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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过此时那光团,却不如罗浮山中那些道魂悠闲。若仔细看,会发现那宛如萤火的幽暗光色,正极力想朝醒言所居的水西草堂方向飘飞,但似乎又为什么所阻,往来不定的前后飘忽一阵,到最后还是没挣脱冥冥中的那股束缚,慢慢越飘越远,直到消失无形。
当然睡梦中的少年并不知道这些。第二天起来,醒言和雪宜琼肜一起去湖边洗脸,互相问过一番,都觉得昨晚睡得极为香甜,这大清早起来,只觉得神清气爽。舒畅之际,醒言忍不住赞了一声:
“这山间村居,果然不同啊!”
呼吸着山中早晨特有的清凉气息,再望一望远处那弥漫在山坡屋脊上的白色雾气,自小在山村中长大的少年,只觉得自己彷佛又回到家乡。
闲言略去,这一天中醒言就带着琼肜雪宜在村落中四处游荡。走沟串巷之际,醒言让琼肜雪宜万般留意,尽量掩盖起自己的气机,以防惊动那水精灵物。醒言自己,则是一副毫无心机的贪玩少年模样,行走之时倒执着剑鞘,看上去和乡党中那些夸耀装幌子的纨绔子弟毫无二致。
就这样四处游逛了一天,直到黄昏降临时,四海堂中三人还是一无所获。除了看到村中栽植的树木全都现出与季节不符的青绿模样,那些最能泄露水精行迹的水气灵机,却一直若有若无,忽隐忽现,忙活了一整天,莫说寻得什么水精藏身之所,醒言最后连什么地方是水精曾经待过的地方,也完全没有头绪。
说话间这日头就落向西山,头顶的天空又和昨天一样,遍布起无比绚烂的云霞。说起来有些奇怪,虽然醒言带着两个女孩儿,这一年中也走过不少名山胜水,但晚来这样灿烂如锦的彩霞,也真个少见。现在那些遍燃天宇的火烧云霞,如此绚丽热烈,让醒言与二女一齐停步,站在碧水池的东边,朝西天仰脸观望。又过了片刻,那霓霞并未减淡变暗,却反而更加灼烈,红光四射,朝这边天际汹涌卷来,彷佛是天宫中燃起滔天大火,要将整个天空烧个通透。
“真美啊!”
很少见到这样绮丽斑斓的晚霞,醒言看得一阵,忍不住出口赞叹。只不过正当他忘情称赞时,却忽听到身后有人冷哼一声:
“哼!”
醒言闻声诧异,赶紧把目光从火烧云霞那边收拢回来,转身朝身后看去——这一看,却把他吓了一大跳!原来在不知不觉中,他身后已围起许多服饰怪异的村民,其中有几人正朝他怒目而视;而其他更多人,则是目视那如火的夕霞,满面惊恐神色。
“嗯?”
看着那些惊恐愤怒的神色不似作伪,醒言心中大奇,正要开口相问,却听得身旁响起一声长长的叹息。醒言循声望去,正见到那位身形清瘦的老族长,正眯着细小的眼缝,满脸密布忧愁。见他这样,醒言心中一动,便开口问道:
“请问苏黎老,究竟这村中发生过何事?”
这一天中他已知道这位老族长呼为“苏黎老”,是这村中年纪最长的老人,据说已有百来岁。听他相问,那苏黎老又叹息一声,然后把手一招,将他几人叫到一边。
“不瞒小兄弟说,我们村大祸临头了!”
劈头盖脸这一句,当即把醒言吓了一跳,忙问是怎么回事。只听那苏黎老沉痛说道:
“唉,小兄弟若读史书,也会知道我九黎之民乃上天遗弃之族;自大酋长蚩尤败亡之后,我族便散落四方,居于荒寂贫瘠之所。”
“想来小哥也听说过,我翠黎村原来叫做火黎寨,不仅因为我们是九黎族火黎一脉,还因为这火连峰下村寨中,千百年来燠热如火,片木不生;我们唯一倚靠生活的,便是这火热之地才生的火齐草,勉强摘来跟寨外的汉民换些米粮蔬菜。而那饮水,因火黎寨受上天诅咒,向来点雨也无,寨中又无河井,只有石坑,只能靠石坑裂缝中偶尔渗出点露水,供寨中老小吮着延命用。”
说到这里,大概是又回想起那多年凄惨无比的困难岁月,这位本来沉静非常的苏黎老,已是惧容满面,眼中瞳孔收缩,如遇恶鬼一样。
听到这儿,醒言也忍不住有些唏嘘。在苏黎老沉默之时,他忽然想起一事,便忍不住问道:
“那既然此处山水险恶,为何贵寨不举寨迁离?我这一路游览,看到附近郡县中也不乏肥沃的无主荒地。”
“唉!”
