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才在规定的半个时辰内将这些牺牲祭物闹哄哄宰杀完。
当朝政、祭祀都弄好后,作为革旧维新的象征,按照惯例朝廷又得在那皇宫太极殿西南坐西朝东的德阳殿中铺排大宴。
和寻常人想像不同,这样的皇家大宴乃是举国盛事,排场极其靡丽奢华,其繁复程度甚至超过了那隆重的太庙祭祀。这德阳殿中的大宴仪,由尚宝司准备,金吾营护卫,教坊司设乐,舞杂队排舞,光禄寺备酒,御厨司设膳。如此安排之后,那德阳殿中便有御座,黄麾,二十四金吾卫,乐池,酒亭,膳亭,珍馐美味亭,殿外还有舞池,大乐池。
当筵席开始后,那公主便盘膝端坐于席北黄麾御座,满朝文武则四品以上殿内入席,五品以下殿外招待。这样规程中,像醒言这样四五品之间的中散大夫,则由居盈特地颁下旨意,着大理寺按规程核准之后,特发首席令牌,如此之后才能在公主身旁设座相待。到了席中,则每位出席大宴的官员身后,又各有三名彩女宫役,职司分别为“司壶”、“尚酒”、“尚食”,负责给这些朝廷大员上酒上菜。
这样繁赘的大宴之仪,自然无法尽述。也许,只须观其席间一轮轮奏乐,便可见大致端倪。
比如,当盈掬公主第一次举杯,除醒言之外全体跪拜;此时教坊司跪奏“炎精之曲”,以视礼敬。第二轮敬酒时,则奏“皇风之曲”;与此同时,当居盈示意群臣饮杯中之酒时,则殿外舞队起舞,这轮乃由数十壮士精赤着上身,操黑漆木刀,呼喝跳跃“平定天下之舞”。此后大体类同,第三轮奏“眷皇明之曲”,跳“抚安四夷之舞”,第四轮奏“天道传之曲”,跳“车书会同之舞”,第五轮奏“振皇纲之曲”,跳“百戏承应之舞”,第六轮奏“金陵之曲”,跳“八蛮献宝之舞”,第七轮奏“长扬之曲”,跳“采莲队子之舞”,第八轮奏“芳醴之曲”,跳“鱼跃于渊之舞”,第九轮只奏“驾六龙之曲”。
所有这些,还都只是正餐前的举杯敬酒,已是折腾了九回。始终望眼欲穿,都没等到正宴开始,缺少磨炼的四海堂主已累得浑身是汗,眼前金星乱舞。眼花缭乱之际,好几次他都差点错过公主在敬酒间隙偷偷递来的温柔话语。自己浑身直出虚汗之际,醒言再看看身旁的居盈。却见她竟是浑若无事,虽然头戴着七宝碧瑶重冠、身穿着九光丹霞凤凰裳,那俏靥娇容上却依旧清凉无汗。席前丝竹乱耳,殿外歌舞劳形之中,她依旧优容妩雅,一丝不苟地按照仪程起身举酒,同时竟还能抽出空儿,不忘时不时跟醒言悄悄说几句知心话。
“唉……”
不管居盈如何游刃有余,看着眼前这样状况,醒言却只是哀叹。哀叹之余,有免就有些疑惑:
“当皇帝……真的好么?也不知那昌宜老贼如何想的……”
如此这般,历尽千辛万苦,当两个多时辰后终于开始正餐,已是满头大汗的四海堂主忽觉已是胃口大开,一时也顾不得什么礼仪,当善膳官一声“礼毕开筵”的礼唱,他便不能自控般开始大吃大嚼。见着他这般饥饿,少不得那亲切温柔的公主抿嘴偷笑之余,又特地颁下一道临时御旨,称时间不早,诸位臣工须在半个时辰内吃饱——霎时,听得公主殿下这道谕旨,许多已饿得头晕眼花的巨子忍不住热泪盈眶,老目含泪,一边大嚼大咽,一边在心中山呼万岁,直道“还是公主英明”!
