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祖宗,您当年为什么在我家对面住那么的长时间?”刚从洗手间返回皮迪大人便急不可耐地问。
李庄笑道:“我一个孤寡老头,当然得跟后裔住得近些,可以感受一下家庭的温暖。其实我还是赛铭的老师,教了他三年。你弟弟比你精明多了,嘴巴甜,很会哄人,从我这拿东西从没付过钱。”
余哲恍然大悟,“我以前老觉得泽熙有些不对头,原来是老祖宗您教坏的。”
老头乐不可支,“这也能怪到我头上?赛铭的年龄、圈子、爱好和特长都跟你不同,思维方式自然也有差别。”
余哲吐吐舌头,老头说的有道理,只是以前自己没有细想罢了,他每天很忙,对弟弟妹妹的生活了解不多。
“你都多大了还吐舌头,”瓦利卡马说:“我从不做这种小动作。”
余哲反驳,“我从泰伯斯出来的时候只有54岁,到山头星的途中一直在睡觉,不能算到年龄里。伦特人能活1500岁,虽没有固定的成年标准,但一般以成家年龄为准,而现在七十岁前成家的很少,严格来说我还是个未成年人。”
瓦利帅哥一脸的无语,“你哪点像未成年人?伦特人做事乱七八糟,成年标准居然是浮动的。”
葛特丽插嘴,“伦特王国的弹性规定应该跟社会整体运行机制和种族体质有关,伦特人的寿命虽长,但大部分人活不到1500岁。我查过历史典籍,伦特人寿命最长的时期都没有战事,成家普遍很迟。”
李庄赞道:“聪明,伦特王国的弹性规定出台就是你说的原因。”
瓦利卡马毫无沮丧之色,转而问起另外一个问题,“老祖宗,威泰系的寿命到底有多少?”
李庄沉思片刻,“威泰系的体质跟我被改造过的身体有关,不确定参数很多,家族管委会统计后发现,纯血后裔普遍在450到550个地球年之间。民安两系的寿命相对较低,约350~400个地球年,除了跟我改造后的身体血缘较远,主要是生活习惯造成的。地球人的寿命能改动的地方不多,如果全盘推翻,会丧失种族优点,变成另外的物种。没有完美的生命,地球人不需要活太久,否则纯属摧残自己。”
瓦利卡马顿时兴高采烈,“我从泰伯斯出来的时候只有52岁,还有大把时光可以消磨,不用急着成家。”
葛特丽欲言又止,余哲却没有顾忌,“老祖宗,您能活多少岁?”
李庄笑道:“还是大个子实在,我在泰伯斯呆了二十多年,吃了不少好东西,不过也没有多少时间可活。我把国泰民安四系和地球后裔都叫过来,就是希望在临死之前看看,将基本格局定型,并处理一些因我而起的麻烦。”
三位后裔异口同声,“老祖宗精神健硕,再活一百年不成问题。”
李庄呵呵直笑,“我也想,但不可能,死神已经发出了召唤,我能感觉到时日无多。你们也许觉得我说的很玄乎,等你们年老时会自然体会到。心灵纯净的人对死亡的预感很强,我从地球出来和进入沉睡的时间都是我预感作用的结果。”
瓦利卡马和余哲对视一眼,均觉得与以前的推理不符,想问,但不知道该从哪问起。
老头看出了他们的疑惑,开口解释,“人人都觉得我老谋深算,其实不是的。我是系统工程师,在我眼里,手段只不过是抑制系统混乱和提升系统运行效率的技术解决方案。它们是我研究的副产品,不是我喜欢玩手段。我能活这么久,很少生病,跟这种思想有关。每个人的爱好都有差别,我非常喜欢修修补补一类的工作,不仅仅是修机器。我当年说我是地球第一修理工,只是个比喻,联合技术公司内部有完善的保密制度,我又不怎么说话,非核心圈对我了解不多,更不要说外面了。”
余哲大奇,转而提起参观威森纪念馆过程中自己和其他参观者的判断,包括一些犯忌讳的话题。瓦利卡马和葛特丽拼命向他使眼色,但皮迪大人像没看到一样,滔滔不绝。
老头一言不发地听着,脸上的表情始终没有变化,恬淡自然,仿佛大个子说的跟自己没有关系。余哲说得口干舌燥,都忘了时间,直到瓦利卡马咳嗽两声,才反应过来,捡重要的先说,最后端起特胡克果汁一饮而尽。
“完了?”李庄问。
余哲点头,“就这么多,问题太多,干脆一起问了。”
老头没有立刻回答,脸上的表情开始有变化,仿佛沉浸在遥远的回忆里,良久才开口,“说来话长,丽莎母亲索菲亚有俄罗斯血统,奶奶伊莎贝尔是法国人。”
三位听众登时晕倒,这谁跟谁啊?还有丽莎是谁?
