样一来,他和这位神秘张家的关系便更进了一层。
等茶余饭后,又稍微客套几句,陶太守便告辞离去。于是醒言这返乡之后的山居生活,终于得了些清闲之时。
就这样悠悠然然的过了几日,这天傍晚,正是云霞满天,夕阳正好。带着琼肜雪宜去过山上马蹄别院和清河谈玄论道,刚回到家中,一转身却不见了琼肜。此时雪宜正去帮醒言娘做晚饭,醒言插不上手,便走出门来寻琼肜,看她什么地方玩耍。
出了家门,四下看看,又在石坪下的山路上走出几十步,便看到不远处一块面对着山脚平川的山石上,正坐着那位好动爱玩的小姑娘。琼肜这时背对着自己,端坐在青石上一动不动,就像尊雕一样。见得这样,醒言倒有些惊奇,便轻手轻脚走过去,想看看她在干嘛。
等到了近片,醒言便发现,原本整日都很开心的小女娃,现在那张胖鼓鼓的脸蛋上,竟神色肃然,似乎遇到什么难题,微微你头紧锁双眉,骨嘟着嘴唇,在凝神认真观看那两只缠结的小手。等再靠近些,醒言发现这小妹妹鬓角旁边的额头,竟沁出一大滴汗珠,在微拂的山风中挂在额头。
“呀!琼肜定然是遇到十分难解之事,我一定要帮她排解一下!”
这般想着,醒言便放重了脚步,走了过去,又轻轻咳了一声,说道:
“琼肜,在这儿干嘛呢?有什么想不明白的事情,可以让哥哥帮你吗?”
“呀!是哥哥来了~”
正在掰着手指头发愁的小女娃,见醒言到来显得十分高兴,赶紧举起手掌,朝他摇了摇,如出谷黄莺般清脆说道:
“哥哥来帮我算算!琼肜算了好多遍,可是都不对!”
哦,原来是在做算术题;这些学习法术所需的术数算理,醒言教她识字之时,也顺便教过。
“是什么算术问题呀?”
醒言觉着,这小妹妹也想不出什么高深难题来;即使不小心想出来一个,对他这饱读闲书的四海堂主而言,还不手到擒来?
正当醒言轻松自如的打着如意算盘,便听琼肜说道:
“是这样的,哥哥你也知道这些天听那些大人们说,你当了朝廷的大官,三妻四妾是不稀奇的;可是琼肜算来算去,却只能帮哥哥凑齐五个——公主姐姐,龙女姐姐,魔主姐姐,雪宜姐姐,还有琼肜小妹,数来数去也只有五个,凑不齐三妻四妾的七个!真是愁人呀……”
“……”
不知怎么,当小妹妹认真的掰数手指头之时,那位原本气定神闲、泰然自得的四海堂主,额头却忽然咝咝冒出豆大的冷汗!
等过了半晌,回过神来的少年才有些语无伦次的说道:
“这个。其实,好像有可能,或者又不是这么算的……”
“哇!~”
刚刚红着脸说到一半,却不防那个小丫头,其实早就想着一个可怕的事实;听了醒言之言,立时掩口惊呼:
“不是加和,难道是倍乘?!那就要十二位——不要啊哥哥!那更难啊!~”
“这……”
望着小女娃惊惶发愁的面容,醒言一时无言。
等过了良久,他才神色尴尬的跟懵懂的小女孩儿小心翼翼的解说道:
“琼肜。其实不是这样的,我指的是,若是鳒鲽情深、两情相悦,那就能伉俪同心,美满幸福。不在乎伴侣数目的……”
“喔,这样啊……那哥哥告诉我,什么是鳒鲽、什么是伉俪啊?琼肜听不懂!”
“这个嘛——”
醒言一乐,心道:
“正是要你不懂!”
嘴上却说:
“琼肜,这个非常高深,得等你再长大些说。”
“呜~又是这句话!”
“哥哥不要总把我当小孩子!”
琼肜嘟着嘴,小声抱怨,见小妹妹侮着脸不高兴,醒言赶紧转移话题:
“呀!现在不早了,琼肜我们回去吧,省得你雪宜姊担心。”
“好啊!——咦?”
琼肜答应一声,却忽然不知又看到什么,便望着远处叫道:
“哥哥你看!”
“什么?”
见琼肜惊奇,醒言赶紧顺着她的手指看去,却见夕阳霞色中山石矗立,枝桠横斜,也看不出有什么特异。却见小丫头嗯了一声,从半人多高的石头上轻盈跳下,然后蹦蹦跳跳的跑向刚才手指的方向,弯下身子,在一块山石下轻轻采摘一下,然后举着采来之物,满身披着红彤彤的夕霞,朝少年欢快的跑来。
“哥哥!你看!”
