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门好亲对贾政和宝玉有益无害,她怎么就说过几年再说呢?叹了一口气,贾母也知道王夫人的心思,自己与她隔了一层,不好深管。
不止贾母如此,贾敏亦如此想。
贾敏待探春不及迎春,乃是因顾忌着贾政和王夫人,不过平素迎春和惜春有的,她也有一份,本想着她和黛玉同年,今日有人看中她,王夫人顺水推舟,也是一件美事。娘家不妥,可几个孩子倒好,并没有做过伤天害理之事,哪里料到王夫人竟对人如此言语,她说等两年再说,别人目前就不好再提亲事了,就是贾敏自己也不能多管闲事。
可惜了探春,贾敏暗叹,她素日冷眼旁观,贾家的女孩儿中,论及见识本事,反倒是探春拔尖,元春尚且不及,偏没有遇到窦夫人这样的嫡母,只能耽误了。贾敏心里同情,但自己是原配嫡妻,也知道王夫人的心思,故而不再理会。
既然王夫人不愿意,便有人问惜春,贾家之势尚在,惜春形容举止虽略小一岁,却也不俗,何况她是宁国府嫡女,身份较探春为高。
尤氏忙开口笑道:“我们家四姑娘今年虚岁十一了,只比林姑娘小一岁,没有定亲,比三丫头倒好些,上面没有该成亲的兄长。”来林家的多是达官显贵之家,若有人看中了惜春,他们愿意早些给惜春定亲。尤氏出身不好,却更加精明,明白惜春定亲的好处。
众人会意,各自思忖。宁国府名声不好,可是谁家没有几件藏着掖着的事情?面儿上不叫人宣扬就是。再说了,惜春并不是住在宁国府里,而是在荣国府,倒也清白。
尤氏见到众人神色,心中暗暗欢喜,窦夫人也觉得欣慰。窦夫人怜悯惜春,今日的话题还是窦夫人先开口说的。独王夫人面色如常,神情自若,似乎并不在意,殊不知她心中却与此大为不同,几乎是翻江倒海一般。
两家小定贾母等人从头至尾皆看在眼里,感概万千,嘴里都说黛玉有福,只有王夫人一人心如火烧,又羡又妒。今日满朝文武五品以上的官家女眷竟到了七七八八,没有到的几家皆因不能来,那四家的太妃、王妃都到了不说,就是和贾家、林家素无往来的忠顺王妃也来了,元春过大定的时候决计没有今日林家这样的热闹和体面。由此可见林家在京城中的地位,怕是除了皇家和王府,他们就是头一等的了,论及权势,恐怕王府都不如他们。
想到元春出阁后便是金尊玉贵的王妃,比黛玉的身份高贵,而西宁王府又是四王中有实权的,掌管着平安州一带兵权公务,王夫人方略安慰了好些。
杨茹今日陪着西宁太妃过来,瞧着贾家的做派冷冷一笑。
西宁太妃年纪大了,她四月进门后不久就接手管家,小半年下来,不但自己在西宁王府站稳了脚跟,而且大权在握,元春进门又能如何?何况,西宁太妃和西宁王世子已经对她说过了,等到元春进门后,就随着西宁王爷一同去平安州,自己却是和西宁王世子一同留在京城,所以在她刚进门就让她管家,而非元春。
王夫人却不知道这段缘故,对杨茹十分和蔼,两家本就有旧,兼之当年林杨两家未曾做亲,贾母心里有愧,也拉着杨茹说话,但想到杨茹进门后的事情,又觉叹息。
旁人看到了,都是一笑,然后和旁人说话,对她们恍若未闻未见。杨茹进门便即管家的消息人尽皆知,身后又有杨家权势,偏生元春是继母婆婆,将来不知道谁能执掌王府,也不知道元春进门后,年轻婆媳之间是否生出嫌隙。
贾敏并不理会他们之间的事情,送走所有来客后,方松了一口气。
黛玉亦送走了诸位姊妹,换了衣裳过来,见状,上前笑道:“我给妈捶捶肩背。”说着上了榻,自己亲手给她揉捏肩背,又叫小丫鬟拿着美人拳给贾敏捶腿,在屋里的丫鬟婆子都笑说姑娘孝顺,喜得贾敏乐不可支。
贾敏见她发上的凤钗和腕上的镯子都不在了,问道:“都收起来了?”