李庄笑道:“你们不要以为我文不对题,赛铎问的太多,我想还不如把当初的历史还原一下,剩下的你们可以自己判断。丽莎是我妻子伊丽莎白的昵称,非正式场合我们的关系圈都这么叫。”
听众哦了一声,余哲说:“您继续。”
老头端起杯子喝了口水,重新组织了一遍思路才说话,“你们无法理解以前的混乱,伊艾弗现在跟我所处的时代相比乱不到哪里去。那个时候地球物资不够充沛,有两百多个国家和地区,两千多个民族,歧视无处不在,各种观念交锋频繁,冲突时有发生。华夏尤其混乱,称得上逃无可逃。我母亲林婉凝下乡时认识了我父亲李田…”
“什么叫下乡?”余哲问。
老头说:“你先记着,以后慢慢查,这些都是老古董,不要打岔。”
余哲只好停下。老头继续,“我是家里的第二个孩子,兄长死于溺水事故,因为爱好奇特,胆子很大,父母以为我精神有问题,养了第三个孩子,被罚款,父亲出去打工失事,家里从此陷入危机之中。母亲积劳成疾过世后,我放弃学业出外打工,供养体弱多病的妹妹。”
余哲实在忍不住了,“老祖宗,生个孩子怎么会被罚款?这违反人伦,完全可以通过其他的手段抑制人口增长。”
老头一乐,“估计你们都不知道这么古怪的政策,我把当初的情况跟你们简单讲一遍。”
说是简单,但老头越说越多,连华夏之外的情况都系统地讲了一遍,最后总结,“这条政策出台有其历史原因,表面上完美无缺,实际执行效果完全相反,反而培养了一批势力不弱的寄生虫。管不住上层,他们想生多少就生多少;管不住底层,他们死猪不怕开水烫,不达目标誓不罢休,有的夫妻甚至生了五六个,称得上超生游击队。唯一受限的是社会财富的主要创造者中间层,很多高级知识分子和老板都只有一个孩子。社会智力结构因此而改变,影响民族的可持续发展。可笑的是,他们还说如果不实行计划生育,华夏将会人满为患。工业污染会导致女孩增多,因社会保障缺乏农村家庭需要男丁,一味批驳多子多福的传统观念有推脱责任之嫌。华夏是一块宝地,承载能力很强,人口过多对华夏来说是个伪命题。”
“可您似乎是多子多福的那种人。”瓦利卡马说。
李庄摇头,“我和丽莎原来打算最多生三个,刚刚好,两边都人丁稀少。多了个双胞胎,就变成四个了。丽莎很注意体型,不可能生很多,我也不想看到她变成黄脸婆。形势变化比人想的快,我居然莫名其妙地成为众矢之的了。四个孩子小时候表现都很一般,我担心他们以后无法自保,便参加了我朋友孙国宝的优生优育项目,以概率来控制随机。”
“没有研究的目的?”余哲问。
老头哈哈大笑,“我又不是真的机器人,一举三得的事情怎么能放过。研究和亲情没有必然冲突,只需掌握好底线即可,有些人非要分得清清楚楚,在我看来纯属无聊。联合技术公司的每位主管和核心员工都是我研究的对象,包括朋友圈在内,家人自然不可能放过。我长期伪装,除了核心圈,其他的都以为我很死板,还煞有其事地分析。不要觉得我疯了,职业习惯而已。”
“可是伊丽莎白说您疯了。”余哲将以前听到的故事讲了一遍。
李庄说:“话题又转到我最开始讲的部分了。我年轻时是个彻头彻尾的实用主义者,喜欢琢磨,自控能力很强,威森科技的设立只不过是我喜欢找漏洞的职业习惯作用罢了,跟民族主义无关。柳静比丽莎漂亮而且聪明,但我仍毫不犹豫地选择了丽莎,因为她不仅符合我的审美标准,有感情,还能为我的事业提供更广泛的空间。没有实力空谈爱国很无聊,我为华夏族做的贡献远大于那些认为我必须走规定模式的人群,他们不过是一群井底之蛙或带着高尚面具的伪君子。墨菲定律总则两条我一直记得,第一,别试图教牛唱歌,这样不但不会有结果,还会惹得牛不高兴;第二,别跟傻瓜吵架,不然旁人会搞不清楚到底谁是傻瓜。以前我老跟人争执,后来突然清醒。”