“这朵花好不好看?我们拿回去给雪宜姊,她一定喜欢!”
“嗯……是很好看,琼肜真乖!”
于是这兄妹俩一个在前,一个在后,脚步欢快的朝那炊烟袅袅的村居跑去。
到了晚上,吃完晚饭,醒言娘便取出秋天收下的花生,放在筛中挑拣,为来年立夏前的播种挑选饱满的种粒。自然饶是她再三推让,雪宜、琼肜仍是上前帮手,和她一起在灯下挑拣。而这花生选种,都要选两荚甚或三荚的花生果,于是那琼肜偶尔碰到极为难得的三荚花生,便好像碰上天的喜事,举着让那位在一旁看书的哥哥看。
“真的很神奇呀!”
又赞过一遍,醒言看了看烛光下正认真挑种的少女,心中却油然升起些感慨:
“唉,往日在饶州城中,常做着梦想着去闯荡天下,御剑江湖,去看看外面千奇百怪的世界。只是,等现在走过一回,却觉得这样平常悠淡的日子也蛮宝贵……”
想到这,他不禁又想起前几天一次谈天中雪宜说过的话:
“堂主,你跟那个老树妖打,雪宜很怕……以后堂主再遇上草木妖精,一定要小心因为像我们这样的草木精灵,若是真个抱了必死决心,把千百年不生不灭、轮转枯荣蓄积下来的精华,全都爆发出来,那力量很大……”
想到这话,醒言便忍不住一阵后怕;再看看眼前灯下这幅温馨的图画,还有女孩儿们嘴边眼角那晏晏的笑容,醒言便暗下了决心,想着以后再有什么师门任务,能推就推;什么成就大业,无尽荣光,都是虚话,还是和自己亲近之人在山上好好颐养天年才对。
就在他这般想时,眼前那原本明亮的烛光,却忽然一黯,整个屋中顿时暗淡下来。见烛光黯淡,原本有些出神的少年,赶紧伸手拿了铜签,将烛灯重新剔亮。
流年似水,平淡的日子总是觉得过得很快;在醒言印象中,才只是忽忽过了几日,便已来到岁尾的年关。偶尔出了这四季长春的马蹄福地,醒言便看到那饶州城中,已经降下一场皑皑冬雪,到处都一片白茫茫。
“唔,要过年了。”
望着一朵晶莹的雪花在掌中慢慢融化,少年堂主有些神思悠然:
“瑞雪兆丰年,来年应该一切都好吧……”
第十二章 春到香国,月中谁堕瑶魄
自从那次去饶州城中赶集,看到第一声春雪不久,很快就到了岁尾年关。
这一次回家过年,一家团圆,与上回在罗浮山中相比自然大为不同。年关将近,醒言早早的就带琼肜雪宜和爹爹一起,去饶州城里置办过年的货品。这些年货里,除了各样琼肜爱吃的年糕点心之外,那些过年驱邪用的桃森符、屠苏酒,自然也都买齐。在购买驱鬼用的桃木符时,醒言无意间看见自己指间那个幽光隐隐的鬼王戒,才突然发觉,自己回家前后只不过大半个月,但似乎和那些打打杀杀神神鬼鬼的日子隔了很远。
撇去杂念,在家中安心等着过年,到了岁末除夕的前一天,那山上道观又派下个道童,给四海堂主家中送来一副上清宫马蹄院长亲自制作的驱鬼桃符。其实不用道童说明,醒言一看到桃木板上那些歪歪扭扭的熟悉笔迹,便知一定是老道的手笔。
到了岁尾这一天,整个家中都忙碌起来。雪宜、琼肜一起帮着醒言娘打扫房屋,醒言则去山下村中帮那些乡邻绘画桃木符。醒言的爹爹忙着拿出家中珍藏的列祖列宗画像,一一珍而重之的悬挂在正常中,又排列好香炉,点起平时舍不得用的上好檀木香。
等到入了夜,这一家人还有琼肜、雪宜,便围在桌旁一起吃年夜饭,喝屠苏酒。此时山居中酒桌上固然热气腾腾。而他们旁边也燃起一只火炉;虽然马蹄山中并不冷。但这是历年来的习惯,好像要点起这炉子,才像过年,当然这火炉也不完全是摆设,现在雪宜、琼肜还有醒言娘要喝的屠苏酒,就在那炉子上面热着。因为据说,女子是不太能喝寒酒的。
等吃过年夜饭,醒言一家人便开始朝拜自己的祖先。说起这除夕夜叩拜祖宗仪式,和村里其他人家不同。醒言家除了要拜所有留下影像的祖先画像外,还要朝拜孔圣人像。这规矩。是在醒言跟在季家私塾中读书那年,由他爹爹订下;而现在,那孔圣人旁边又多了一幅三清教主老子像,自然这又是因为醒言去上清宫中当了道士堂主。
