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这一拳看起来有模有样,但对于断手的伤害简直就是隔靴搔痒,不痒不痛的。呼,断手五指突然变长,根根转化成藤蔓的形体,疯狂地长出来,将陈剑臣头颅团团绕住,并死命地要往他五官七窍里钻进去。
这一下变化,诡异迅猛,陈剑臣根本来不及反应过来,如今想要用手去扯脱都难以办到了。
地上的聂小倩抬头看得真切,悲声喊道:“留仙!”不知从哪里萌生出一股力气,挣扎着扑过去帮忙,双手难以出力,就直接张嘴狠狠地咬在断手的怪指上。
她咬得真狠!
战局那一边,燕赤侠的元婴忽有感应,张目回望,心中隐隐猜测到发生了什么事,喝道:“老怪物,刚才那一只手,你是故意让我砍断的?”
树妖桀桀怪笑:“牛鼻子,今天定叫你魂飞魄散,死无葬身之地。”
燕赤侠一颗心顿时沉了下去:先前的状况他都看到了眼里,小狐狸和聂小倩受伤不轻,陈剑臣更因为耗费魂神过度的原因而沉睡不醒。树妖这番卑鄙行径,利用断手杀个回马枪,意图非常明显,就是要毁灭掉自己的肉身。为了达成这个目标,其不惜用修为攸关的舌头将自己困住。
这困住的时间无需太久,只要那边断手得逞,一切都无法挽回了。
“呀呀呀!”
想到这里,燕赤侠仰天长啸,急速催动起剑光,要突围而出。
只是树妖哪里会如他所愿,长舌翻飞,又伸长了丈余,匝了一匝。
……
断手变化成坚韧鬼魅的藤蔓状,犹如五条毒蛇,将陈剑臣的头颅缠绕得一团乱麻般,那森然的指头就往陈剑臣七窍内钻——
这一钻进去,人就得当场交待了。
自穿越来,陈剑臣也遭遇过不少惊险的场面,但从没有眼下这般生死一线——命在旦夕的感觉非常不好受,感受到耳边传来嘶嘶的破风声,他脊背的寒毛都根根竖立了起来。整个世界顿时变得黯然失色,仿若不再存在。
存在的,只是缠绕着自己头颅的邪恶断手。
整个事情的剧变说起来长,但其实不过短短两三呼吸间发生的事。不过瞬间功夫,一根藤蔓状的手指已准确地找到了陈剑臣的嘴,就要钻进去……
嗤!
指头刚碰到唇边,其猛然似乎感受到了某种极其危险的信号,居然一下子就卷曲起来,越卷越小,最后又变回本来的断手模样,通体微微颤抖,很畏惧的样子,飞快地掉落下来,以手指为脚,唰唰唰的,要远远逃离开去。
“还想走!”
陈剑臣爆喝一声,一箭步上去,举起右手,伸出食指,当下就以指为笔,凭空比划,写出一个字。
一个大大的“定”字!
这也行?
刚才断手缠绕陈剑臣不放的时候,聂小倩扑上去抓住一个手指就咬,无奈那手指不知是什么来历,极其坚韧,使出了吃奶的劲,银牙竟咬不进去。然后下一刻,断手竟主动恢复原形逃走了。
一攻一逃,变化倏然。
聂小倩还没有弄明白发生了什么事呢,那边陈剑臣已开始凭空写字了。
陈剑臣笔下有正气,聂小倩是大概了解的,对于正气的功用也有模糊的认识,但仅仅局限于表面,比较肤浅。眼前陈剑臣不用笔墨,直接用手指虚空写字,无疑极其新颖出奇,难道说这样也能挥发出正气来,克敌制胜?
事实绝对是最好的证明——下一刻,逃到丈余距离外,想从另一个角度再度发起攻击,想再扑向燕赤侠肉身的断手,本来十分灵活的身形,随着陈剑臣的手指写完字,身形骤然一定,就像猛地有一大块石头压倒了手背上,沉重异常,哪怕开动五根手指走路,也难以挪动起来了。
它就那般一寸一寸地艰难行动着,看上去,滑稽而可笑。
这样的状态并没有持续多久,砰,整只断手当中炸开,绿色的液体溅了一地。
“怎么可能?”
战局中的树妖失声惊呼——陈剑臣身上的正气不是早就耗费得差不多了吗?为何还能爆发出如此惊人的力量?
“破!”
剑光如电,不可正视,纵横一斩,已将缠绕于身边的猩红长舌劈为两截,一举冲出,裹挟着无坚不摧的信念,嗤的,没有丝毫犹豫就冲向树妖包裹在黑袍下的头颅。
此剑之势,能断流水,何况头颅?
