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赤侠救了下来。只是如今昏迷不醒的样子,对周围的事态变动一无所知。
轰隆!
雷声异样的密集,漫天乌云旋转起来,恰好在大雄宝殿的正上空形成一个巨大无比的漩涡。
噼啪!
一道闪电宛如灵蛇,从高高的天空疾掠而下,激发出无比凌厉的气势,将宝殿外左侧的一株大树劈中,直像利刃巨斧般,将一枝大树丫砍断下来,轰然倒地。
闪电随即消失,黑暗再度笼罩四方,只是在这抹不开的黑暗中,一把异常尖锐的声音突兀响起:
“牛鼻子,你是不是一定要和我作对!”
这声音似乎能穿透满天乌云,无边风雨,直直地送入到人的耳朵里,听起来,像一只气急败坏的鸭公在叫,语调生硬,而且艰涩,很不舒服。
燕赤侠哈哈一笑:“废话,我是人,你是妖,不作对,难道还要和你这死树妖配对吗?我呸呸呸!”
“哼,别以为你是蜀山弟子我就会怕你,这些天我本还想敬你几分,但既然你一定要和我作对,那本姥姥就成全你!”
话音刚落,黑暗之中一道阴影席卷着漫天风雨呼啸而至,直往燕赤侠甩来。这玩意柔软自如,乍看像一根加大码的皮鞭,但上面枝叶皆备,竟是一根榕树的根须,长不知多少丈,挥舞之时,隐隐有鬼哭狼嚎的声音传出,能乱人心神。
面对根须的攻击,燕赤侠先将聂志远放下来,双手摆动,急速捏出一个剑诀,口中念念有词,腾身飞起,身后宝剑并没有出鞘,而是并拢食指,中指。以双指作剑状,指尖之间,有耀眼光芒形成,浑如剑气。
蓬!
指尖戳中席卷来的根须上,发出轰然之声,一下子就将那根须给破断开来,简直就像雷炸一样。
“牛鼻子,你敢毁我根须,本姥姥和你拼了!道高一尺,魔高一丈!”
尖锐的叫喊声中,本来一直下个不停的大雨骤然凝滞住,随即漫天席卷而来的重重暗影,不知有多少条根须一起发飙,一根根,一条条,狰狞如群蛇乱舞,前后左右,从一切所能攻击的方向角度汹涌而至。其中甚至有好几根的目标,直取躺在地上昏迷不醒的聂志远。意在乱燕赤侠的心,要使他分心顾忌。
面对如此阵仗,燕赤侠不敢怠慢,面色凝重。虽然到了他这等的修为,早视黑暗于无物,但对敌的树妖修炼千年,又得到极其霸道的术法修炼,一身修为深不可测,实在是平生未见之敌:
“乾坤无极,天地借法,宝剑出鞘!”
口诀念完,背后巨大的剑匣通体光芒大作,莹莹一团。就在光芒之中,龙吟虎啸,一把阔剑呼啸出鞘,长逾丈余,正是一把浑身黝黑不知用什么材料铸造而成的大剑。
大剑自动出鞘,腾空飞起,具备自主意识般高高悬立于虚空。
此剑一出,围袭而至的无数根须似乎都感受到一股无以伦比的杀气从那黑乎乎的大剑身上飘溢出来,竟然也感到了畏惧似的,动作速度一下子变得有所变慢……
……
大湖边上,那破落庙宇内,夏棋正躺在建议的床铺上休息,虽然双眼紧闭,但根本没有睡着,他也没有丝毫的睡意:早上大师兄他们出发,要去半路伏击囚车,不知到情况如何了,可曾顺利不?老天保佑,一切无恙……
只是,今天这一场大雨端是来得急促,来得没来由。尤其天上的雷电,更是响得太过于密集响亮了些,一个接着一个炸雷,好像要将天空炸开一个窟窿一般。莫非天道不公,就连雷电也看不过眼了吗?