老头喝了口水继续,“理论归理论,工程是工程,人上一百,形形色色,性格和习惯形成的原因很复杂,没有固定的行为模式。有些牛有利用价值,我之所以把威森科技建在华夏,就是最大限度地利用华夏的人力资源,积累实力,有钱有人才有筹码,否则没法压住总部。我做生意一向公道,只要这些人不出格,我给的回报对得起他们的付出。当然威森科技大部分的员工不是真正的牛,只是伪装出来的,聪明人的小九九都多,我没有在意,只要符合我的标准即可。以周奇森为例,这人精明得厉害,略带点理想主义,但我知道他是个有原则的人,也知道他需要什么。张凯的情况则复杂多了,在不熟之前,我觉得他是定时炸弹,根本看不透,后来才掌握他的性格。这人的抗压能力不算强,容易被诱惑,但奇妙的是他老婆很强悍,两夫妻搭档,部分弥补了他的缺点。联合技术公司发展壮大后,他的弱点就消失了,因为没人给得起筹码。周奇森卸任总裁前我们一直是合作的关系,我们都很精明,只能合作,我也从没想过要压住他。他专心搞研究后,我们的关系反倒亲近起来。张凯是威州成立时才向我投降的,之前一直在整小动作,留退路。他很聪明,小动作都在我能接受的范围之内,我们正式成为朋友是他决定接任安全委员会主任之后。”
三位听众都晕乎乎的,瓦利卡马说:“您的意思是联合技术公司总部有问题?或者您的家庭有些问题?”
李庄说:“总部有问题,威森科技搬迁前以黄种人为主,总部几乎都是白人,华夏和澳洲的文化有冲突。家庭问题不大,但也不小。威尔逊家族核心圈近两百人,关系广泛,这些人既是强援,又是值得警惕的对象,因为我万一遇刺身亡威森科技十有八九会被联合技术公司彻底吸收掉,我的财产和技术会成为威尔逊家族的囊中之物。就小家而言,四个孩子年纪都很小,肯定会跟着丽莎,以后不会回华夏了。我只有一个妹妹,家族人丁稀少,圈子不大,而丽莎的爷爷威尔逊老爷子长寿,兄弟姐妹多,家族精英辈出。我岳父大面的妹夫布雷。斯特林是重要的物流集团总裁,表妹夫伦道夫。卡特是战略子公司农业集团的总裁,两人都是一等一的高手。从“软禁案”发生起,到威州成立之前,是我最危险的时期,不仅外部想要我的命,连内部也有人想要我的命。前者是想清除威森科技这个怪胎,后者是想攫取胜利果实。我为了维持公司的稳定长期装聋作哑,着实憋得厉害。偏偏丽莎有些方面头脑不清醒,老是在中间搀和,我还不好说什么。”
“那您给华夏的大量援助呢?讨债他们为什么不领情?”余哲问。
李庄说:“华夏是我的根,我有些方面很传统,不过严格来说我只对家乡和呆过的地方有感情,其他的是附带。我的能力有限,不可能每个省区都照顾到,我的家乡在内陆,不援助沿线省区物资没法过去,公司的合作伙伴和关系圈大多在沿海,必须保持他们的稳定,一举两得。至于为什么不领情,丽莎以为我脑子进水,其实不是的,我很早就知道这个道理。社会是一个系统,没有真正的无辜者,系统混乱,每个人都有责任。如果你研读过政治学,就会知道政权诞生、发展及覆灭的各类模式,几乎所有的人都在不自觉地维护系统,以免自己的利益受损。在不正常的社会系统中,那些嘴里痛骂贪官污吏的人,大部分都想成为贪官污吏,可以说是羡慕妒忌恨。同类政权其实都是在用暴力和严密的保丁保甲及连坐来制造大批的轻度或重度的斯德哥尔摩综合症患者,历次的运动都是为了毁灭头脑清醒和不肯服从的人群。我家就是一个受害者,冤有头,债有主,我当时正窝火,便利用集体的力量达到自己的目的,总不能一点回报都没有。我不需要获得所有人的认同,得到部分人的认同就够了。又是一举两得,没油水,我是不肯动脑筋的。”
老头说着说着就露馅了,三位后裔一起苦笑,长辈说老祖宗很精明,计算精密,果然名不虚传。
“我最前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