵喧哗,似有人争执,又有许多人在起哄,闹成一团。
陈剑臣好奇地探头出去一看,就见到街道上许多人围成了一圈儿,圈中一个汉子推着一车大黄梨在贩卖,而此时车头前却赖着一个破巾絮衣的邋遢道士,一个劲地在求汉子施舍个梨子吃呢。
第三十二章:种梨
那道人,一身邋遢,披头散发的,瘦尖的脸上粘着一层灰,给人一种灰蒙蒙的感觉,看不透彻;眼皮耷拉着,无精打采,似乎一个闭眼就能睡着了。若不是身上的道袍,别人肯定就把他当做是一个普通的乞丐了。
道人伸出脏兮兮的手,涎着脸直要那汉子施舍一枚梨来吃。
那汉子就是不肯,叱喝道:“你这个臭道士,赶快走开,别妨碍我做生意。”
道士苦兮兮道:“居士做个好心吧,贫道我几十年没有吃过梨了。”
汉子扬眉怒目,破口大骂:“你有没吃过梨关我何事?再不走,我就去报官抓你,瞧你这副模样,定然是道观不收的野道士,可要抓进官衙内,好生打一顿才行。”
道士却是不惧,道:“你这一车梨子近百数,就算送一个给贫道吃又何妨?”
这时旁观的人都纷纷劝汉子拿一个出来施舍,好把道士打发走,汉子就是不肯,如此便嚷闹成一团,引得越来越多的人来围观。
状元楼上,陈剑臣看那道士,隐隐觉得有些地方不对。对面王复也被吵闹声惊动了,探头一看,很快就搞清楚状况,很不爽地道:“不就一个破梨子嘛,弄得堵街了,这小贩真是可恶,一点积善之心都没有。”
闻言陈剑臣不禁一愣,这番话,可不像是王复说的。然而转念一想就释然了:定然是经过桃花一事,王复已经改变了许多看法,尤其对于道士之流大有改观。
王复又道:“留仙,你说对不对,这贩子太过吝啬,斤斤计较,若人人都是如此,天下还有何人愿意做好心?”
陈剑臣微一沉思,徐徐道:“好心当求自愿,道士一味强求,未免落了痕迹。”
王复一嘟嘴:“此言差矣,道士只不过很想一尝梨子的味道而已……既然如此,留仙,你且等等,我去结个善缘。”
说完,起身匆匆下楼而去。
上一次在乡上酒肆,他错过了庆云道长,被陈剑臣得了机缘。这一次,虽然看着那道士不像高人,但本着宁可杀错不可放过的原则,王复都要挺身而出了。反正一个梨子,不过几文钱而已。
王复来到街上,挤进人群,掏出一把钱给那贩子,道:“你这厮倒是小气,施舍一枚梨子给出家人都不肯,喏,这是钱,我来请道士吃梨。”
那一把钱,足够买两个大梨了。
从贩子手中拿过两枚大梨,王复全部递给道士:“道长,请吃梨。”一双眼睛碌碌转,却在打量对方。
道士呵呵一笑,只拿过一枚,道:“公子慷慨,贫道谢过了,不过我取一枚即可。”拿着梨子,转身对旁观众人道:“既然有公子请贫道吃梨,贫道自不可吝啬,故愿请各位吃梨。”
众人哗然道:“你只得一梨,如何能请客?”
道士微笑道:“贫道自有妙法。”
说着,把手中梨子吃掉,张口一吐,将核吐到地面上,竟然入土三寸。随后他又请人去取些水来,很快就有好事者装了一碗水过来。
道士把水倒于梨核所落之处,在众多目光的注视下,那梨核竟然瞬间生出了萌芽——萌芽摇身一变,开叶生枝,眨眼之间,竟长成了一棵梨树——树上骤然开花,有芬香,倏尔花朵结果,果实累累,黄橙橙的,甚是诱人。
“各位居士,请吃梨。”
道士一稽首。
围观众人却个个都看得目瞪口呆,好一会才反应过来,纷纷伸手去摘梨来吃,看自己是不是在做梦呢。
王复并没有凑热闹,而是欣喜若狂,心想这下发了,真遇到了神仙。他看见道士飘然脱离了人群,连忙加快脚步跟上去。
这一幕,在楼上的陈剑臣看得一清二楚,立刻就明白道士施展而出的正是一门玄妙的道法,他忽然想起庆云道长说过,其有一个师叔道号“广寒”,寄居江州,修为高深莫测,一向神龙见首不见尾,难道就是这个邋遢道士?
正想着,下面的那道士和王复就不知走到哪里去了。
此时那棵梨树上的梨子都被人们摘掉吃光,整株树木突然齐根没地,不见踪影。诸人大惊小怪,左右顾盼却发现道士也消失了,无不以为遇到了神仙。
人群中那贩子猛地大叫:“我的梨呢?”
原来他刚才看道士种树,手段超凡,看得入神,此时才发现自己的一车梨一个都不剩了。
听到他的叫声,大家才恍然,原来先前诸人吃到的梨,都是道士用法术从贩子的车上变来的,想到贩子因为小气不肯施舍一个梨,最终却导致整车梨不见,损失惨重,不禁粲然。
陈剑臣心中,已有几分肯定那邋遢道士就是庆云的师叔广寒,果然是一个游戏人间的异人,率性而行,不论错对,戏谑起凡人来,丝毫不顾忌身份。
当初庆云留言,让陈剑臣留意,如果有机缘,即可拜广寒为师,学得道法;不过陈剑臣现在有了《三立真章》,对于学道之心就没有那么热切了;加上对方身份始终没有确定,不好随便上去结识,王复跟了去,倒正好探路。
约莫一炷香时间,王复才回到酒楼上,满面红光,仿佛刚刚春风几度了似的,兴奋得两眼都发光。
“留仙,愚兄撞到了仙缘!”
他的声音已尽可能的压低,但其中的激动之情仍然表露无遗。
“你看!”
王复掏出一本古色生香的薄薄小书,迅速在陈剑臣眼前一晃,然后又飞快地收了回去,生怕被第三者见着了一样。
好在陈剑臣练过,勉强能看清书皮上的名字:《隐身术》。
“愚兄追上那神仙道士,求他收我为徒,他竟然答应了,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