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赫塔暗中相助下,一个年老的家仆在睡梦中去世了。这是赫塔死後这麽久以来第一次咒杀人,她感觉还不赖,虽然她一开始没控制好意念的强度让那老人挣扎了一下──赫塔原本以为会更简单点的──但是幸好真正杀死一个人对她来说并不难,她在他有机会发出更大的声响之前弄死了他。
掌控别人生死的快感让赫塔一次就上瘾,她迫不急待想再嚐一次这种好滋味,并且对各种不同的致死法跃跃欲试。
融雪和其他所有人对赫塔的所作所为毫不知情,就连最了解她的玛琳都没有怀疑这其实是赫塔干的好事,她们的确如同赫塔所言的那样过於天真又愚蠢。
融雪对这次死去的家仆没有什麽印象,她甚至不知道自己是否和他见过面,只是听姊姊们说过他由於年轻时负责远程贸易,长途跋涉饱经风霜之下外表显得比实际年龄苍老许多,这也是即使他不是年纪最大的人,她们依然选择他作为第一个目标的原因。融雪甚至记不起他的名字,但却因为自己「杀了人」而只要一想起这件事情心脏就狂跳不已。
在晚餐时间听到父亲提起这件事情时,融雪简直觉得自己的心脏跳到喉咙上了。幸好身为一个小孩不需要为此发表任何意见,但是这导致她难以咽下任何食物。
「融雪,你不舒服吗?」艾妲莉亚蹙起眉头问。
「好像有一点。」融雪如此回答,因为她知道吃不下东西却说没事反而显得奇怪。
「你怎麽了?」艾妲莉亚放下刀叉。
「我也不知道。」这是融雪觉得最安全的答案。与其自作聪明胡诌一个症状被拆穿说谎,倒不如装傻到底。
「先把晚餐吃完,」艾妲莉亚对融雪说完後转向她的丈夫。「等等请德克来帮她看一下。」
雷欧哈德点头表示同意,随後话题终於转到别的地方去,融雪感到暗自松了口气,但只是暂时的。事实上只要融雪一不需要应付他人的时候,她的良心就会来惩罚她,而且她的良心比赫塔说的长篇大论还要更严厉多了。偶尔她内心中会有个小声音对良心抗辩,例如反正对方是坏人死有余辜之类的,甚至抗议说这说不定根本就不是她们的诅咒生效而只是个巧合罢了,但这个小声音最後总是薄弱地消失在空气中,她的良心光是沉默就够折磨她自己了。
不管那个小声音怎麽说,都不能改变她欲致一个素未谋面的老人於死地的事实,而在他真的死去後,融雪明白自己在某种本质上其实是和其他温德兰家人一样的了。她小时候应该也曾享受过那个老人来往远方贸易辛苦跋涉带回来的好东西吧,一想到这里就令她的心情更加沉重。
温德兰家族相信杀死她们母女能带给整个家族平安活下去的庇佑,就如同她相信她必须和姊姊们联手先下手杀光温德兰家才能保住性命活下去一样。虽然最重要的差别在於温德兰家是虐杀无辜的加害者,而她们是试图反击的受害者,但是一想到自己和加害她们的人一样必须杀人,而且是杀掉所有她从小生活在一起的人们,融雪就难受得像整颗心纠在一起般痛苦。
赫塔来批判她的时候她反而还觉得好受一些,但是在言语上她从不对赫塔让步。
「哦──这就是温柔善良的灵魂会做的事情:滥杀无辜,」赫塔喀喀笑着。「这还真是美好啊,世界因此而多彩多姿不会单调,是不是?」
融雪听了不免感觉有些凄然。要是这个世界上因为不存在着杀戮而单调,那麽她宁可不要那些血腥的多彩多姿而只要单调就好,但是她不会这麽回答赫塔的,她不会让赫塔如愿看到她内心软弱和悲伤的一面。
「是不是无辜,你要怎麽断定呢?」融雪故作不在意的神色反问她。
「任何人,」赫塔又露出她那狡猾又尖锐的笑容。「在被证明是有罪之前,都是无辜的。」
「你这麽说是想要告诉我,这不符合你的原则,所以你打算反悔当初答应要帮忙我的承诺了吗?」融雪此刻没有心情听赫塔说那一大套诡辩,乾脆直接挑衅,因为现在她已经知道赫塔就是喜爱与人冲突,不用怕得罪她。
四、意念(11)
