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焕冷冷看他,全无反应。
史嵩自顾自地说下去:“万灵门孤悬城外荒郊,天裂谷动乱以来,妖魔袭扰频繁我认了,可我就不明白,元月初七,我刚才说的那回妖魔侵袭,无巧不巧竟然有四个还丹妖魔同时杀来,其余凶兽妖魔不计其数,偏偏之前全无先兆……若不是谢严仙长等人及时赶至,我万灵门恐已再无噍类,即使如此,门下弟子死伤仍逾四成,如此局面,金府主有没有什么话要讲?”
两人目光虚空对拼一记,金焕眉头却是微皱。当然,这不是因为史嵩的诘问,而是因为他心底陡然泛出来的不安感觉。
外间,匡言启已经到了观景的云竹园里,看见外面山城的现状。金焕眼力极好,已透过层层竹影,见到年轻人的身子猛地僵,然后惊惶失措地回身。
未及声,寒芒暴闪,血雾喷溅!
金焕已经生出警兆,可他却绝没有想到,凌厉的一击,竟是起于腋肘。
太近了!尤其是寒光扭曲,似乎是融进了宴厅照耀的烛火,端又是无声无息,等他真正惊醒,做出反应,左肋已经被利刃贯入,深及半尺。
惊天动地的咆哮声起,刺目的金光火焰以金焕为心轰然喷,将方圆五尺之地的一切都化为灰烬,刺入他体内的利刃也被挤出,伴着喷溅的血雾,被真煞拧成了麻花状。可是,利刃空旋转数周,便以超卓的韧性嗡声弹直,竟是丝毫无损。
便如它的主人,一击得手,身形如烟似雾,向外飘移,轻而易举地躲过烈焰冲击,再伸手,犹自沾着血渍的利刃便落她素白的掌心。
挥去白刃上些许血沥,赤阴一直疏离懒散的神情已是一扫而空,娇笑道:“动手便动手,哪来这么多废话!”
话音里,一声巨响,天翼楼楼顶轰声爆裂,这是金焕立下决断,向外遁走。而他下方,“哞”声低吼,一道暗金光华飞起,转眼穿透金焕外围护身真煞焰光,正其肩背。
金焕再一声痛吼,浑身火焰交迸,终于将那暗金光华弹开,而已经近乎失控的火光闷爆声,直接将整个楼顶掀飞,外界的寒风猛灌进来。那暗金光华回落,观其形貌,乃是一根金刚杵。
这是伊辛和尚所。
“走!”
尖叫的是董剡。金焕遇袭的第一时间,他便反应过来,然而离他近的就是史嵩,刹那间剑光阴火碰撞,两人身前案几都是四分五裂。而此时,金焕已经剑又挨杵,逃到了天翼楼外,董剡也不敢恋战,驭剑飞起,要与金焕会合。那一声叫唤,就是信号。
史嵩似乎是顾忌着身后的余慈,没有追击。
天上金焕闻声,也想与董剡合力,身形便是微滞。然而此时他心却是一冷,抬头看,只见卢明月不知何时,已经飞到他头上,怪笑声,像是一只蝙蝠,夜空斜掠而过。
便此刻,董剡的剑光冲上来,两位绝壁城顶尖的剑手,身形瞬间交错。而交错的心点,就是金焕。
第二波血雾砰然炸开。
这一瞬间,金焕身上不知撕裂了多少伤口,每一道伤口都有剑气穿刺,损经断脉。这些剑气,有来自卢明月的,也有来自董剡的!
金焕出奇地一声不哼,瞳眸却已被鲜血烈焰映得赤红。
他看到了,城对面的丹崖上,火光冲天,无数人影火光下纵跃起落,乱成一团。
越是如此,他越是沉默,下一刻,夜空霞光披散,光华透上半边天空,有一颗圆珠,初时径不过两分,却随霞光扩散而迅速膨胀,转眼已有拳头大小,虚空飞速旋转,吞吐红焰,哧哧有声。
“万芒披霞珠!”
无论是卢明月还是董剡,都非常忌惮这颗珠子,见状顾不得扩大战果,同时后退。然而金焕容得了卢明月,却绝容不了董剡,赤红的眼珠随着董剡的身形移动,手上早已掐了印诀,引宝珠威能。
“刷”地一声响,霞光偏折,便如同收拢的扇子,又像甩击的长鞭,追着董剡的剑光而去,临接近时,又倏然扩散,重化为横亘天际的霞彩,其有千道霞光如刺,攒射而去,瞬间将董剡吞没。
“呀!”
