修行界是有将整个世界划分为“东西”或“南北”这般相对区域的传统的。
从地理概念上,此界划分南北,是以断界山脉、云山脉、沧江一线为界限。
其断界山脉紧邻天裂谷,同样是划分东西修行界的界标之一,是天下两大江,即沧江和离罗江的源地;云山脉则号称居于天下之,是此界修行资源丰富的所;沧江源于断界山脉,由西向东,几乎横贯整个修行界,汇集千支流而成江河,至东方而声势浩大,江宽千里,终汇入东海。
这是标准的界限。
不过,传统上,或者说是此界修士的意识,所谓“南方”,其实范围要狭小得多。那应是指沧江以南,离罗江下游以东,也即修行界的东南部。
与沧江一样,离罗江也源于断界山脉,其支流灞河,还流经绝壁城外。作为此界第二大江,它比沧江要曲折很多,其干流本向东,但途又折向南,将地理上的南方一分为二。
离罗江东西两岸就是两个天地。
大江西岸,是此界著名的凶地大雷泽和蛮山脉,鬼怪妖魔,层出不穷;而另一边,则是有‘湖三江’之称的东南水系,其间工兴盛,宗门林立,是此界为繁华之所。
徐松所说的“南方”,无疑就是指东南水系之间,正因为如此,余慈才感到奇怪。
要知道,修行界之广大,实超乎常人的想象。举个例子,余慈叛出双仙教,外流浪十二年,行路不可谓不远,但实际上,他还是一直断界山脉附近打转;而对绝壁城的居民来说,一座城市及其周边区域,几乎就是他们心目天地的全貌了。
按照徐松的说法,要把小送到南方疗养,想法是不错,可是从绝壁城到那边,路程可不是用千里、万里来算的,起码也是万里以上的长途跋涉,路上说不定要走一年半载,至于么?
这时候让小离开绝壁城,是不是有别的打算?
对此,徐松倒是又解释了些:“天裂谷妖魔动乱,虽是有离尘宗、落日宗的仙长一手压制下去,可是终究还有漏网之鱼。近日绝壁城也屡受其扰,不少人遇了毒手。门主应是考虑到这点,便趁着‘移山云舟’东归返程之时,让家眷暂去南方避下风险。”
余慈“哦”了一声,是移山云舟吗?
他以前从叶途那里听到过,似乎这“移山云舟”是一件了不起的法宝,属于东南某个大商家,体积有如山岳,却可以云霄高速飞行,其上可搭载超过万人,由东到西,再由西到东,半年一次往返,为不具备长途飞行能力的修士服务。
叶途就是坐着这个,从遥远的东海边上,飞到天裂谷来的。
只是,这理由仍不充分。
余慈想了想,突然问道:“白日府近日如何?”
徐松却是对他竖起了大拇指:“要说白日府,就不能不佩服余先生的能耐了。白日府十二名管事,被先生杀了三个;五十名府亲卫,几乎给灭掉了一半儿。这可都是他们府精锐的战力,虽说金焕死要面子,对这些讳莫如深,可这种事儿,又哪能瞒得住,眼下绝壁城里,谁不知道先生的威名?又有谁不知道白日府面子里外丢?”
这个万灵门的卧底虽是其貌不扬,可拍起马屁来却是一套接着一套,尤其是满脸赞佩,真挚无比:“要说让人的佩服的,还是先生以通神修为,竟然能从屠独手下从容脱身,反到是那老怪物,因为遭遇妖魔寒潮,受伤不轻,回府后,便闭关修养,传说十年八载都未必养得回来,先生……”
“回府?闭关?”
余慈举手打断了他的话,微微前倾身子,盯着徐松,缓缓地道:“你说,屠独回府了?”
徐松愕然,但这种情况下,他只能点头。
余慈沉默半晌,等再开口时,只道:“徐师兄还有什么事么?”
徐松这次来,其实就是按照门指示,探一探态,拉一拉交情,此时又怎会不识趣,忙行礼告辞,至此连椅子都没坐,一口茶水未喝。
看着徐松走出院子,余慈沉吟半晌,取出了照神铜鉴,同时开启照神图。
止心观、乃至道观所的整个小山,都照神图的笼罩之下。内里楼宇大殿、宅室园林人影来去,入其掌握,不过,余慈的心思不这里。
他盯着照神图,脑想的却是离开天裂谷的前夜,图景那片瞬间扩展,吞噬一切的暗影,还有那支离破碎的日魂幡。
“这局面,怎么让人越来越看不懂了?”