更新时间2012…9…29 13:24:09 字数:2170
「哦,放心……我所答应过的事是不会改变主意的,」赫塔的眼中闪烁着恶毒的光芒。「尽管你们既讨厌我又怀疑我,我还是会信守我的承诺。」
「但愿如此。」融雪直接略过赫塔说她们对赫塔负面评价的部分,她不想和赫塔争执这个,以免在取得赫塔协助这件事情上节外生枝。除此之外她不怕在任何议题上直接反驳赫塔。
「当然……你知道,一切总会如你所愿的,就像年轻时的玛琳一样,你们总能得到你们想要的东西。」赫塔又喀喀笑起来。「然而小心你们以引为傲的聪明小心机……它们总是牵引你们走向悲惨的灭亡。」
「谢谢你的警告,不过如果你真的是出自於关心,想必会用行动而非言语来帮这个忙。」融雪反唇相讥她只是假好心真嘲弄。
「小女孩,那不是我的义务,而是你自己的责任。」赫塔像是发现了什麽吸引她注意的事物般,说话速度慢了下来,原本撇向一边的头也转过来,正面地仔细盯着融雪瞧。「我不过是个把事情看得比你清晰的旁观者罢了,你是死了还是活着对我来说都没有实质上的影响。」
赫塔想出来她所发现的是什麽了,融雪看起来丝毫没有因为杀人计画成功而感到高兴,反而像是受到了某种必须小心地在她面前隐藏起来的打击──这真有意思。如果她没记错的话,最初提出要杀光整个家族的计划的人是玛琳,而这可怜的小女孩一开始只想带着母亲平安逃走而已,在明白了逃跑无望之後才转而认同玛琳所说的,因为她也没别的选择可选。但是正当赫塔想利用这点来挑拨离间的时候,融雪却比她先开口了。
「你只是不甘寂寞而已。」融雪说。
「什麽?」
「不甘心总是只有你自己孤孤单单的,好像其他人都存在於一个你只能看得见却进不去的世界里。」融雪直视着赫塔。「所以你看到别人的不幸就沾沾自喜,想说服自己那个世界也没什麽好的;但是另一方面你又压抑不了渴望想去靠近,所以就老是说些风凉话来藉此和对方产生交集。」
赫塔完全说不出话来,她一向运转速度飞快的脑袋此时就像突然当机一样瞬间动弹不得。她张着口愣在那儿,看起来相当傻气,连脸似乎也没这麽尖了。
「简言之,你很幼稚,身体虽然长大了,可是心还是个小孩子。你没有在成长的过程中学会如何好好和别人相处,老是用自己那一套似是而非的逻辑来面对世界,却又纳闷为什麽自己这麽不讨喜,也纳闷为什麽其他人彼此之间可以处得那麽融洽。」融雪看着赫塔张开嘴想说些什麽却说不出话来、而且还忘了闭上的样子,知道自己完全说中了。
如果融雪过的是无忧无虑的生活的话,她是会同情赫塔的。赫塔在生前的孤单与痛苦延续到了死後也不曾停止折磨过她,而且她从来没有机会明白这一切都是她自己造成的。
这里的众多亡魂中只有赫塔是自由的,她可以想去哪就去哪,不像其他人受限於诅咒而只能在自己死亡地点的附近徘徊,但是她却一步也没有离开过,甚至连离开的念头都没动过。因为就心灵上的意义来说,她没有别的地方可去。
赫塔完全没有可以牵挂的人事物,没有能够在她内心中产生一点温暖的小回忆,她被自己的偏执禁锢在此靠着期待别人的不幸获得一些扭曲的慰藉,然而充斥她内在永无止尽的孤寂感从来没有放过她。
这就是融雪在先前说过的,赫塔其实非常渴望被了解、被关爱,只是她从生前到死後全都用了错误的方式不断去索取,然後不断失望。
在赫塔反应过来後,她所做的第一个动作是转过身去背对融雪。她双手摀着脸,融雪看着她的削瘦的双肩颤抖着。
「不准你同情我!」赫塔尖叫。
「我一点也不同情你,」融雪以平静的语气说道。「我没有多余的同情可以分给你,真抱歉。」
「你这个狂妄的小孩,竟敢说一个年纪比你大上太多的人长不大!」赫塔继续尖叫。
「是不是狂妄我不知道,不过那就是我看到的事实。你可以反驳,也可以不承认,但是我想你自己其实很清楚,否则你不需要反应这麽激烈。」融雪回答。
