或者说,被吞噬。
血色怪物消失了,而余慈似乎是听到了宝镜欢快的咀嚼声:咯吱、咯吱、咯吱……
这不是错觉,经过数月来日日不断的祭炼,余慈与照神铜鉴之前已经产生了一些感应,即使还不是太明确,他也能够感觉到,宝镜正“大口”地吞噬着某种力量,再以一种他仍难以理解的方式,散入每个角落。此时的照神铜鉴,像是一块碾磨,碾碎了刚刚吞掉的“食物”,再将它消化掉,像是有一种自我的本能。
余慈看着悬空宝镜,忽然现相处十多年的“老朋友”,原来也有如此陌生的一面。
呆了半晌,余慈又想起一个思考过的问题:
照神图是那般神异,照彻五十里方圆,纤毫毕现,却不用消耗他一点儿力气,那么,这股驱动照神图的力量是什么?
祭炼时,照神铜鉴转化真息为“仿先天一气”,这里面提升真息质性的力量,又从何而来?
现,他有点儿明白了。
幻阵云雾彻底散去,余慈站山道上,刚刚的一连串变故兔起鹘落,从现伏到宝镜噬魂,前后半刻钟的时间不到,甚至连周边环境都没受到什么太大伤损。余慈就像是做了一个梦,如今梦醒,却看到梦里出现的物件,现实,也是存的。
照神铜鉴的吞噬消化还继续,余慈暂放过它。扭过头,山风,那幅红纱灌木上摆动,余慈走上前,将其取下。他也猜出来了,这幅红纱,便是南松子真正的寄魂之器,也是那个血色怪物的根基。
只是现,南松子血色怪物吞掉、血色怪物被照神铜鉴吞掉,明显经过特殊手法祭炼的红纱,似也伤了元气,此时一条寻常的纱巾没什么两样,便连上面的腻香都淡去了,倒是材质当真不凡,余慈试探着撕了两下,用了五成力气,都没能拿它怎样。而且,映着天光,红纱上似乎还有一层极淡的花纹,排布很是规律,不知有什么玄妙。
一个还丹上阶修士使用的法器,又怎么会是凡物?
而一件东西是了不起。余慈已经记起了手温玉的来历。
当日南霜湖一战后,因为慕容轻烟和赤阴的关系似乎非比寻常,余慈专门向李佑和梦微请教了她的来历,由“大洞七变五方真形符”延伸开来,与之齐名的另一件万象宗至宝:
还真紫烟暖玉。
此玉和大洞真符齐名,都是万象宗的传宗至宝。相比之下,大洞真符是因为少有的十一层祭炼和内藏步虚法门而显得珍贵,是人工造就的宝物;而还真紫烟暖玉,却是一件真正的天材地宝,出自造化神工,来历已不可知,但其内蕴的还真紫烟,可滋养肉身、纯化元气、抵御邪魔。身收藏的话,对修行速颇有增益,且不易受心魔侵扰,走火入魔的可能性大大降低。
当日南霜湖,陶容被赤阴斩杀,身上并无这件宝物,慕容轻烟只以为是她将温玉放宗门,现看来,恐怕是早早便到了南松子手里。
也只有这样才合理,若无还真紫烟暖玉镇往心魔,“一梦归”的药力下,以南松子表现出来的状态,未必能撑到今日。
多了两个物件,余慈又觉得有些拿不过来了。他将纯阳符剑收起,钩缠手腕上,感觉着手心两个物件自然挥出的温热,一时倒是有些头痛了。
怎么安排呢?
与南松子交战时,余慈是满心盼着于舟赶来相助,可是战事结束,他忽觉得事情变得有些尴尬。
往照神铜鉴那边看,他该怎么对人说呢?难道就说:一个还丹上阶修士欲夺舍寄生,却被我这宝镜给吞了?
余慈暂时还没有把宝镜的存告诉别人的打算,碰到今天这档子事,就别不必说。
此时照神铜鉴终于“消化”了“食物”,悬空的力量陡然消失,锵锒一声落地上,转了两转,才平躺下去。
余慈不免好奇,宝镜吞了那样强大的怪物,又会是怎么一个模样?
他走上前,将镜子拾起来,不管别的,先呼一声“照神图”。
青光泛起。
第121章 物用
第121章 物用
止心观,和余慈比较熟的人都知道,这位极受观主喜爱的年轻人,这两日心情不太好,变得沉默很多,似乎是练功陷入了瓶颈。但这不是什么问题,修行路上,哪有永远一帆风顺的呢?
