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沐槐也说道:“月儿的话不错,妹妹就住过去也不妨事,每日闲了只管带着外甥、外甥女过来,横竖你嫂子在家也无事。你们姑嫂,倒正好作伴儿。”屋内众人听闻此言,皆各怀一段心思,当着家主的面,自然都遮掩着,陈杏娘与唐姑妈都含笑应了。
陈杏娘又叫夏荷、绿柳、荷花三个丫头,同天福、天宝两个小厮上来,与唐姑妈磕头认主,令跟去服侍,又叮嘱了一番规矩。唐姑妈受了礼,少不得从袖里拿出钱来打赏一二。
☆、第三十八章 团圆宴
唐姑妈眼见这三个丫头都是伶俐之辈,虽那荷花略小些,倒也中意,又看天福、天宝两个小厮,都是清俊机灵之人,心里就没甚不满。当下,只向陈杏娘道了谢,称多有劳烦。
众人说了些话,转眼就是正午时候,傅沐槐吩咐在堂上摆酒,一家人就在一起吃顿团圆饭。傅家双艳并唐爱玉、唐春娇这样的青年女子,少不得到后头去理妆匀脸,重整衣妆,方才又上来。
上得正堂,只见堂上屏开孔雀,褥设芙蓉,山珍海味,森列桌席,琼浆玉液,满泛金樽。冬梅、桃红、兰芝三个大丫头,簪花戴柳的上来斟酒传菜。众人礼让一番,各自落座,傅沐槐自然占了首席,陈杏娘与唐姑妈分列两侧,依次往下便是傅月明、傅薇仙、唐爱玉、唐春娇,唐睿因是青年男子,便坐了末席。
少顷,待丫鬟们斟毕了酒,傅沐槐端起酒钟,说了几句开席话语,众人便一齐饮了,登时便各自下箸,夹食菜肴。那田姨娘也打扮了上来,伺候着布菜倒酒。唐姑妈因知这是陈杏娘的陪嫁丫头,傅沐槐的妾侍,只道是陈杏娘的臂膀,不加理会。那傅薇仙在席间坐着,神色之间却并没什么不自在。
席间,傅沐槐因问道:“妹妹此番过来,可有什么打算没有?”唐姑妈连忙说道:“我已是这个年岁的人了,但有口饱饭吃就罢了。只是一双儿女尚在年幼,须得仔细照看,还望哥哥照拂。”傅沐槐笑道:“妹妹这话可就见外了,我是他们的亲娘舅,岂有不替他们算计的?外甥女倒罢了,一个姑娘家,消停上两年,在这徽州城里寻上门好亲,嫁过去就是了。倒是睿哥儿,是打算接着读书考功名呢,还是预备做什么生计?”唐姑妈笑道:“我一个妇道人家,没什么大见识,凭哥哥让他做什么罢,都是他的造化。”唐睿也连忙起身道:“外甥不幸,父亲早亡,得舅舅照拂,外甥愿早晚跟随舅舅,聆听舅舅教诲。凭舅舅叫外甥做什么,外甥莫不敢争?”傅沐槐听他这话说得极是恳切有礼,便笑道:“睿哥儿这孩子倒很是懂些礼数。”因沉吟道:“你若是肯随我做些买卖,学些生意往来,经济学问,那是很好。待你大了,我拿些本钱,与你开间铺子,也尽够照料你母子衣食了。但如若你还想继续读书,走仕途道路呢,那也是条正道。端看你自己要做什么。”
那唐睿微微一顿,便就笑道:“既然舅舅爱惜,那我便说了。以我想来,不如我便随舅舅学做些买卖,得日间空闲了,也念些书,两下里都不耽搁。将来倘或我能博个功名,回来光耀门庭自然是好。若是不能,我便如舅舅所说,自家做些生意,顶门立户,养活母亲,岂不甚好?”傅月明听了这话,微微冷笑,肚里说道:你倒是打的一手好盘算,两下便宜都要占得。当即开口说道:“表哥这话可不在理,须知这世上之事,但凡什么都要一心一意的去学,方能略得些进益。何况念书、生意两件事并无相通之处。父亲店铺生意又忙,表哥若去时,必定每日起早贪黑,哪还有空闲念书?若要念书,那些功课哪一日能丢下的?怎会两下里都不耽搁?若只顾三心两意,贪多嚼不烂的,到头来也只落得个诸般不精罢了。”说毕,又笑道:“想必表哥才到,姑父又在过世,心里尚自糊涂,故而才有此番荒谬言语。父亲也是的,不让人歇息几日,闲散闲散,就这样催逼。”
