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必要,不管你们来自何处,都会被打散安置,籍贯根本没任何意义,姓名同样没用,这里没人在意你叫什么,只看你们腰上挂的船牌,上面有你们的号码,就认这个。”书吏不厌其烦地解释道。
“那俺以后还能不能看到俺的家人?”大汉急了,刚才家眷被单独分开,他就有些心中忐忑,现在一听根本不问姓名籍贯,和以前官府登记完全不同,心里越发茫然。
“在这里只认船牌,上面的编号就是你的姓名,如果是一家人,前面十二个编号是一样的,只有后面两个不同,想找人容易,到营地门口报一下号码就行。”
书吏不只说给大汉听,也是说给其他人听。
“这里真是稀奇,居然不问人的出身来历,难道不怕异族的探子混进来?”
人群中传来一道质疑声。
说话的是一个老者,青衿长衫,看上去像是读书人。
“哎哟,兄台想必是饱读诗书之人,怎么纡尊降贵,混到这工匠的行当里来了?”书吏拱手问道,他的话听上去是恭维,实际上带着浓浓的嘲讽。
老者满脸通红,羞得无地自容。
以往都说“万般皆下品,唯有读书高”,但是大劫一到,书生反而不如工匠值钱,各大门派招人,首重工匠,像老者这样的读书人前去报名,居然连门都进不了,幸好老者闲暇时对土木营造感兴趣,又精于数理算学,总算混了一个工匠的身分。
在来这里的路上,老者一直以此为耻,好在旁边的人都看不出来,没想到在这里却被人一口道破。
老者旁边的人们早已面如土色,全都慌忙闪避,唯恐老者和刚才那个人一样被突如其来的光芒绞成碎肉,溅得他们一身鲜血。
不过这事并没有发生,连老者都感到惊奇,除了书吏的嘲讽之语,居然再也没有任何动静。
老者毕竟是读书人,随即就明白了,他刚才的话虽然也是质疑的意思,却和那个被斩杀的人不同,并不是无理取闹。
看来,暗中隐藏的那位修士并非不讲道理的人,老者稍稍定下心,朝着书吏拱了拱手,道:“方才之语乃是在下肺腑之言。”
“既然如此,我就让你明白其中的道理。这样做,为的是一视同仁,进了营地,不管你姓张王李赵,一律以编号相称。,也不管你住在天南地北,一律打乱混杂,省得结党成派。你老兄也别拿读书人的架子唬人,这里行不通。有规矩自然成方圆,每个人各负其责,一切都井然有序,那些探子自然没漏洞可钻,如果他们随便打听消息或四处乱窜,那无疑自曝身分。”
说到这里,书吏压低声音,指了指旁边一队人道:“我奉劝各位,来到这里就是为了活命,大家最好守规矩。说起来,我们这边还算太平,当兵的和武者天天有人被砍头,就是因为不服管束,总有人觉得自己来头不小,以前是把总或帮主,想在这里立山头,结果全都落得死无全尸。”
众人全都脸色难看,想起刚刚看到的一幕。
“不过你们也别太担心,只要听话就不会有任何事。”书吏紧接着又安慰道:
“而且在这里想往上爬,绝对比其他地方容易得多。这里没有什么师父和徒弟、没有什么上官和下级,只有一个个等级,工匠总共分八级,最下等的是小工,其次是辅工,再次是帮工。”说着,书吏指了指桌上的那块铁牌。
“再往上呢?”大汉立刻问道,身为男人,谁会没野心?