夏棋为武者,练得一身武艺,三年前也曾参加过一次朝廷武举,不料因为撞见考官舞弊,收取贿赂。他大感不平,意气用事,乃至于最后大闹考场,被逐了出来,自此上了朝廷的“黑名单”,永世都不能再进武举的考场了。
遭遇不公,心情愤懑,夏棋心中发誓不愿再为朝廷效力,这一次小师妹家庭遭难,他二话不说就过来了。哪怕干得是杀官造反的行径,也义无反顾。
路见不平,拔刀相助,更何况,帮助的是自己的小师妹?只可惜自己负伤在身,在最关键的时刻竟不能上场,实在遗憾。本来因为亲身见识过陈剑臣和婴宁的手段,知道他们必有一人是修士,对于这一趟行动夏棋倒是没有太多的担忧。然而眼下听着一声声的雷鸣不断响起,莫名的便有几分心绪不宁,实在无法躺着安歇,于是起身打起火折子,点着一盏油灯,在灯下坐定,怔怔出神。
不知过了多久,咿呀一响,庙宇之门被人从外面打开了,一大团风雨吹了进来。
夏棋吃了一惊,如此时刻,大师兄他们断然不会那么快回来的,那么只有一个解释,就是有其他人进来了。不过在这阴森可怖的兰若寺内,怎么会有另外的人出现,委实有些不可理喻。
他反应很快,呛啷一声,兵器拿在了手上,摆出了防御的姿态——经过敷药,以及一整天的休息,他先前所受到的伤势大有好转,勉强能与人作战了。
随着风雨,一名全身湿透的人踏步走了进来,落汤鸡一般。固然如此,可他双手里,一手执刀,一手持剑,明亮的眼睛炯炯有神,同样吃惊地盯着夏棋——
江钰本被庙宇里透出来的火光所吸引,心里已做好很多种心理应对准备,不管进来后遇到的是妖,是鬼,是怪,他都不会感到震惊。可万万没想到自己闯进来,在这荒山破庙里遇见的会是人,而且是一个熟人!
“好贼子,原来你逃到这里来了!”
江钰一声怒喝,刀剑摆动,齐刷刷指住夏棋——他被燕赤侠所救,先赶回义庄,却见到义庄已然崩塌被毁了,砖瓦废墟中处处可见残肢断骸,情形十分惨烈。可见那一战的激烈程度,以及最后的结果。
所有人都死了,还有自己那匹爱马……
江钰怒火攻心,当即摸黑杀向兰若寺,他一个人施展出轻功,专抄近路,速度极快,不料在此地遇见了夏棋。
“是你?”
夏棋同样大感震惊——江钰不是亲自押送聂伯父的吗?怎么会闯入到兰若寺里来了,难道是他们改变了行程?不对,他只有一个人,而去看样子似乎刚大战过一场一样,很是狼狈不堪……
诸种纷杂的念头纷沓而至,搅合到一起,纠缠成一团麻状,怎么理都理不清。皆因此事的过程实在非常的奇离古怪,充斥着各样的偶然性。各样偶然性再磕碰到了一起,就此形成当下这一副乱七八糟的局面。
局面的来由几乎不可稽考,或者说也失去了稽考的必要意义,唯一需要做的,就是力争破局而出罢了。
……
“出来了!我们出来了!”
无边际的榕树海洋内,大师兄吴岩疾步抢出,果然冲出到外面来了,虽然是又回到了兰若寺的核心范围处,但比深陷迷局里不知好上多少倍,起码又有了从头来过的机会。回想起今天的遭遇,实在有点心惊胆颤,心悸不已。
抬头看天时,却不清楚是什么时候,可能都到下半夜里来了。
吴岩身后,是狼狈不堪的聂小倩四人。
重见天日,哪怕只见到风雨漫天,陈剑臣都暗暗吁了口气,在他的背上,婴宁静静地趴伏着,此时小声问:“公子,我们出来了吗?”
“出来了,你先睡一会。”
“嗯……”
他们之所以能终于走出那一片迷宫一样的榕树林,正是婴宁耗费法力,暗暗施展出了法术,这才破掉这个浑若天然的榕树大阵。但也因为如此,小狐狸损耗法力过度,身子极度的疲软,需要陈剑臣背负而走。
“小师妹,目前情形我们还是先回兰若寺休整一下吧。”
鬼打墙般转了一天,每一个人的体力都受到巨大的损耗,必须要调养一下才行。聂小倩虽然救父心切,但也知道磨刀不误砍柴工的道理,自是没有反对的意见。
于是,一行人急匆匆返回兰若寺而来。
第一百八十三章:危急
仿佛为了映衬今晚的不同寻常,那讨厌的风雨自黄昏时分降临就一直不肯消退。在偌大的风雨面前,聂小倩等人早被淋成个落汤鸡。他们身上并没有携带雨具,因此对于这一场突如其来的异常天气毫无办法。
风有些大,刮拂到湿漉漉的身上竟使人觉得寒意凛然。在寒意的驱逐之下,聂小倩本能的往陈剑臣那边靠拢过去。等近身时莫名发现,从天而降的风雨居然开始稀少。她有些疑惑地抬头望望天空——
依然是呼啸的风雨,纷纷扬扬,只是每每靠近到她和陈剑臣的上空丈余外处,便似乎被什么无形的力量阻隔住了一样,飕飕的朝四周弹开。
这个发现让聂小倩吃了一惊,她断然可以肯定这种力量不可能出自自己的身上,于是很自然就望向了身边的陈剑臣。
天色漆黑,看不清陈剑臣的神态模样,伸出手去牵他的衣袖时,耸然觉得入手处一片干燥,殊无半点湿意:
陈剑臣的全身,竟彷佛干燥的。
这怎么可能?