余慈坐正厅主位上,照神图外环绕青光云雾,内里光影无声穿梭运行,厅内一片寂静。
良久,余慈忽然失笑:“人的好奇心果然要不得,明明已经要爬到高山上去,一个消息,就能再返回来。非要钻到‘巨人’脚底下去寻死么?”
想通了这一节,余慈摇摇头,闭上眼睛,慢慢地沉淀心思。不知过了多久,当厅内光线都有些变暗的时候,他睁开眼,刚刚获得的诸多信息都沉入心湖底部,与那些同类的事情堆一起,再无反应。
余慈重进入了他已经习惯的状态和节奏里,之间的转换如此轻松,不得不说,这是十天来时刻不停的心境沉淀所起的作用。
思维彻底转换之后,他把心念嵌入照神图。按着心印象,按图骥,很快便找到了几个关键的节点。
他还是对前面的“同心圆”现象感兴趣些。
初感应到徐松的位置应该还是道观院;其后分辨出他的气味儿,则是西院的入口附近;至于等听到脚步声,便已经是他居住的院落外了。
后面的节点好说,毕竟他嗅觉敏锐,异于常人。但第一个节点未免就有些惊人了,照神图上显示得非常清楚,那可是两里之外,隔着一个偌大的园子,几幢院落,任他识如何敏锐,也不可能探知到那里的情况。
“这就是神魂感应。”
神魂之奥妙,果然是不可思议。这是他进入通神境界以来,前所未有的体验。
余慈以前一直以照神图映照周边,无论是范围还是清晰程,都远远超过这次感应。可是,相比之下,神魂感应却有一种难言的玄妙。
这时候,他想到那天然与“同心圆理论”相对应的的心象变化,还有那“微光”映照“湖水”的循环,这是感应,但又不纯粹是感应,而是带着一种充实自我、精进修行的妙处。
果然,照神图虽好,神魂感应却也不能偏废。这一点,余慈是记着了。
余慈正想尝试着再进入一回神魂感应的状态,院落外又有人敲门,只是这回,却是熟人了。
宝光和惯了,敲门之后,直接推门进来,见他站院子里,喜道:
“余师兄,好机缘哪。”
第90章 符规
第90章 符规
“机缘?”
余慈先想到的是外门弟子一事,不过看宝光的态,却又不像。
还好,小道士没有吊人胃口的意思,直接便道:
“明日山门解良解师叔到观授课。师傅说,此类课程虽不直指大道,却也讲授一些实用的杂学。你精擅符法,恰好解师叔也是此道大家,师傅的意思,你不妨前去旁听,说不定会有些体会。”
余慈奇道:“观主的意思?”
见余慈还不怎么明白其的道理,宝光都替他着急:“你不知道这机会有多难得。解师叔是宗门内排名前三的符法大家,他那一辈,是屈一指,且又兼通多门,平日里都山门内修行,从来没有到观讲过课。这次来了,也只是说要精通符法的弟子去听讲,我都没资格进殿旁听。这样的机会,你万万不能错过了。”
“怎么会错过?”
余慈只是想别的事:要知这是十天来,于舟次对他有所要求,不论如何,这都是一个好兆头。
他决没有拒绝的道理,当下一口答应。
第二天一大早,余慈就来到止心观院的显德殿,按着宝光所说,每隔一段时间,都有一位离尘宗的内门仙师到此讲学,顺带掘可堪造就的美质良材,带到山门修行。当然,前者是年年月月都有可能,后者就是凤毛麟角,稀罕得很了,几十年都未必出现一回。
踏入显德殿,这里早早就排好了二十几个蒲团,分两边排列。大多都有人坐着,余慈殿外稍一打量,便迈步进去,不过,他总得里面有两人的面孔颇为熟悉。
等迈步进来,他“唔”了一声,终于记起来了。
原来真的见过。
左侧前,两个年轻人锦袍玉带,俗家打扮,与大殿的道士群体格格不入,刺眼得很,偏又占据了好的位置,难得他二人也能安之若素,倒让余慈有些佩服。
金川,匡言启。
这两个白日府倾力培养的后起之秀,不是到离尘宗山门修行去了吗?这才几个月,修行就结束了?