赫塔的确是想反驳,也不想承认融雪所说属实,然而巨大的情感反应排山倒海而来,她毫无抵抗的能力。终於──终於有人看见她的寂寞,终於有人能懂这个世界是如何排挤她的,虽然融雪用的是另一种说法,而且还指责一切都是她自己造成的。
赫塔哭得像个孩子般。她已经记不得多久没有掉过眼泪了,更遑论是在别人面前毫无防备地哭成泪人。
其他人对此感到不可思议,尤其是玛琳。玛琳从来没见过赫塔哭过,或任何脆弱的模样,她总是看起来不可一世,态度永远像一道厚冰墙,让所有不小心撞上去的人头破血流。
融雪静静地等待赫塔哭完,其他人也不发一语。许久以後赫塔的抽泣声才逐渐转小,但她似乎打算哭个没完没了似的,一直没有停止的时候,哭到後来赫塔竟然直接消失在她们眼前。
没人知道赫塔躲去哪儿了,或许她是想找个没人看见的地方好好发泄一场吧。大家都能理解或许她在这种时候想一个人静一静,但奇怪的是,从此之後赫塔再也没有出现过。
随着时间过去,融雪开始担心赫塔是不是真的消失在这个世界上──不是只不出现在她们面前而已,而是不存在了。
「放心,她还存在,」玛琳安慰融雪。「我能感觉得到她的气息。」
「她在哪里呢?」融雪相当疑惑。竟然能让所有的姊姊们无一人见到她,想必是去了离这里很远的地方吧?
「亲爱的,这我就不知道了。」玛琳摇摇头。
玛琳知道融雪在担心什麽,事实上她自己也在担心同一件事情。
如果赫塔没有及时出现信守承诺,融雪和艾妲莉亚恐怕难逃一死了。
四、意念(12)
更新时间2012…9…30 3:45:36 字数:2072
刚过完十四岁生日,融雪又比前些日子长高了些。她的身体开始从小孩蜕变成少女,五官也比十三岁的时候成熟许多,她的初经来了,胸部也开始发育。
这一切对融雪来说,不是成长的历程,而是死亡逼近的警讯。
她的时间只剩下两年。
过去这一年来她们谨慎地挑选高龄老人作为目标,尽量不让目标死亡的时间点太过接近以免引起怀疑,然而如果照这样的情况继续下去,她们是无法赶在融雪十六岁前杀光所有人的。
赫塔还是没有出现。
今天的春天依然如同以往明媚,只是看在融雪眼中却如丁尼生的诗句般充满死亡的气息。
艾妲莉亚有注意到她的女儿从去年开始到现在越来越常心不在焉的,她有些担心,但每次询问融雪总是微笑着说没事,这种笑容总让她觉得自己面对的像是一个从远方来的陌生人。艾妲莉亚几次向丈夫提起自己的担忧,雷欧哈德总回答或许这年纪的女孩子就是多愁善感吧,不过虽然他口头上这样说,她发现他也会默默地观察融雪。她的丈夫虽然不多话,实际上还是很关心孩子的,艾妲莉亚欣慰地想。
但是艾妲莉亚总有一种奇怪的感觉,好像有些什麽她不知道的东西隐隐约约地进行着,或是某种蛰伏已久的东西正蠢蠢欲动。她也说不上来自己为什麽会出现这种莫名的感觉,她曾试着想要表达,却发现每当她要提的时候,大家的眼神就变得很诡异,於是她就又把话吞回去了。有时恍然间她会觉得彷佛这里的所有人都知道某个大秘密,甚至连融雪都知道,就只有她一个人不知情似的。
好几次艾妲莉亚都梦到同一个高高瘦瘦的年轻女人,那女人有时候对着她笑,有时候却又露出对她很是同情的表情,无论年轻女人在梦中向她说了什麽她都听不清楚,而她所说的话则是一出口就飘散在空中。整个梦境既沉闷又不舒服,同样的场景和情境却在好几个晚上反覆出现。
「亲爱的,我最近常做相同的梦。」艾妲莉亚有次终於忍不住向丈夫提起这件事。
「喔?什麽样的梦?」雷欧哈德问。
「我老是梦见同一个年轻女人,高高瘦瘦的,想讲什麽我总是听不清楚,我说的话她好像也听不到。」艾妲莉亚试着叙述。
「没事的,人偶尔会做些重覆的梦,别想太多了。」雷欧哈德说。「如果你是觉得睡不安稳的话,请德克帮你开些舒眠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