聂小倩疑窦丛生,再回想起陈剑臣突然出现在兰若寺的过程,其中总有些不可解释的因由在里头,无法做到分明。只是基于重逢的欢喜,以及那一份油然的信任,她并没有多问什么,只是眼下……
“小倩,你不用担心,伯父会没事的。”
风雨声中传来陈剑臣的声音,一如既往的淡然平定,没有丝毫改变。
听着他的声音,聂小倩总是能得到最大的安宁,这种感觉非常奇怪,按道理不可能出现在她身上的。但偏偏就拥有了。回想起和这个少年相遇相识的点滴,其实并没有什么惊天动地的历程,更没有海枯石烂的誓言,如果说一定有,那么就是那首诗了……
书以寄情,诗以托意。
陈剑臣这一首“只羡鸳鸯不羡仙”明显属于一首情诗,虽然里面有些措辞言语不甚明了,不合语境,乃至于偏离了平仄。但直白的诗句却很好地表明了这是一首情诗。聂小倩平生收到的情诗不少,在清雪书院读书的时候,总会有些书生秀才想出各样的手段办法来,给她写情诗,期望得到佳人心。但他们最后所得到的,却是如冰山般的沉默。
那时候聂小倩主动叫陈剑臣赠字,而陈剑臣写了一首情诗给她,在大众化的角度上看,非常吻合“才子佳人”式的发展套路。在聂小倩看来,这一首诗已是陈剑臣的表白之言了。甚至说是定情之物也不为过——
虽然,陈剑臣那时候写这一幅字,更多的只是因为前世的某些怀旧情绪罢了。
家逢厄运,境况沦落,从出身权贵的富家女一下子变成囚犯的女儿,简直是从天堂跌落到地狱。换了一般女子,只怕早就整天以泪洗脸,凄凄惨惨戚戚,感秋哀春空悲切了。但聂小倩没有,不但没有,而去决意走上不归路,要劫囚救父,至于以后怎么样,浑然顾不上了——包括,和陈剑臣可能的未来。
陈剑臣是书生。是读书人,按照正常情况,他肯定是要考更高级的功名,乃至于入朝为官的。这样的出身前程,当然要和劫囚救父的聂小倩划开界限。避之不及……
如是,聂小倩和陈剑臣的人生轨迹就仿佛两条直线,本来相距甚远。然后不知何故很短暂地交接到了一起,最后又再度分开。越分越远,永生不再有二度交集的机会。
然而。人生之事总是充满变数,在兰若寺,两根直线居然又碰到了一块儿。不但碰到了,而去还很亲密地到了一起,隐隐有拧成一股绳的意思。
聂小倩惊喜无比。
这惊喜突然而迅猛,在短时间内掩盖了很多其他考虑的因素,以及冲掉了内心的担忧和内疚。
但就在现在,漫天风雨之际,聂小倩感受到了某些不同寻常的意味,许多的念头才哗然涌起来,看着身边这位背负着书童的少年,不知何故,产生了浓浓的新鲜好奇感:“留仙,你的衣服没有湿呢。”
她没有任何责问的意思,问得很自然,倒带着一些惊讶,以及赞叹的别样情绪。
陈剑臣背着婴宁,走得很稳,闻言呵呵一笑道:“我会法术的。”
这个答案明显超出了聂小倩的想象,条件反射地反问一句出来:“真的?”
“当然是真的,在江州我遇到一位崂山道士,他说我有慧根,所以传授了一些法术给我防身。”
很玄乎的回答,但无疑是很有用的回答,不是为了掩饰己身,而是要为了掩饰婴宁的狐狸精身份。
这个回答对于聂小倩而言有些难以接受,但当回答的人是陈剑臣时,她接受起来就容易得多了,由此也就可以解释很多疑窦,心想:原来他安慰我并不是单纯的言语性质,他竟是会法术的……
有法术,就有力量,而力量往往和胆色挂钩。由此可见,陈剑臣敢于参与到这一趟的行动来,绝非意气用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