所以,相熟的见面都是安慰两句,别的也不会多说。
事实上,余慈如今关注的事情和他们想象的完全不同,但确实是个极头痛的事:
照神图,不见了!
身前的案几上,照神铜鉴端端正正地摆上面。圆而无疵的外形没有任何伤损,镜面光洁如同刚刚打磨过的一般,青光朦朦,映面生寒。
余慈经过一次长时间的调息,静虑心神,睁眼后,盯着宝镜,心念动:
“照神图!”
一圈青色光雾蓬然扩散,映得室内光影明灭,然而,也仅此而已。
余慈长出口气,连续两天多次尝试都是如此,他倒是越地淡定。经过这两天来的观察,他现照神铜鉴,祭炼时转化真息的功效并没有变化,只有照神图,像是一场幻梦那样,消失不见,全无痕迹。
这似乎是与南松子一战的后遗症,可是,经过两天的祭炼,余慈感觉到,就算当时出了问题,但现照神铜鉴的状态很正常,不,甚至是比前段时间要好一些。毕竟吞了那么一个怪物当养料,祭炼时气机交换明显活泼,效果也明显。
当然,他本人的状态也没问题,那点儿内伤今日已痊愈,此时正是精完气足。
这般情况下,照神图仍没有出现,问题就只能出现二者的联系上某个使余慈和照神铜鉴沟通,以至驱动照神图的联系,那天连续的变故断掉了。余慈两日来一直想要重找回,但效果不佳。
只是,他沉默、或者说是沉思的原因并非仅此而已。如果他只是纠结于眼前的挫折,十二年的流浪生涯,早把他的豪情壮志消磨殆,也就绝对不可能会有今日的余慈。
其实余慈一直思考于舟老道说过的一些话。就是当初回观时,西园梅林,那些让他不以为然的言语。
当时老道说,不为外物所动的心思固然是好,但仙路求上,却犯了大错。然后便引申出“鱼龙”、“取舍”之论,以兹证明。但一直到后,老道也没有把他说服,反因为他赌气的话,触伤心事,以至失态离席。
时至如今,老道那似乎并未自衷肠的理论,余慈仍有许多不以为然之处,可经过与南松子一战,他却不得不承认,仅就“外物”而言,老道的理论要比他来得现实、看得准确。
“外物”的作用比他想象的要大,且大得多。
他依次将各类物件摆上桌面。
照神铜鉴、牵心角、纯阳符剑……这是他经常使用的物品,没有照神铜鉴,就没有照神图、没有“仿先天一气”;少了牵心角,他早早就死天裂谷,别提之前抵挡南松子的杀伐神魂的手段;纯阳符剑,这把利器他用得极是顺手,少了这个,对敌之时,难道他还要先花段时间凝成七星剑符吗?
至于才使用过一次的钩,是直接救了他的命。
还有,他刚刚从南松子那里得来的宝贝,还真紫烟暖玉,万象宗的至宝,对于修行是有大用的,阴魔寄身的红纱,想也不是凡物,怎么说都是法器的层次。
这些物件,防身、杀敌、修行,每一样都有它独特的用处,每一样用得适当,都能挥极大的功效。
可是一直以来,他对这些、包括那些仍他储物指环蒙尘的未知的物件,并没有倾注太多心力。典型的就是照神铜鉴和钩,前者他已经把每日祭炼当成了例行公事,从来就没有想过深入地了解一下照神图的形成机理;后者不必说,要不是南松子的威胁,他恐怕已经把这件宝贝给遗忘干净。
出现这般情形,无疑需要反省。
余慈不是无视一切外物作用的偏执狂人,也没有真的到“不为外物所动”的层次,他只是心有一个标尺,分清对他来说,什么东西是主要的,什么东西是次要的;什么东西是必须要争取的,什么东西是可以舍弃的。
以前,余慈便认为,长生术和自身的修为是主要的、是必须要争取的;而那些外物器具相比之下就没有那么重要。
现,他依然这么认为长生术和自身修为是主要的,也不觉得自己专注于修行有什么错,可是,他是不是需要分一些精力出去,熟悉所拥有的各类法器的性质、建立稳固的联系呢?