剑过头断,冲天而起。此时包住头颅的黑袍终于被吹开了,露出树妖的真面目,不过是一副初具五官雏形的丑陋面容罢了。它修炼来历不明的魔功,固然进度甚快,但也落得一个人不像人,鬼不像鬼的下场,说是进阶法相之境,毕竟境界不稳,不真实。
为防春风吹又生,燕赤侠不断催动剑光,将树妖残存的躯体绞杀个粉碎,这才算真正的解决掉此千年精怪。
第一百九十七章:尾声
天边忽然卷起了雾,一路蔓延过来,不需要太多的时间,就将兰若寺慢慢的覆盖了起来。这雾气带着一股湿润的水汽,濡染到人的身上,片刻就能把衣衫打湿了。
沾衣欲湿,但雾气却是新鲜的,嗅一口,很是舒爽。
陈剑臣等人的心情无疑也是很舒爽的,将盘踞兰若寺的树妖一举击杀,除此大害,无疑属于造福百姓的大事。套句行话说,叫“功德无量”。
可惜在这个奇特的异时空里,并没有“功德”一说。
无论释家,还是道门,而或儒教,都没有实质性的功德说法,所谓功德,只得一个流于空泛的概念名词罢了。
人无至善,乃是本性。
但不管如何,为害一方的树妖都是被歼灭了,对于燕赤侠,这是念头通达的一个明证;对于陈剑臣,却拥有别样的想法:这个世界,毕竟不是前世所熟悉的在荧幕上所演绎的虚幻世界,虽然有聂小倩,有兰若寺,有树妖,可最后倩女并没有离魂,书生也不曾断肠。
总归到底,就是个别场景似曾相似而已,足以证明对号入座并不明智。
这样也好,可以免却诸多的悲欢离合,哭哭啼啼。
元婴归窍后,燕赤侠极为疲倦,差点连坐都坐不稳了,一双眸子有些黯然下来,失去了一往的锐利。但他没有选择立刻睡觉休养,而是坚持着和陈剑臣说话:
“留仙,对于此事,你有什么看法?”
这句话问得突兀,旁边聂小倩就感到有些茫然。
“国之将亡。必有妖孽。”
陈剑臣的回答很简短,更是一句老生常谈的话语。
聂小倩听得娇躯一颤:这一句话从陈剑臣嘴里说出来,无形中带着一股令人震惊的意味。要知道自从《文字法》颁布,诸多的用语便成为了忌讳。他所说的这八个字,如果被朝廷官方知晓,典型的杀头大罪。
然而转念一想,聂小倩就释然了。他们近期所做的事情,不正是杀头的勾当吗?其实并没有什么大不了的。
聂小倩自幼学武。骨子里天生“犯禁”的个性,可不是愚忠类型的百姓。就说她父亲聂志远都不算愚忠,只是认定皇上被奸佞蒙蔽了而已。而被燕赤侠指点开窍后,聂小倩走入另一个世界,眼界见识自然更上一层楼。再不会轻易大惊小怪了。
燕赤侠晒然道:“留仙此言无遮拦,不过正合我心。世间有千年之魅出世,为祸一方,实在连某家都感到吃惊。”
太平盛世,国泰民安,运道飞腾,四海晏清,自无妖孽作祟。这是人之共识。可近年来,陈剑臣所见所遇,光怪陆离,魑魅魍魉尽出,都是个什么样的世道啊,如果没有正气防身,他早不知死多少回了。
“某家,蜀山剑客也。这一次奉师命离开山门。为天下行走,主杀伐。一路来,诛杀妖邪数十,但不曾遇到如此僚悍然者,险些吃了大亏……”
燕赤侠拣一些重要的个人经历一一说了出来。
陈剑臣听得津津有味,燕赤侠的这些经历丰富多彩,极富传奇色彩。足以写成一本小说了;其实不说对方,就算陈剑臣自己的遭遇,写成志异小说也绰绰有余。无奈当下文字狱大行其道,这些怪异的文字却见不得光,见光就会死。少不得会被扣上宣传“迷信”的大帽子。
说起来这倒是荒诞的逻辑矛盾。不过和王法讲道理,实在愚蠢到家了。
对于文字狱,陈剑臣一向都是深恶痛绝的,看别的穿越者穿越后抄书窃文,一本小说惊天下,名扬海内,他却只能夹着尾巴做人,实在憋屈得很。
自从文字法颁布,对于那愤世嫉俗的诸葛卧龙先生的命运,他都常有担心。不过对方云游四海,行踪不定,却无法打听到他的消息,不知他近况如何了,但想必肯定不好过。
此时燕赤侠又说到北上京城,参加弘法大会的盛况,说昆仑山的与会代表乃是一位惊才绝艳的杰出才俊,法号“九幽”,其登法坛,和度印国的释家弟子辩论,整整说了三天三夜,连败九名释家高僧……
这些听闻,都是陈剑臣所不曾接触过的,听得很是入神,等燕赤侠说完,他赶紧问道:“燕兄,常言道天外蜀山,难道你们蜀山山门真得在天上的?”