黛玉羞涩地点了点头,忽然想到自己跪坐在贾敏身后,她看不见自己点头,忙开口回答道:“妈妈放心,我都仔细收起来了。”
贾敏反手拍了拍她的手,笑道:“好生收着。”
黛玉满口答应,想起俞老太太今日精神不好,看起来越发苍老憔悴,道:“老太太的身子不大好,今儿拄着拐杖也走不稳呢,咱们家拣些上等的药材送过去可好?”俞老太太待黛玉一向极好,黛玉心里敬重,只盼老太太好生调养。
贾敏道:“明儿就打发人送去。”
一时贾敏打发丫头出去,说起王夫人对探春的打算,又提起连太太所托,叹道:“你这几个姐妹倒都是好的,有不少人跟我打听呢,可惜你二舅母的话撂下了,别人不好再提亲。”
窦夫人托她,连太太也托给她,倒让她哭笑不得了。她在京城几年,认识的人固然极多,可是成亲后日子过得不顺心的见到的也多,故而都没有一口应承,免得反落不是。
黛玉定了亲,许多家务琐事贾敏都不瞒着她,听完,黛玉道:“我看妈竟是别太操心的好,妈又不是官媒婆,若是他们瞧中了谁请妈说和倒也罢了,偏让妈做媒,给他们掌眼挑人家,像什么?若是好的话倒也罢了,若是将来结亲后略有不如意的事儿发生,指不定如何说妈不好呢!连太太常日出来走动,又是皇后娘娘嫡亲的姨妈,哪里就不知道谁家的小姐好?妈说几家合适的让他们自己挑,岂不是好?至于三妹妹的亲事,只怕就算是好的,三妹妹心里感激,他们府上其他人却觉得理所当然,若是不好的呢?”
说到惜春,黛玉迟疑了一下,道:“四妹妹的哥哥嫂嫂都不管她,好不好也都不在意,妈若是替她说亲,只怕他们巴不得,这倒是可行的。”
黛玉不曾住在贾家,按理说,和三春姐妹情分平平。偏生窦夫人和林家素来交好,贾琏和陈娇娇夫妇二人又是因林家方结为姻缘,有了今日的前程,迎春又早已改了性子,故而黛玉和迎春惜春二人的情分竟比前世更亲密好些。若按性情,她倒是最敬佩探春,确实不让男儿,不过因王夫人之故,反不如迎春和惜春了。
贾敏听黛玉分析得有理有据,感到十分满意,嘴里却笑道:“我一句话倒惹得你说这么许多。罢了,我知道其中的厉害,该如何做我心里明白,我和你的说法一样呢。我本就没有打算事事操心,我只操心你们兄弟姊妹的终身。”
黛玉一想也是,贾敏的精明非自己所及,对此她便不放在心上了。
大哥哥成婚在即,弟弟也有十岁了,成亲的事情、说亲的事情,哪一样都得贾敏自己出面,没有为了别人的事情忽略了自家的道理。
贾敏也是此意,故只答应了窦夫人之求,于刘家、连家等都未有所保证。
过一时,贾敏的丫鬟来回说东西预备好了,请贾敏过目。黛玉看是两个掐丝锦盒,里头放着两套头面,一套赤金累丝攒珍珠,一套是红玛瑙头面,都是上乘之物,和黛玉素日所得的不差什么,不由得问道:“这是给谁的?”
贾敏道:“明日给元春添妆,再添四匹锦缎。”
黛玉听了这话,犹豫了一下,道:“记得妙玉姐姐出阁的时候,妈添妆极厚,现今只给元春姐姐两套头面四匹锦缎,是不是太简薄了些?叫人知道,说妈的不是。”
贾敏不以为然地道:“咱们家和苏家是什么情分?虽说两家并非亲眷,可情分何等深厚?你赵家大姐姐出阁时作为义母,我预备了一份嫁妆,你干妈也给你预备起来了,妙玉出阁咱们自然该多给些,没有只接受他们的,咱们却小气的道理。给其他人家添妆时,你见我何曾给得出格了?都是头面绸缎几样,多了反失礼。”
黛玉笑道:“我知道这个道理,可是外祖母府上都是两只体面眼,一颗富贵心,见妈送的这些东西,不如给妙玉姐姐的,恐他们说三道四,怨妈吝啬。”她虽不曾再去过荣国府,但对荣国府诸事时有耳闻,瞧得比旁人更清楚。
贾敏心里一暖,道:“你才多大,就这样操心,放心罢,我心里有数。”
她们母女二人说起此事时,连太太和连尘母女从林家回来,也在商讨连城的婚事。
连尘今日见到了不少千金小姐,虽说泰半都定了亲,可是没定亲的也有不少,且都十分不错,开口道:“今儿去林家的千金我都见了,母亲觉得如何?母亲有愿意的,就请林太太从中说和,若对方愿意,咱们好登门求亲。”