傅沐槐见女儿嗔怪,便呵呵笑道:“月儿说的是,倒是我的不是了。如此,这话暂且按下,待你们母子安顿下来,再议不迟。”唐睿眼见自己一番筹谋,竟被傅月明三言两语挑的付诸东流,心里不觉暗暗吃惊,深叹此女心思敏捷。再看舅舅对这表妹宠溺非常,言听计从,料知此事焦躁不得,便只微微一笑,说道:“月妹妹所言有理,是我糊涂了。”就此作罢。又端起杯子吃酒,不住的拿眼去看傅月明。傅月明察觉出来,只作不见,低头饮酒吃菜。
这般菜过五味,傅月明眼见席上唐姑妈只顾扯着傅沐槐叙说旧情,心中腻烦,便推酒水污了裙子,要回房更换,起身离席。众人皆不理论。
傅月明下得堂来,才走出数步,便听一人自身后喊道:“姑娘,等等我。”她回身望去,只见桃红遥遥走来,便问道:“你不在席上伺候,怎么也下来了?”桃红说道:“席上有冬梅几个,太太怕姑娘有了酒,出来醉倒在何处,无人照料,叫我跟着。”傅月明点了点头,便向后园走去。
过了花园角门,一阵微风拂面而来,她方才觉到两颊作烧,酒劲儿上涌,心里却还只顾思量适才唐姑妈同唐睿的言语。桃红在旁窥见,便说道:“姑太太一家子过来,姑娘好似不大高兴?”傅月明淡淡说道:“我为什么不高兴?我也没有什么好高兴的。”桃红笑道:“表少爷生得真好,我在旁瞧着,二姑娘都看直了眼呢。”傅月明听说,冷冷一笑,肚里说道:这两人倒真是天做一对,地设一双。这世上怕是再没比他们更般配的了。
走到爱月楼廊下,只见小厮抱书同自己屋里的小玉一道做些游戏,便将他叫到跟前,问道:“你怎么在家里?不跟先生去?定然又是偷懒了,我必叫冯妈妈打你的。”抱书连忙告饶道:“姑娘可是错怪小的了,委实是今日先生出城去了,不叫小的跟随。小的闲中无事,才回来的。”言毕,又向她嘻嘻笑道:“先生托我同姑娘说句话儿呢,姑娘不说赏我,倒还要打我,成什么道理。”傅月明听闻,赶忙问道:“先生叫你说什么话,你快告与我。我叫桃红给你果子吃。”抱书说道:“先生叫小的同姑娘说,他那件宝贝,姑娘倘或看够了,就还与他罢。”傅月明听了,心中已然会意,点了点头,说道:“你且等着。”说毕,便提衣上阶,自回房内,将那一对雌雄双佩拿了出来。
桃红在旁看见,插嘴说道:“这两只玉佩真好似成双了一般,不知哪里的巧手匠人雕的出来。”傅月明也不言语,只将这一对玉佩放在手里握了一会儿,心里想了一回,便将自己那只用一方银红色洒金蝶戏花丛的绸缎手帕子包了,将小厮叫到屋里,说道:“便是这个了,你拿去还与先生罢。”抱书接了,又只顾笑着不去。傅月明见他笑里有话,便问道:“你还有何话说?这龇牙咧嘴的算是做什么!”抱书笑道:“姑娘再赏我一钱银子打酒吃,我就告与姑娘一件事。”
傅月明问道:“你还会吃酒?”便叫桃红拿钱与他。抱书袖了,方才说道:“昨儿下午,陈二姑娘身边那个小丫头纂儿,忽然找到我们那儿去,送了一封信笺并一包子磕好的瓜仁儿与先生。”傅月明闻听此事,倒吃了一惊,忙问道:“你没撒谎?”抱书说道:“姑娘跟前,小的安敢扯谎!就是纂儿,送了那些东西过去。先生问了她几句,就打发她去了。”傅月明又问道:“纂儿可有说,是替谁传递东西么?”抱书笑道:“姑娘可是糊涂了,纂儿是陈二姑娘的丫头,还会替谁传东西!”