略去这般琐碎,不知不觉便是十天过去,到了第十天上,那皇室正统唯一的男子血脉琅琊王,也应公主之召,从封地临淮国紧急赶来。毕竟,国不可一日无君,虽然这琅琊王对国事还没太多了解,但得了姑姑的旨意后,二话不说,便在近臣的帮助下,不顾千山万水,襁褓裹着,奶妈抱着,日夜兼程赶到了京师——自此,这位两岁大的琅琊小王爷,便在他的盈掬姑姑安排下,正式登基,接续了皇家正统。到了这时,那为祸两月有余的“昌宜之乱”,便正式宣告结束了。
到了这时,大事已毕,醒言便要考虑自己的去留了。
当然,京师非他久留之地,他肯定要走,那八千里外的罗浮山中千鸟崖上,还有位于自己有恩的冰雪梅灵生死未卜,需要自己的照顾。虽然确定要走,但醒言还在犹疑的是,此番归去,皇宫帝苑中那位与自己心心相印的女孩儿,究竟如何论处?毕竟这京师冠盖如云的芸芸众生里,他所牵挂之人,惟她一人而已。
提到居盈,通过这些天来的朝夕相处,醒言忽然发觉,也许自己以前并没有了解她的全部。这些天里,作为帝女,为“挽大厦于将倾”,居盈已背负了太多的沉重。与自己的想像不同,在这样的责任重压前,外表柔弱如兰的娇巧少女,临事时竟表现出不同凡响的忍耐和气度。在朝廷中,他居处有礼,进退有度,处事果决,思路明睿,方经大乱后那般千头万绪、暗流涌动,经她处置消弭后,竟是百官得宜,万事得序!
看居盈处事时这样的胸襟气度,醒言忖着,就是换成他自己这所谓“大好男儿”,恐怕一时半刻也处理不好。觉出这点,再想到往日居盈在自己面前的表现,留给自己的都只是青梅竹马般的邻家女孩儿形象,醒言一时倒觉得自己这样的错觉颇有些可笑。
“呵呵……”
话说这日清晨,心中再想到这些,正有些纠结盘缠时,便听到远处又响起那熟悉的环佩玎玲声,渐渐由远而近。和煦的晨风中,听到这样纯净清灵的声音,醒言一笑,心中忽然便有了计较……
仙路烟尘 第二十一卷 『人间仙路几烟尘』 第二十一章 燕到春余,幽怀时迷门巷管平潮
醒言下榻的养真轩,其实就是一处风景优美的园林。这一天晨起,当东方晨光微露,清风和煦,那绿树楼台间犹飘白雾时,居盈便前来探望。当时醒言正想着心事,听得环佩之声便抬头观看,只见那边月亮门洞中帝女正款步而来,宫髻高盘,如铺绿云,粉靥妩洁,如浣雪彩,在鹅卵石铺成的小路上微步而来,直恍若画中下凡的仙女,轻裾曳雾,如麝如兰,还未等她走近,便闻得沁脾的暗香幽幽传来。
“醒言,起来了?”
不等醒言开口,居盈便殷勤相问:
“你昨夜睡得还好么?”
“嗯!”
见居盈问话,醒言笑答:
“睡得还好。不过……就是睡前苦思一事,辗转反侧良久方得入眠。”
“呀?什么事?”
听醒言这么一说,虽然居盈看他仍然一脸笑意。却仍忍不住焦急问道:
“是不是有什么难事?我可以帮得上什么忙么?”
“哈,谢谢。也不算什么难事,不过要做起来,也确实不易。”
只听醒言道:
“居盈,昨晚睡觉前,我在想想这几年来在罗浮山的修行论道,竟忽然有些通悟,我在想着,是不是可以将这些心得写出来,算我这四海堂主上任以来第一本著作,以后也可以留给堂中弟子翻看!”
“……这是好事嘛!”
听得醒言之言,居盈这才完全放下心来,颜色顿霁,笑靥如花,带着些娇嗔欢欣说道:
“还以为张大堂主辗转反侧,是和当年一样怕娶不上媳妇。却原来是——”
怪醒言吓她,居盈便拿当年鄱阳湖上一起惩治恶衙役的旧事打趣,但不知为何忽然又有些脸红,也不敢拿这个继续说下去,便话头一转,正色说道:
“原来醒言只是要留大作,好事呀~”
美貌绝伦的倾城公主扮了个十分好看的鬼脸,吐了吐香舌,调皮说道:
“那小女子敢问张大堂主,此番著书立说,不知居盈这记名弟子能帮上什么忙?”
这些天来,居盈第一次露出这样调皮的少女神色。
“哈!”
见居盈喜笑颜开,醒言十分高兴,也放开了心怀,和颜说道:
“当然要请你帮忙!”
他拍着胸脯,跟居盈逗趣,装模作样地发着豪言壮语:
“居盈,你能不能给我安排些笔墨纸砚?本张大堂主从今天起,便要在这养真轩中发奋写书了!”
“嘻,这……”
听到这样要求,居盈嘻嘻一笑,竟有些迟疑,直等了片刻,她才笑吟吟说道:
“张堂主啊,那笔墨纸砚,都是小事,只要我一声令下,俱都现成。”
“啊?那还等什么?公主还不快快颁下搜集笔墨的谕旨?”
“嘻嘻!”
看着醒言装出的惶急模样,居盈十分开心,道:
“别急别急,居盈是在想,你住的这养真轩呢,实在狭小,在这狭小地方写书,恐怕要逼仄了你的思路。再看今天天气大好,不如我们便去南苑行宫中著书,那边景色怡然,春光如画,一定让你写出来的心得更精妙!”