在他心中,很早就对于“天外蜀山、世外昆仑山、海外崂山”的说法感到浓厚的好奇,故而想找机会打探一下。
燕赤侠呵呵一笑:“世上无神仙,又何来天上?”
在诸多的传说中,神仙都是居住在天庭上的,燕赤侠这一句话,等于是直接否定很多的传说。
陈剑臣若有所思,脑海灵光一闪:“这么说,所谓的天上,只不过指的是很高的山顶而已?”
对于神仙一说,他早就有所怀疑。说白了,所谓神仙,就是修道有成者。只因为拥有了超越凡尘的力量而被百姓们跪拜信奉,久而久之,越传越玄,还煞有其事地起了各样的仙号,位列仙班云云……
或者,对于平头百姓而言,那些高飞高去,掌握奥妙神通的人,确实是可以被称为神仙了。
燕赤侠倒没有明说蜀山到底在哪里,想必这是师门秘辛,不好与外人分说。不过通过想象,一座高耸入云,神秘莫测的山峰形象就跃然出现在脑海里头了。
“此事已了,明天我将返回师门,禀告掌教。”
陈剑臣道:“嗯,我明天也要启程回江州了。”来浙州一趟,发生了许多意外的事情,变数频生,到了这个时候,也该回去了。
两人又说了些话,这才找地方安歇。燕赤侠外貌粗犷,心思却很细腻,取出三个拳头大小的铃铛,悬挂在各自的门檐之下,用以警戒防备。毕竟兰若寺地形广袤,不知道其中还不会存在余孽。
经过一晚的搏斗,大家的身体精神都极其疲软,几乎躺下就睡着了。
一夜无事。
第二天,稍稍恢复法力的婴宁重新化作人形,现身出来。对于她的神出鬼没,聂小倩大感好奇,但碍于没有合适的时机,不好直言相问。
吃过早饭,略作收拾,诸人一起出到兰若寺外面。
和燕赤侠告别的话语非常简单,只是互相道声珍重,他便大踏步往西而去了,端是走得洒脱,手也不挥,头也不回,毫无羁绊。
目送他背影远去,陈剑臣叹道:“心自逍遥,天下可去。”
接下来和聂小倩的告别,却颇有些伤感,少女要回去和父亲他们汇合,安排妥当后才能到江州去找陈剑臣。
“留仙,你永远都会在小倩这里!”
少女伸出纤长的手指,指着自己的心坎,明眸内已溢满了晶莹的泪水,一字字念道:“十里平湖霜满天,寸寸青丝愁华年。对月影单望相护,只羡鸳鸯不羡仙!留仙,谢谢你,因为你,我必须要微笑地离去。”
念完这首诗后,她脸上就勉强露出一个微笑。虽然想笑得灿烂,但内心的苦涩却出卖了所有的情绪。挥手作别,竟无语以对,皆因说得话来,又怕眼泪会不争气地哗然直流……
小倩,也走了。
“嘻嘻,我还以为小倩姐姐要亲公子一下才舍得离开呢。”
婴宁打趣道。
陈剑臣呵呵一笑:“小倩是个好姑娘。”
小狐狸眨眨眼睛:“那我呢?”
陈剑臣伸手去揉她扎好的长发:“你是个好的小狐狸精。”
婴宁又问:“那公子喜欢姑娘多些呢,还是喜欢小狐狸精多些?”
陈剑臣一手拍脑门,佯作很苦恼的样子:“婴宁你这话可问倒我了。”
“啧啧,其实公子不用回答,婴宁也知道答案。”
“真的?”
“哼哼,男人都是花心的家伙……”
小狐狸用一句仿佛“放之四海皆为准”的话语做了总结,虽然陈剑臣有些不大承认,但也没有什么话语可以反驳。或者说根本不用反驳,在这个逛青楼合情合法,三妻四妾稀松平常的世界里头,男人“花心”的脾性,总会得到最大限度的放纵。也许该说那不叫“花心”,而叫“博爱”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