董剡一声痛呼,但他终究是有实力的,千钧一之际,剑光扭曲,硬生生从霞光芒刺冲出来,侥是如此,身上也不知了多少根霞光刺,灼热的火毒破开剑气屏障,渗透进来,顶得他鼻子嘴巴里都冒火星:
“你们动手啊!”
董剡是真急了,而他一叫还真有效果。大笑声里,刚刚与他做戏的史嵩冲天飞起,与之同时,一道粗若水桶的、长逾十丈的巨大蛇影从后面崖壁阴影扑上来,蛇吻大张,朝金焕一口咬下。
楼上变故来得是何等突然,高温血雾方屋宇内扩散,天翼楼的楼顶便给整个地轰飞,燃烧的屋梁炸开了千个碎块,混杂砖瓦碎石,向悬崖下飞散,像是一阵火流星雨。
楼下、两侧回廓上原本此起彼伏的呼叫声陡然一静,随后就是微有骚动,有胆子大的探头出来,仰望上空,恰可看到金焕周身火光炽烈,破空飞上,董剡和卢明月的凌厉剑气,像是吐信的毒蛇,他身上数进数出,又带出漫天血雾。
而等到金焕挥手霞光起,祭出“万芒披霞珠”,绝壁城的半边天空都被霞光照亮,冲击余波扫过崖壁,瞬间焦化的碎石轰然飞溅,整个天翼楼都震荡,这一回,所有人都是噤声,等巨大的冲击过后,骚乱就不可避免地生了。
楼上的修士和普通民众仍不明白生了什么事,可越是如此,他们越是恐惧这难以预估的后果,不知是谁先叫出第一嗓子,紧接着惨叫呼喊之声不绝于耳,两侧廊桥上,不知有多少人狼奔豕突,想着逃下这危险的高楼。而普通民众之类也就罢了,一、二、三层的数名修士、江湖客等,又哪有省油的灯,说不得便有几个素行不良的,想趁乱捞上几把,眼看局势就无法控制。
“慌什么!”
沉沉喝声经由特殊功法的放大,响彻天翼楼。
余慈背着手,从顶层沿梯而下,平静开口:“有离尘宗,绝壁城的天再变,也离尘宗的巴掌里攥着,这事儿,谁有异议?”
第138章 约定
第138章 约定
“议”字刚出,窗外便是火光大盛,金焕切齿之声轰传过来:“余慈小辈,你为一己之私……”
他尚未说完,便有史嵩长笑声加入:“多胜寡,众胜孤,金焕你横行霸道,欺凌同道之时,可想过有今日?”
从窗口望去,夜空火光再被压制,天空那条粗有合围的巨大蛇影蜿蜒而上,不顾炽烈火光烤得皮肉焦炙,扭曲盘折,将金焕身形及那“万芒披霞珠”圈其,隆隆之声如石磨碾动,天上翻翻滚滚,转眼离开天翼楼上空。
余慈微微一笑,到了一层之后,又转身上楼:“这个有异议的去了,还有别的没有?”
说话间,各楼层间都有三五个通神修为以上的人物,领着精锐武士,如狼似虎,又像是筛子,人群筛过,有些刚刚趁乱想上下其手的,当即就给控制起来,虽不能说是天网恢恢,但震慑力极强,一些心里蠢蠢欲动的家伙,见此场面,不免都要有些戒慎之意。而眼尖的是现,初那场混乱过后,夹杂人群的白日府人马,竟然给摘了个干净,全部给控制起来。
等余慈重又走上四层楼梯口的时候,有人从后跟上。
“白日府一干人等,管事两人,执事七人、武士十五人,除一名执事和三个武士因反抗被格杀外,均已生擒。”
余慈颔笑道:“胡长老出手,果然干脆利落。”
“不敢,还是贵宗威仪,使其难有抵抗之心。否则二十几个人一同作乱,仍是难以控制。”
说话的是万灵门第一高手胡丹。此人身高八尺,燕额虎目,外形极是威猛,心思却细,之前史嵩楼上第一次弄响白骨吹的时候,便是他领着四宗精锐,完成了对此楼上白日府人马的控制。等到第二次白骨吹响起,楼上诸事已定,而丹崖那边,也就动了。
胡丹本也是心高气傲之辈,然而看到白日府此时几乎要瞬间分崩离析的模样,又如何没有感触,和余慈交谈时,不自觉就谨慎许多,用词很是得当。
余慈一笑,与之同登顶层。此时楼顶已被轰飞,从这里可以看到绝壁城的天空,对面丹崖上燃起的火光和天空激战的烈芒交织一起,映得夜幕明灭不定。下楼时还的赤阴和伊辛和尚都已不见,想必是追了上去,楼层上剩下的几个人,此时便如泥雕木塑一般。看到余慈上来了,都露出非常复杂的表情。
余慈冲他们拱拱手:“今夜这易宝宴,大伙儿恐怕是要乘兴而来,败兴而归了,抱歉得很。”
能参加易宝宴,并上顶层来的修士,没有一个简单人物。赵子曰不必说,剩下四位,也都是一时之选,尤其是他们都属于离尘宗治下,仰离尘宗鼻息,对内里的弯弯绕绕,认识得为深刻。这里面未尝没有和白日府关系比较近的,可如今上、乃至绝壁的局势已经拎清,难道还会有人跳出来找不痛快么?