“哈,好啊!”
醒言鼓掌笑道:
“那就快去吧,就当春游~”
“嗯!”
居盈盈盈而笑,笑语如花,走上来如小鸟依人般偎在醒言身旁,为他指引前去行宫的道路。和这些天来在那些朝臣面前的威严气象相比,居盈现在简直判若两人。
略去闲言,以醒言现在脚程,即使携着居盈,那南宛行宫也是须臾便至。到了南苑行宫的大门,抬头看了看那青竹绞成的天然大门上悬挂的匾额,醒言才知这居盈口中的南苑行宫原来名唤“景阳”。
景阳行宫,座落于洛阳南郊外,乃是当朝皇家的春夏行宫。这景阳宫中,春花夏木数不胜数,每到春季便一齐绽放,将这皇宫行苑变成一座巨大的花圃。每到这时,香风浩荡,鸟语花香,这景阳宫便成为春日洛阳当之无愧的第一胜景。
等醒言入得园中,一路行来,只觉得这居盈推荐的南苑行宫果然春光浩荡,走入宫中,便似走入一幅画图,其中到处花团锦簇,春烟迷路,一路行时若不是居盈提示,他都看不清这遮天蔽日的繁花春木中竟还有好多弯弯曲曲的道路。
入得景阳行苑,从行宫南门到居盈所说的书楼大概还有好几里的距离,在见到那片草树烟光笼罩的古朴楼阁之前,一路上他们已历经好几处动人的风物。入得宫内,乱花迷眼中也不知转过几条道路,醒言便见得一片巨大的油菜田横亘眼前,其中菜花盛开,耀眼的花彩铺天盖地,灿烂耀目,每当春风吹来时高低起伏,便宛如金波荡漾的海洋。这样的油菜地里,又多蜜蜂,那嗡嗡声不绝于耳,虽然声音不低,但在这样的春光中,却觉得格外悦耳和谐。
听居盈说,这片占地广大的油菜地,名“黄金海”,平常由彩女宫娥打理,不仅仅可以观赏,到了收成时还可以贴补宫中用度。
一边听着女孩儿宛如春燕呢喃的娇柔话语,一边在这样的金色海洋中行走,闻着清香扑鼻,听着莺声燕语,正是春光若酒,如饮醩酿,只此一地,醒言便仿佛要醉去。
强自凝神静气,保持清醒,安然走出这样声色俱佳的春光画图,前面便看到一片石雕的园林。醒言看石碑,知道此地叫“石湖”。这石湖,和以前见过的所有富家园林山石不同,这石湖中没有一块玲珑高耸的假山石,石湖中所有的石岩都呈水漫云状,层层叠叠,匍匐在泥土草皮上,望去确如湖波一样。
而此时阳光明亮,那些带有石英成份的石片闪闪发光,于是在当初皇家工匠别具匠心的设计下,这些看似天然却又错落有致的石云石浪,一映阳光,竟发出明亮的光芒,仿如粼粼的水光。在这样光影错落之下,那些云铺浪卷之形的石片一时犹如活了一般,水浪滔天,漫地弥天,倒仿佛要将行走其间的二人吞没一样!
提心吊胆着趟过石湖,便是一片色彩斑斓的花海。平缓的丘陵中,成千上万的花菱草摇曳其间,红、粉、橙、黄、白,五颜六色的花朵迎风绽放,在山坡上绚烂成烂漫的花海。这其中,偶有绿树婆娑,便成了鲜花海洋上突兀绿洲。而这花菱草海,还有一奇特处。据居盈说,它们花期奇异,每天之中晨时开放,正午最盛,到了黄昏入暮落日西斜时,便敛起花朵,如人作息。到了黄昏之时,敛闭细缩的花朵再也遮不住碧绿的枝叶,这花菱草就会变成青色的天空。上面的花苞如繁星般灿烂,望去十分动人。
等过了花菱草海,便是名副其实的一处水海清湖,名“镜湖”。镜湖乃景阳宫的水源,波平如镜的镜湖之湄又遍植着紫阳花、书带草,将镜湖簇拥得如同一面镶着翠玉花边的明镜,为这皇家花苑带来好几分灵气。
绕过镜湖,便发现湖东北引出清泉一渠,曲曲折折,蜿蜿蜒蜒,于一片野花绿茵中向西北漫流,过了一二里地便伸入一片桃花林之中。绕过镜湖,沿着小溪,走在那圆润白石铺成的道路上顺流而行,转眼便走入那英华缤纷的桃花林里。此时暮春,正值北地洛阳桃花盛开的时节,走在林中,头顶那粉红的桃花朵朵开放,花枝错落,连漫成云,在头上张成一块硕大无朋的锦幛花幔,那颜色绚洁轻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