听醒言这么一说,那苏黎老却重重的叹了口气,缓缓说道:
“公子您宅心仁厚,只是这法子我们历代祖先都想过。可直到今日,我们火黎族仍窝在这火连峰下的沟坎中,不得出去。这些都是因为祖上造下罪孽,中了老天诅咒。在几月前寨子情势好转之前,历代出寨勘察的勇士,都已经……”
说到这里,苏黎老话语变得有些哽咽。醒言一看这神情,便知道那些出寨的火黎族人下场。想开口安慰,却见这火黎老族长惨淡笑道:
“嗬,我活了百来年,也看了百来年,现在终于明白,既然我们是上天诅咒之族,便必须在荒弃之地……”
见他神色惨然,醒言便赶紧转过话题:
“那敢问苏黎老,贵村现在不已经是山清水秀有如世外桃源吗?为何还要说有大祸临头?”
“唉!”
听醒言之言,苏黎老又叹息一声,将手中杖藜在地上顿了顿说道:
“你有所不知,村里现在这般欣盛模样,其实是得人相助。此事不提也罢……”
醒言闻言,听他说“不提”,心中不禁大急。因为这火黎村得人相助,这人十之八九便是上清的水精。只不过心中急切想知道,但一看这族老的凄凉神色,醒言话到嘴边又缩了回去。只听那苏黎老继续说道:
“还是你们汉人说得好,‘祸兮福所倚,福兮祸所伏’,原以为是福人相助,谁知却是灾星降临!老汉年岁痴长,依着族中巫术偶能通灵。前些时我便得了上苍警示,说本来我族诅咒一两年间便能消除,谁知现在强来破解,上神震怒,便要降天劫以示惩谴——”
说到这儿苏黎老已是捶胸顿足,悔恨不已:
“你们看那些火一样的云光,便是上天降劫前的警告;如果我们不照上苍的旨意去做,那这天谴就要很快降临!”
说到这,这一直悲苦满面的苏黎老,突然间扶着藜杖颤巍巍俯下身去,拜伏在醒言面前,诚声祷道:
“请三位贵人救救我合族老小!”
“呀!您这是?”
醒言见状大惊,赶紧上前将老人扶起。此时看去,这族老脸上已是老泪纵横,泣不成声。当下醒言也不多言,赶紧将他扶到附近的宜雪堂中,等他平静下来,才细细问起缘故。只是,这一问,却又让他和雪宜满面通红。原来这苏黎老说的救助之事,正是要请他明日与雪宜、琼肜拜堂成亲,按上天的指示积福冲喜!
按苏黎老人的说法,醒言和雪宜琼肜头上都是“神光盈尺,亮得怕人”,若是他们能在寨中拜堂合卺,便可抵得上十几二十对的九黎族婚侣!
听面色哀苦的老人这么一求,醒言顿时满面尴尬。本来还以为这成亲云云,昨天就这样混了过去,这老族长也不会当真;谁知今天一来,那拜堂成亲之事却成了一件救苦救难的事体!不管如何,此事对他和那两个女孩儿来说,实在太过突然。但看眼前情势,又实在很难开口拒绝。
“难道真有老天托梦之事?”
醒言看了眼前这善能通灵的老族长,颇有些迟疑。又思忖了半天,他才小心翼翼的跟老人说明,说自己是汉人,最重礼仪,这成婚大事,怎么也得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加上三媒六礼。现在他们三人仅仅有个婚约,父母都不在身边,无论如何都不宜仓促成事——
正细细解说,却不防那苏黎老见他有推脱之意,惹得又是跪拜在地,死也不肯起来。结果没奈何,醒言只好勉强答应,允诺依着他的意思,明日在寨中将拜堂成亲的礼仪行上一回。于是听他这一松口,那匍匐在地的苏黎老,立即一骨碌爬起来,眉开眼笑,跟醒言没口子的道谢。见他这样,醒言却有些哭笑不得。
这样大事说定,苏黎老心情略略畅快,便跟醒言雪宜几人说了一会儿闲话。从这席话当中,醒言知道他们这火黎族格杀淫奔男女之言,并非虚言。原来这火黎族人非常奇怪,在此地变得山清水秀之前,那男子离寨,不是横死,便是暴亡,但女子离村却丝毫无事。因此,往年里便有不少黎家女子逃出寨去,嫁与外族青年人。这样一来,族中少了孕育后代之人,这火黎族便真要面临灭族之灾了。因而族中才慢慢形成这严苛习俗,不光寨中女子与汉人私奔者一律格杀,便连路过的单身男女,若未婚配误入山寨,也一律当奸夫淫妇处死。因此据苏黎老说,刚才请求醒言和他同来的那两个婚约在身的姑娘拜堂成亲,不仅仅是帮寨中积福,也是要确保不打破寨中几百年来的神圣规矩。
听他这么说,醒言神色尴尬,也不知道该如何答言。随口答应了几声,他便将身形干瘦的苏黎族老送出屋门。等到了晚上夜色降临,醒言发现这宜雪草庐外,已多了许多脚步来往走动的声音。看来,应是那寨中人怕他们打退堂鼓,中途溜掉,才来屋外监察。
察觉这样情形,醒言只好苦笑一声,跟雪宜、琼肜说起明日拜堂之事,颇有些歉然。仿着琼肜曾经的口气,醒言红着脸告诉她俩,明天只不过是“装装样子”,请她们不要为他的唐突允诺生气。醒言这样小心说话,是因为当时确重礼法,这拜堂成亲并非儿戏,虽然这回只不过虚应故事,但不小心传出去毕竟有损女孩儿家的清名。于是惴惴说完,他便小心翼翼的看着面前二女的反应。
“不要紧。”
先说话的是小琼肜。此时活泼的小女娃已变得十分冷静:
“反正琼肜是哥哥的童养媳,总是要拜堂成亲的。明天就明天,我都有空!”