至少,若是又出现山道上这样仓促的情形,他的应对可是要从容太多。
但一个现实也摆眼前:修行必须要全情投入。即使是他如此沉迷的现,精研《玄元根本气法》时,也觉得时间过得飞快。一次打坐就是两三个时辰过去;“心内虚空”做一个功课又要两三个时辰、再加上祭炼宝镜、修炼符法,一天十二个时辰,当真是过如飞梭,让他恨不能把一天掰成两天用,这种情况下,他哪还有分心旁顾的精力?
他忽然明白,为什么传说那些极厉害的修士,一次闭关就是十年八年,甚至十年的都很常见,大概那些人眼,时间只有加紧迫。
现,他需要找到一个兼顾两边且又确保效率的方式……不是分心,是兼顾!
就这样,他从照神图这样一个“小”问题里跳出来,然后马上又触碰到了一个“大”问题。同样是问题,但余慈却从“小渔塘”里游进“大海”,思考的深和广是完全两个层次。
时间沉思流逝,余慈感觉到外面的天色变化,将案几上的各类物件都收起来。早间宝光告诉他,大约这个点儿,于舟有事和他商议,余慈便准备往那边去。
余慈迈进于舟书房的时候,于舟正把玩着一颗拳头大小的方印,若有所思,见他过来,便将方印放桌上,挨着一枚玉简。
“观主。”余慈目光扫过,随即招呼一声。
“坐。”
于舟和他语道论剑,向来是不拘小节,随意惯了的,余慈也不客气,坐案边方凳上。
老道仔细观他面色,良久方道:“你近练得很苦,但不要过火。一张一弛,武之道。修行把自己修得难过,没有必要。”
老道显然也是误会了,余慈因为照神铜鉴和钩之事不好解释,便瞒过了与南松子一战的事,而当日幻阵遮掩得十分严实,相隔十多里路,道观也无人现。他只能含糊应一声,心里尴尬之余,也很是感激。
对这种事情,于舟向来是点到为止,也不唠叨,径直说起正事:“天裂谷两界甬道已经封住了。”
余慈他多日来勤于练功,思维和时事一时对接不上,怔了一下方笑道:“好事啊。”
“确实是好事,另外,谷内谷外杀妖魔之事也已临近尾声,现只是查缺补漏,近段时间是不会再有大动作了。”
看余慈沉思,老道稍顿又道:“宗门决定令各处弟子回返,只几个关键处留人看守。绝壁城有万平民,若有闪失,便是生灵涂炭,故而是极要紧的……”
余慈喔了一声:“那里有李师兄……”
“李佑那小子虽是一流的人才,可还丹未成,哪镇得住场面,主要还是靠谢严谢师兄。”
于舟补充一句,转而笑道:“不过李佑那小子已经向宗门去信,说是定鼎枢机、结成还丹正要紧的时候,申请调回山门闭关,宗门请谢师兄确认无误,已是允了。”
余慈听了也笑,他不知李佑的请求有几分真假,但可以肯定的是,那位活泼跳脱的师兄,终于是解脱了。
老道还有话说:“如此,绝壁城便只剩下谢师兄一人。谢师兄的修为、剑术我都是极佩服的,有他坐镇绝壁城,妖魔宵小绝难作乱。不过坦白讲,谢师兄性情孤僻,又特立独行,没有人间调和转圜,以他的性子,想必绝不耐烦和城人打交道。为谨慎记,如今李佑回山,还要再派一人前去支应。”
余慈眨眨眼,听懂了老道的意思。果然,老道随后便道:“你有没有兴趣?”
“我?”
余慈连连摇头,随后又笑:“不成的,若我去了绝壁城,白日府还不知要拿出什么脸色来。”
“那不是很有意思?”
老道笑吟吟的,然而唇齿间流出的言辞却是好生寒冽:“若是金焕知道轻重自然好,若他一意孤行,却需知道,谢严谢师兄‘帮亲不帮理’的名声,也不是白叫的。”
余慈愕然。
老道见他表情,哑然笑道:“若你去了绝壁城,你便是代表我离尘宗,别人看你要有个变化,你看自己也有转过弯来。山门所这断界山、天裂谷周边千万里方圆,离尘宗就是天、是地、是主宰,这是事实,也不允许有任何人置疑它。若是没有这种气魄和决断,宗门何以屹立于世数万年?”
这像是鼓动,不过,他也没有让余慈马上就做出决定:
“修行自然还是第一位的,这要看你的打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