“下一个等级是大工,然后是巧手,再往后是管工,大部分人也就这六种。
再往上就不一样了,一个是总事,不但要有手艺,还得懂很多东西。,最高的是神工,到现在为止还没有一个工匠有资格问鼎。”书吏说这些也是上面安排的,就是为了让这些人多几分上进心。
“怎么才能往上爬?”大汉越发感到兴奋。
书吏等的就是这个问题,连忙说道:“很简单,看你们的手艺而定。每半年有一次重新评定的机会,只要手艺见长,就可以上升一级,没人能阻拦你们。”
“手艺这东西要有人肯教才行。”旁边一个工匠插嘴道。
书吏知道有人会这么说,立刻回道:“有专门教的人,就看你们有没有心思学。”
众工匠顿时喧闹起来,这在以往根本是不可想象的事。
书吏感觉火候到了,轻笑一声,道:“我刚才说了,这里没什么师父和徒弟,也没什么学艺期间不拿工钱的习惯,那些修士不在乎这些,他们要的只是你们出力做事。”
“俺听话!叫俺干什么俺就干什么。”大汉憨憨地说道。
众工匠也一起点头。
“铛……铛……”
沉重的敲击声此起彼伏,每一下都震得地面直颤。
很大一片空地上整齐排列着数千架冲锤,每一根锤子都有千斤重,拉起到一丈高度然后猛然落下,底下则是一只形如锅子的铁臼。
每一架冲锤旁边都有十几个人,其中四个人负责将一张张金属板放在铁臼上,两个人负责拉动铁锤,另外四个人负责把冲出来的东西弄下来,这些金属板已经被冲成一个个部件,有的是盾牌,有的是轮架,一旁还有两个人负责将东西装箱,一只只装满零件的箱子都被拖到旁边的一幢大房子里。
房子里同样有一个个架子,那些零件被分门别类放上去,旁边的炉子烧得很旺,炉子里全都是一颗颗铆钉,一个个工匠用大铁钳子从炉子里夹起铆钉,将架子上的那些零件铆起来,大铁锤敲击铆钉的声音在这里到处回荡,比外面那片区域还嘈杂。
已经组装好的飞轮被人抬下来,然后推着往后面走。
因为改进技术,九成以上的零件都是冲压而成,再也不用浇铸法制造,所以飞轮的重量轻了许多。
工地另一头,一座座炼炉缓缓倾侧,通红的铁水倾泻而出,在半空中徐徐展开,然后冷却成一张张薄板,这些薄板刚凝固,所以还通红发亮。
百丈之外可以看到一堆堆的金属,都是从天宝州各地聚拢来的。
所有人都忙碌着,为大劫到来做准备。
谢小玉也在忙,他在一间简陋的房里踱着步,地板堆满精巧的木头模型,有炼炉、冲床、锻锤、组装飞轮用的架子、制造飞天剑舟船壳用的井架……能节省空间的办法谢小玉都已经想到了,炼炉可以一个套着一个,冲床也可以互相折迭,但是组合起来体积仍旧太大。
突然房门打开了,陈元奇走了进来。
“有什么事吗?”谢小玉停下脚步,转头问道。
“你忘了今天是什么日子?”陈元奇翻了翻白眼。
“什么日子?”谢小玉想不起来。
陈元奇已经无话可说,无奈地道:“今天是血池开启的日子。”
“我真忘了。”谢小玉一拍脑袋。这可不是小事。
血池开启,就意味着万佛山上上下下十几万僧侣已经完成滴血重生,也意味着他们初步练成虫王变。
“陈师叔,快带我过去。”谢小玉和陈元奇从来不会客气。
“我就是来接你的,其他人都等着呢!”陈元奇猛地一挥手,顿时一道金光将整间房子笼罩起来。
“天光剑遁。”谢小玉是识货的人,璇玑派的藏经殿又对他敞开,十万多册典籍密录都被他看得差不多,其中就包括天光剑遁这种无上法门。
说到飞遁之法,最快的遁法全都属于化虚而遁一类。
罗元棠的身外化身就不用说了,能够随意地在虚实间转换,所以速度极快。
佛'道两门都有一些特殊的法门,可以让人化为虚无,其中最有名的就是佛门金光遁法,号称金光一闪,远去万里,所消耗的法力比起瞬息万里少得多。
璇玑派的天光剑遁也是类似的法门,所谓天光就是日、月、星三光,天光剑遁就是借这三种光飞遁来去。
“你这小子一直都有进步,难道我们几个能原地踏步?”陈元奇面露得色,不过私底下他颇有些脸红,他能领悟天光剑遁,有一小半是被谢小玉逼出来的。
以前陈元奇不太在意飞遁之法,只觉得够用就行,但那次前往剑宗传承之地,他和罗元棠累个半死,回来后就开始苦修这门无上遁法。
天光剑遁不但快,还可以带人。
随着金光一闪,四周的景色全变了,谢小玉两人已经不在那幢房子里,而是站在一片高脚屋上,底下是汹涌澎湃的海浪。