在醒言跪拜自己列祖列宗时,雪宜、琼肜也跟在后面一起跪拜。按理说这俩仙子神女一样的人物并不是张家人,但张氏夫妇见她们同心跪拜,自然只是喜上眉梢,并不栏阻。对他俩来说。虽然儿子并未明言,但细数过这些年来的往事,看得出来,自家宝贝儿子的终身大事,似乎并不用他们爹娘发愁。
拜过祖先,接下来便是燃放鞭炮,驱赶那扰民的年兽。这样的活动琼肜早在几天前就翘首盼望;此刻等炮仗钻入天空,竹鞭遍地炸响。琼肜便兴奋得又跳又笑,一起帮着鞭炮驱赶那只并不存在的怪兽。
放完鞭炮,意犹未尽的小妹妹便和大家一起守岁,准备亲眼看到新年第一天的到来。只是,她先前闹了一夜。又喝了些酒,忍不住先困了,便在迷迷糊糊中被雪宜姊牵回房里,脱衣睡觉去了。等她睡着,雪宜重又回来,陪着张氏一家人围在红泥火炉旁一起谈话闲聊。
望着眼前这如仙如画、清灵脱俗的女子,醒言娘便又提起上回来家中送月饼礼盒的仙女——灵漪上回来自己家中送礼,醒言之前已听爹娘说过;现在又听娘提起,醒言眼前便宛然浮现起那个湖中女孩儿宜嗔宜喜的娇娜模样。既然闲着无事,他便去打了一铜盆清水,将那白玉莲花浮在水中,希望能见到灵漪一面——只是虽然这法子往日百试百灵,但这一回却意外的失效;虽然清水中的玉莲荷层层绽放,一如预期的那样,但在那如水漾荡的莲心中,却只是波影黯淡,看不到分毫龙女的影像。
“许是她也要去爹娘宫中,和他们一起守岁过年吧。”
望着自己倒映在水盆中略有些失望的脸面,醒言这般想道。
在山村冬夜的围炉夜话中,不知不觉窗户便渐渐转白;张醒言成为上清宫堂主的第二个新年,就这样悄悄到来。
按照乡间规矩,这新年头一天的大清早,家中的男丁应该趁早去田中拜祭土地。本来这事琼肜也预定要跟去,只是当醒言和爹爹出发时,她还在床上呼呼大睡,便只好由雪宜提着一篮祭物,三人一起朝饶州城外张家的田亩行去。等下了山,醒言便发现天气大寒,那些先前融化的雪水被冻在泥里,脚下道路变得极为坚硬;踩上去,便发出“咯吱咯吱”的响动。
等到了自家地头,老张头便在田埂上摆开祭品,铺好薄团,然后和醒言依次跪拜祷祝,祈求新年田里收成大好。拜祭完毕,将杯中酒水浇在地头,醒言便和爹爹按着乡间规矩,一起去田里锄了一会儿田。当然,这时候天寒地冻,这么做只是示意勤力,并不是真正要锄田种地。在这父子俩锄地的当儿,雪宜便在一旁将那些祭拜用的猪肉、酒水、还有一些豆腐果品收起;等醒言他们锄地完毕,便提篮跟他们一起返回。
这次醒言回来,主要便为和爹娘一起过年。等年关一过,又过十来天,觉得也该回山覆命去,他便辞了爹娘,依旧和琼肜、雪宜三人一起往南边罗浮山的方向行去。离家而去,自然和家人依依惜别;略去这其中许多闲言,醒言几人一路南行,大约就在二月尾上,重新踏足罗浮。
这时,一路上已是草长莺飞,杂花生树,到处都是一派大好春色。
重新入得罗浮,三人便顺着熟悉的山路朝洞的深处行去。这一路上。也零星遇着些下山的弟子门人。经得上次嘉元会一力擒魔。四海堂这三人早已是众人皆闻;现在见了醒言他们,那些晚辈弟子即便年岁再长,也都个个真心行礼,口称“堂主师叔”,避让一旁,让醒言先行。而其中有些消息灵通的,已从马蹄别院传来的消息中得知张堂主已完成师门任务,找回水精。便更是满口称贺。
只是,在这份恭敬中。醒言却发觉出一丝怪异。原来那些弟子向他行礼时,却都忍不住拿眼去瞥旁边那小丫头,眼中神情古怪难明。初时,醒言还以为只是因为小丫头长得玲珑可爱,引得那些男弟子多看两眼;只是后来见得多了,特别是见他们瞧琼肜比瞧雪宜更多,醒言便觉得有些不对劲:
“怪了,难道这小丫头早上没洗脸?……不对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