看到这二位,余慈不免好笑。上次见面,他与白日府之间,还只称得上是龃龉不和,而如今再见面,却已经是深仇大恨了。
当然,这一点他并不意。
余慈来得晚,轮不着好位子,倒是进门的时候颇为显眼,被昂四顾的匡言启现。两人目光对上,余慈勾起嘴角,匡言启一愣,回肘撞了下同伴,金川抬眼,而此时,余慈已经低头去找位置,直接把二人忽视掉了。
两个年轻人脸色都不好看,可这个时候,殿诸人翘以盼的宗门仙长正从侧殿转出来,一下子便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余慈靠近殿门处找到了位子,盘膝坐好后,也抬眼打量。
转出来的是一个身量瘦高的道士,昨日听过宝光介绍,此人名叫解良,乃是山门排名前二十的高手,已经进入那传说的步虚境界,可以踏空蹈虚,飞行绝迹。
其实余慈对步虚修士还缺乏直观的印象。
按照叶途的理论,步虚境界是“羽化脱蜕”之始,从此境界起,修士超越还丹水准,已经可以不依靠外物,遨游于天际,到火候深处,甚至可以飞至霄云外,去那无边广大的“天外域”接引天地至清至纯的“玄真之英”,淬炼“真形”。
而所谓“真形”,也就是修士长生不灭的肉身基础,淬炼完满,便可打破时间和衰老的捆缚,驻颜长青,甚至万劫不坏的地步。
这个境界上,步虚修士的神魂层次,也由“阴神”向“阳神”转化。但这一点,叶途所的宗门并不看重,所以也就语焉不详。
此时,余慈对步虚修士的印象也仅有两个:飞行绝迹、真形法体,仅此而已。
当然,天裂谷下见到的鬼兽与那双头四臂的妖魔,看起来也有步虚的层次,但妖魔与修士毕竟不同,没有什么可比性此时此刻,看着这位解良仙长,余慈还是很难将心的印象具现化。一时间,余慈甚至想开启照神图,看看那上面,又会是个什么情形。
仅以目见,这位解仙长和传说的仙家高人相去甚远。其人面目平板木讷,一看便是平日里少言寡语,不苟言笑之辈,余慈不会以貌取人,认为来者名不符实,却担心以此人的性情,口才怕不怎么便捷,纵是心有千般道法玄奥,也难以形之于口。
便这种心思之下,解良开口说话:“今日我讲符法。”
语音干涩,几乎全无起伏,还带着一些地方口音。不过,长辈仙师的威严还是让殿一下子静寂下去,人们的呼吸也不自觉变得细了。
哪知他下一句话便是:“不谙符法、平日用符不超过五个的出去,强留无益。”
余慈为之愕然,金川和匡言启的表情也差不多。不过其他人,无论是外室弟子还是挂单道士,都很是乖觉,当下便有七八个人站起来,向解良行礼后,陆续步出大殿,殿堂内一下子空旷许多。
余慈想了想,干脆上前,就近找了个蒲团坐下,除了金川二人剜来两眼,也没人管他。
解良眉目低垂,神色冷淡。等殿内恢复平静,他再次开口,语调依旧:“画符的心法,紧要的便是三条,尔等记好:
“符箓,布精气、书图象以通神者也。
“气通天真,独具其神,可为符。
“窍窍相通而灵光焕然,符成矣。”
毫无起伏地列出三句话,解仙长便又停了下来,似乎是留给众人思考的时间。
余慈听得入神。这三句话,他并不陌生。
《上清聚玄星枢秘授符经》的全书总纲内,便有此言论,几乎一字不差。但之前可没有人会把这三句话单独抽出来,并以这种秩序排列。
便是余慈基础再差,也能听出来,这三句话,分明是以一种递进的关系排列,使得本来模糊的含义变得清晰起来。三句,第一句是说“何者为符”,第二句是说“符之关键何处”,而第三句则是谈及“应该如何画符”。
明白了这个,余慈的思维便有些散。《上清聚玄星枢秘授符经》那些熟极而流的句子,一个个的好像都活了过来,眼前飞舞,但事实上是围绕着那三句话,重排列。
这是一个非常奇妙的字和思维重组的过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