血池当然不可能放在天宝州,天宝州到处都是瘴毒之气,血池万一被污染,问题就严重了,再说天宝州鱼龙混杂,也不安全。
相对而言,这片位于外海的基地安全多了,没有瘴毒之气,四周又都是自己人,重重把守,戒备森严,闲杂人等根本别想靠近。
下一瞬间,谢小玉两人挪移到血池底部。
和当初谢小玉带着慕菲青进来时完全不同,此刻漂浮在血海中的已经不是一颗颗拳头般大小的胚胎,而是一个个样子古怪的小孩,看上去有五、六岁大。
可说是小孩,却又不像,他们的样子介于人和虫之间,有种说不出来的诡异和丑陋。
此刻这里早就挤满人,谢小玉借来的那些土蛮全都靠边站着,房中全都是一群有头有脸的人,不只是各派掌门,连长老都来了,大家都冲着“虫王变”来的。
“虫王变”名气那么大,但是只有两个人练成过,其中一个是谢小玉的分身,另外一个是莆焕派的年轻弟子。
谢小玉的分身很厉害,问题是谢小玉本身就很强。,莆焕派的年轻弟子却是另一个极端,阉割版的“虫王变”没有本能反应,效果差多了,而且那人实力低微,练成“虫王变”后也没多少长进,让人有些灰心丧气。
正因为如此,大家更想看看这批的情况。
谢小玉姗姗来迟,让众人等得有些心焦,所以他一到,玄元子立刻说道:“你总算来了。”
“不好意思,这两天我一直在想浮空山的事。”谢小玉连忙解释道。
玄元子说不出话来,他没什么可抱怨了,滴血重生和龙王变确实关系重大,浮空山也一样,很难说哪边更重要。
“浮空山?这又是什么玩意儿?”一位长老轻声问道。
玄元子咳嗽两声,连忙扯开话题,道:“这事以后再说,现在时辰已到,不能再耽误了。”
负责这里的是罗老,他看着谢小玉,等待他发号施令。
谢小玉当然明白罗老这是表忠心,他转头朝着北燕山的掌门说道:“师伯,烦劳您打开轮回殿,让魂魄各自归位。”
“好的。”北燕山掌门随手一扬,一只圆盘飞到血海上空,下一瞬间,无数白色光点纷纷飞出来,满空乱舞,像是没头的苍蝇,过了片刻,又像是找到目标,朝底下落去。
一个光点落在一个孩子的身上,小孩猛地睁开眼睛,那绝对不像小孩的眼睛,甚至不像人的眼睛,没有眼白也没有瞳孔,只有一片紫色。
越来越多的光点落下来,那些小孩一个接着一个苏醒,睁开眼睛看着四周,似乎对这个世界充满好奇。
“现在可以开启了。”谢小玉对罗老下令道。
罗老转过身来,朝着血海打出一连串手印。
原本平静无波的血海登时翻滚起来,紧接着底部形成一道漩涡,血水化作一道洪流喷涌而出。
血水渐渐退去,那些“小孩”暴露在空气中,他们大声咳嗽起来,随着剧烈的咳嗽,血水从他们的鼻子和嘴巴里呛出来。
“不知道他们还剩下几成记忆。”谢小玉自言自语道。
修练“虫王变”会改变人体结构,其中自然包括脑子,当初谢小玉对那具分身夺舍的时候就发现分身的记忆凌乱不堪,而且有很多记忆缺失了。
莆焕派的青年也一样,苏醒后记忆缺少一大半,甚至连自己的师父、师兄弟都不认得了,还好之前将他一部分记忆保存了下来,花了几个月的时间总算恢复,不过细节的缺失难免。
这次是十几万人,不可能将他们的记忆全都储存起来,只能看运气了,能恢复多少就恢复多少。
“开始下一步。”谢小玉再一次下令。
罗老又点了点头,然后双手合十,刹那间四周响起一阵禅唱声。
那些“小孩”原本就是修练多年的佛门弟子,那散碎的记忆也大多和佛门有关,所以禅唱声一起,他们立刻安静下来。
这不是普通的禅唱,而是佛门启智的法门,那些转世重修之人也都靠这种禅唱才得以回忆起前世之事。
谢小玉拿和尚做试验,让他们成为第一批滴血重生之人,就是因为佛门有这一整套手段。
这些“小孩”至少比转世重修的情况好得多,他们脑子里并非没有记忆,只不过记忆变得支离破碎,而且大部分缺失。
在阵阵禅唱声中,那些支离破碎的记忆自动组合起来,重新排列成一段段记忆,让这些“小孩”想起过去的岁月,想起他们的寺庙。
又过了片刻,几个“小孩”也跟着唱起诵经。
这几个人都是万佛山上有名的高僧,他们的诵经声和四周的禅唱形成共鸣。
越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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