傅月明不觉沉下脸来,问道:“先生怎么说?就收了么?”抱书说道:“先生将那信笺并手帕一并烧了,瓜仁儿倒是全赏了小的。”傅月明心里这才略略好受些,向他笑道:“倒是便宜了你这猴崽子。你暂且回去,若再有什么动静,就走来报与我。若然有些什么,你敢瞒着不让我知道,我查出来是不饶的。”抱书忙道:“小的自然知道轻重。”便去了。
打发了小厮离去,桃红回来说道:“听这意思,秋姑娘竟然看中了季先生?一个没出阁的姑娘,未免忒大胆了。”傅月明摇头叹道:“这丫头当真是不知轻重好歹!看了几本野书,心就邪了,连这等勾当也敢做出来。想是她也要亲身演绎演绎这风流故事了!幸而季先生并不是那轻薄之人,未有妨碍。倘或是那薄幸小人,得了这条门路,安心戏耍了她,又翻脸不认了。那她是要死要活?又倘或这事被传扬出去,她日后要怎么出门?!”她嘴里这样说着,心里却颇有些得意。想那陈秋华也算风流人物,又兼有一段才情,竟入不得季秋阳的眼。他待自己,也算是实心实意了。
这般想了一阵,她又暗自思忖道:这丫头存了这段心事,三番五次的生出故事。无事也便罢了,但长此以往,必要生出事端。还需的想个法子,断了她的念头才好。可惜先生将那帕子烧了,不然我便要将过来,去问着她,倒好让她知难而退。
然而如今帕子已经烧却,各样信物俱已不存,再要思想也是白费功夫,只得罢了。
便在此时,夏荷打前头过来,称老爷太太寻她上席。她便漱了漱口,又照了回镜子,见头上的鲜花已然垂了头,便摘了下来,另换了一朵绢花上去,才随夏荷往前头去。
走到堂上,众人还是围桌而坐。见她到来,陈杏娘关切女儿,恐她唾酒,便问道:“怎么去了这么久?没什么事罢?”傅月明笑回道:“无事,只是却才略吃多了几杯,走去吹吹风罢了。”陈杏娘说道:“你既醉酒——”便叫人拿了醒酒石上来,与她含了。又吩咐下去造醒酒汤水。
唐睿在旁,睨着傅月明笑道:“原来妹妹这等量窄,吃不得几杯,就要逃席。然则女儿家如此娇嫩,才得人怜惜。”傅月明心中是早已恨极了他,听他竟向自己说出这等风言风语,便也顾不得什么亲戚颜面,当即笑道:“我吃醉了,想来表哥也吃醉了?当着长辈面前,就说出这样的话来。姑妈看着表哥欺负我,也不说管管!”
唐睿原本看她娇娇怯怯,温婉少言,以为柔弱可欺,又见她生得容颜甚美,吃了几杯酒下去,不觉就动了色心,便拿话来试探一二。岂料,这傅月明却不是个肯吃哑巴亏的,当着堂上一众长辈的面,登时就发作起来。饶是他性善机变,却也不知如何是好,一时就怔在了当场。
☆、第三十九章 算计
席上众人不防傅月明陡然变脸,皆是怔了。唐姑妈见这侄女劈脸问来,自己儿子又确是无礼,虽自觉当着人前,甚是没脸,也少不得拿话兜揽,说道:“你表哥自小是随性惯了,也是我不好,将他宠得这般不知规矩。然而,他也是今日见了你,心里高兴,一时口不择言。兄妹情分罢了,岂有别的?你也看在姑妈的面上,不要同你表哥一般见识,饶恕了他这遭罢!”
傅月明耳听此言,微微冷笑,正欲发话,那唐睿却起身,向她躬身作揖,温声笑道:“是我无礼,唐突了妹妹,还望妹妹恕罪。然而我与妹妹分别十数年,今日相逢,如乍见天人,无措之下方才有次举动。我心内只将妹妹当做亲生妹妹一般,并无半分无礼轻薄之意,还望妹妹明察。”言毕,又向傅沐槐夫妇言道:“舅父舅母在上,外甥年小无知,冲撞了妹妹,还请舅父舅母责罚。”言语之间,甚是恭谦。
他此举行来,纵使傅沐槐夫妇二人心中原有火气,却也消了几分。傅沐槐对这外甥本有几分疼爱,眼见他肯认错,便就罢了。陈杏娘也自恃长辈身份,如何好与一个小辈当众计较?当下,傅沐槐便笑道:“罢了,罢了,你们都坐下。都是我不好,今日高兴,让你们多吃了几杯酒,就吵起嘴来。都听我的,睿儿既已认错,月儿也不必再生气,都丢开了手罢。”
唐睿便笑道:“舅父舅母大人大量,外甥感念在心。”便笑着坐回位上,两只桃花眼却直直地望着傅月明。
傅月明眼见如此,不好只顾拗着不放,也就一笑了之,暂不理论,扭了头去同唐爱玉说话。
这一顿饭足吃了一个时辰的功夫,好容易众人酒足饭饱,陈杏娘命仆妇们收拾了残馔,叫丫头炖了一壶六安茶上来。众人吃了,看看天色将晚,外头门上小厮来报道:“轿子已然传来了,见后门上等着伺候。”陈杏娘听说,赶忙笑道:“天不早了,还是快些送姑娘过去,待会儿宵禁,就不好走了。”傅沐槐点头称是,便吩咐小厮将唐姑妈等人的箱笼送将过去。
唐姑妈虽心有不甘,也只得暂从安排,便带着儿女妹妹,起身告去。众人将其送至大门上,傅沐槐便要陪着亲送至宅上,陈杏娘遂领着人在门上辞过,眼见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