一时宴席上都是一片“无妨”之声,但“无妨”之后,再说些什么,便让人煞费思量了。
除此之外,也有人叹息。叹息的正是周有德。对这位随心阁的商队管事而言,今天就是个失败的日子。他对宴席上出现的这桩子事当然很郁闷,不过他也是经过大风大浪的人物,类似的事不是没有经验,真正让他忧心忡忡的,还是谢严一怒出门的表现。
易宝宴就是个噱头,成功与否都无所谓,但若因此而招惹了离尘宗的重要人物,其后续影响,便会非常糟糕。甚至有可能让随心阁多年来修行界西部的经营受到惨重打击。
他愁眉不展,身上旧伤也隐隐作痛,正纠结的时候,忽听到余慈对他说话:“周管事,有一事请教。”
听到这语气,周有德心一跳,忙展露笑脸:“不敢当,余道友有话请讲。”
余慈指了指天空,道:“周管事也见到我谢师伯的模样了。其实这是因为我一位长辈,也是谢师伯的挚友,如今大限将至……”
他将谢严的打算说了,周有德皱眉思之时,又道:“随心阁乃是此界数得着的大商家,向来信誉卓著,周管事又是见多识广,经手的奇珍异宝不计其数。我想要请教,这种情况下,可能延命的宝物、丹药?”
周有德沉思了好一会儿,才字字斟酌着说话:“好叫道友得知。这种宝物是有的,但敝阁绝无可能留存!要知天下修士,苦于寿元将者何止万,那眼睛都是死盯着的,一件宝物出世,弄不好就是腥风血雨。所以敝阁从不将类似宝物存库,都是随得随卖……”
余慈打断他的话:“若周管事能一年之内,将类似的宝物携一件过来,我谢师伯必有重谢。”
周有德只能苦笑:“我知谢仙长和道友心思急切,可这种事凭的是个机缘,强求不得。敝人也不敢大包大揽,只能说若有消息,必会告知……将信以传讯飞剑往贵宗山门,可否?”
要说周有德是非常想挽回因“金骨玉碟”而起的糟糕影响的,由他主动说起联系方式,便可见一斑,余慈也感觉得到。
又谈及一些细节,商议已定,余慈长身而起,向仍座诸人拱了拱手:“诸位请安坐,长夜已过半,天明前必有结果。”
说罢,他向胡丹点头示意,两人一起往云竹园去了。
赵子曰轻抚狮子猫柔顺的皮毛,往宴厅央烟树上看了两眼,又回头与其他人聊起来眼下的局势。座诸人身份虽不同,可很快就有了共识:
“如此局面,必是预谋已久,大有以山压卵之势,白日府安能不败?”
云竹园凭栏眺望,可以清楚地看到对面的丹崖上,火光冲天。金焕终于还是凭借着修为和披霞珠之利,退到丹崖上空,白日府则开启了府禁制,助他迎敌,也苦苦抵挡四宗合力的冲击。
但这已经是垂死挣扎了。
宴厅内众人想的没错,今夜之事确实是有预谋。不过,对余慈来说,“预”的成份多,“谋”的部分,他却没怎么参与。
四家齐攻白日府,肇始于天裂谷鬼兽、寻宝等事,具体的情况余慈没兴趣知道,不过就是从那时起,万灵门、净水坛、玄阴教已达成了初步的结盟意向,当时所谓的“结盟”还只是停留口头上,没有哪一方想着立刻凭借这个盟约,掀翻白日府绝壁城的统治。然而,余慈的出现、天裂谷动乱的生,送给他们一个契机。
屠独重伤、三名管事和大批精锐武士身亡,短短时间内,白日府的主要战力折损了将近一半,而余慈这位白日府的大敌,成功拜入离尘宗,从根本上动摇了白日府的地位,这立刻使得结盟的三家,至少是万灵门蠢蠢欲动起来。
不能说金焕没有准备,借着天裂谷动乱,引谷猛禽凶兽和妖魔攻击万灵门,便是他的得意手笔。因为此战,万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