他们来京城日子不长,兼从前坏过一次事,认得的人家虽多,交心的却少。
连太太摇了摇头,道:“咱们进京才多少时间?并不知根知底,等等再说罢。”说话的时候,连太太叹了一口气,连城是公子哥儿,耽误两年无碍,她最担心的反而是连尘,今日带着连尘过去赴宴,也有几家人问起,只是自己心里又觉得不妥,并未答应。
连尘笑道:“妈既不急,就等我认识的人多了再说。”
连太太颔首道:“只能如此了。不过还是托林太太多多留心些,她比咱们知道的多,就算不替你和城哥儿做保山,她觉得好的人家必定是极好的。”
林家夫妇二人目光敏锐,看人极准,又都是实心人,不似旁人说亲做媒,总是只说好的,瞒下不好的。前儿有人给连尘说亲,夸得天花乱坠,她几乎都有所动摇了,后来知晓那家公子早已摆酒唱戏纳了两房妾,恨得她不知道说什么才好。
他们这样人家原是三妻四妾,算不得什么出格二,但是那家工资在婚前就名正言顺的纳妾,却是给正室没脸,所以连太太十分生气。
连尘脸上一红,道:“在说城哥儿呢,怎么说起我来了。”
连太太道:“你比城哥儿大两岁,耽误不得。”
连尘低头不语,只顾着把玩腕上的镯子。
连城放学回来看到,不知母姊在想什么,笑嘻嘻地道:“妈和姐姐今日去林家,不知林妹妹可好?可恨咱们都大了,不好相见,林妹妹的名声不好了,竟是我的大错。”
连太太嗔道:“还叫什么妹妹?明儿进了门,就是你姨妈家的嫂子了。”
连城听了,顿时跌足长叹,道:“我怎么竟忘记了这个?林妹妹比我还小呢,从前我都当她是我妹妹的,以后偏要改称嫂子称呼,竟是便宜她了!今日见到林妹妹的兄弟,倒是一表人才,模样儿生得和林妹妹极像呢。”
连城视黛玉如妹,虽然一别多年,情分却未减半分。
闻得他提起林智,连太太道:“林姑娘才气极好,难道智哥儿亦然?”
连城顺口道:“听林兄弟说,远不及林妹妹。不过我看着,林兄弟的才华却较我为高,他可比我小好几岁呢,做的文章先生赞不绝口。”连城初进国子监,认得的人虽有几个,却不多,很是得了林智一番相助,两人年纪差好几岁,倒成了好友。
连太太喜上眉梢,道:“你们多多亲近些才好,林家弟兄两个都是有出息的人物。”
观一族之长久,端的看子孙是否长进,哪怕出身贫寒,但是子孙有才能,便能延绵百年富贵。连太太最佩服的便是林家,哪里像自己家,长子平庸,次子纨绔,竟是屡教不改,打也打了,骂也骂了,仍不见效验。好在他们虽然庸庸碌碌,却有几分眼色,不敢做祸及家族的事情,为今之计,只能盼着幼子和孙儿们长进,担起连家门楣。
连太太给爱女幼子说亲,也是想有一门助力。
连城却是不在意地道:“放心,不必担心我学两个哥哥。我新近在学西洋画,林兄弟说认得一个外国人,单画西洋画,画的人物器具,栩栩如生,和咱们的画法大不相同,改日我去讨教讨教,回来画给母亲姐姐看。”
连太太忙道:“虽说丹青极好,可也别误了读书。”
连城擅长丹青,读书却亦不成,怨不得连太太忧心。
连城眼里闪过一抹愁绪,他知道母亲所忧,然而自己的确不是读书的胚子,便是用了十二分的心思,仍旧不及林智过目不忘的本事,锦绣文章信手拈来,不见半分俗气,只是这些想法不好跟母亲说,便道:“知道了。我去换衣裳,一会子再过来陪母亲和姐姐说话。”
连太太点点头,目送他回房,忧心忡忡地同连尘说道:“你弟弟酷爱书画,却不大爱读书,这可怎么好?瞅着再过几年也未必能考取功名。”
连尘素疼幼弟,劝解道:“自古以来,长幼有序,不管三弟如何出众,最终总不能继承了家业。大哥至今没有功名,三弟若有了,大哥该如何想?大嫂和二嫂又是那样的人物,指不定如何酸言酸语呢!且顺着三弟精研丹青的意思罢,过些年他年纪大了,自然知晓出将入相的好处了。便是三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