“……”
见小女娃这样,醒言一时语塞,也不知如何答应;愣了一下,又转脸看向雪宜,却见那俏若梅花的女子早已低下头去,在摇曳的烛影中忸怩许久,才迸出一句:
“但凭堂主吩咐……”
“呃……”
醒言闻言,一时怔然,因为他觉得这声细若蚊吟的话语,似乎耳熟能详。
闲话略去,不管怎样,这四海堂救急济困的拜堂,终于在第二日傍晚如期举行。
为了谢他盛谊,这寨中最德高望重的族长苏黎老,没去主持寨中其他几对青年男女的婚礼,而是特地赶到宜雪草堂中,为这几个外乡好心人主持婚礼。这时节,虽然那冬夜寒凉,屋外呼呼风啸,但草堂之中,却是红烛高烧,春意融融,四下里遍裹红锦,布置得花团锦簇一般。看来这火黎寨自变为翠黎村后,民居富足,又能与外界往来,因此在族长特别示意下,这彩堂布置得极其富丽堂皇。
此时大概酉时之中,村寨族中的名望人物都已到来,正是济济一堂,这正堂中人语喧哗,热闹非凡。而一墙之隔的内堂,则是罗帏重挂,秀幔层叠,在那红烛光影映照下,恍若霞霓堕地,流离一房。琼肜与雪宜,此刻便在内堂中让那些老妈子帮着梳妆。
一切都似在梦中一样;不多时那两位女孩儿便凤冠霞帔,盛装而出,在两位村妇的牵引下来到堂前。那位即将与她们“婚配”的新郎夫君,则已是戴帽插红,一身大红喜袍,手足无措的站在喜堂中间。这两个罗裾飘飘的女孩儿,亦步亦趋的跟着伴娘来到醒言面前,然后便在旁边喜婆的指引下,依着民间的成亲喜礼,拜拜伏伏,一拜天地,二拜高堂,接着夫妻对拜,最后“礼成”——当然此时那醒言的父母高堂并不在此地,因而这中间便拜了两次天地,然后对拜一下,就算礼成。
待苏黎老那一声洪亮的“礼成”喊完,那罩着红头盖的琼肜雪宜,就如踩着棉花云朵,恍恍惚惚的被伴娘领进洞房,牵引着坐在红漆桌旁,耐心的等新郎到来。而此时同样晕晕乎乎的新郎少年,则又按着苏黎老的指引入了喜席,和寨中那些德高望重的族老推杯换盏,接受他们的祝福。就这样闹了大半个时辰,才由那苏黎老含笑说了句,“恐那新人等急了”,这场火热非常的筵席才算完结。
等老族长一声令下,这喧闹非常的喜堂中顿时风流云散,所有人都次第退出堂去。等最后一人退出房外,自外合上堂门,这间喜庆无比的彩堂就只剩下醒言一人。见所有人都散去,喝得有些醺醺然的少年便摇摇晃晃走向内堂。接下来,按照那苏黎老预先的教导,他便该去揭那新娘子的盖头,然后一起洞房——当然这样程序,原不需老人教导;只不过三四年前,醒言还是那穿梭于喜筵中间胡乱混闹的小厮少年,耳濡目染之下这些成婚的礼仪,自然是了然于心。
再说醒言晕晕眩眩来到内堂,便见到那满堂红彩锦绣中一张红檀漆桌旁,那两个女孩儿正一身霞帔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