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其他人看来,魔门东支是对那个肆无忌惮,洒播魔种的魔头感兴趣,招揽也好,清除也罢,都是奔着人来的。
可作为当事人,匡言启非常明白,他是冲着“宝物”来的。
魔门东支非常怀疑,造成此一事件的根源,就是当年在魔门大乱中,传言被陆沉毁掉的魔门祭品,照神铜鉴。
此宝的消息,由匡言启从绝壁城携来,只在魔门东支有限几个高层之间流传。刻意低调处理,也是怕一旦走露风声,魔门各分支,又要再起动荡。
也因为如此,魔门东支对此一事件,外松内紧,表面上没有任何大佬关注,但一直命令三家坊这地头蛇明察暗访,等到一年后风头过去,干脆就派了匡言启这知情人过来,加以督促。
但坦白说,事情进展不太顺利。
事件主要发生在三连坞堡,那里人员流动频繁,去年的当事人,今年已经遍布北荒,给调查带来不小的麻烦。匡言启到来之初,就将筛选的方向和条件提出来,但直至今日,也没有什么突破性的进展。
不过,不久前柳观那边,传来一个新消息,似乎又是一条线索……
刚进了三连坞堡,堡主蒋望便亲来拜会,并且送来了请帖,道是前几日去南边办事的贺三爷刚刚回来,专门设宴,请他务必赏光。
连续多日没有结果,匡言启也有些厌了,听是贺三爷招待,他自然没有不应的道理。
贺三爷其人,外表粗鲁,其实很是识情知趣,知道匡言启有事务在身,并没有太过铺张,只是准备了四个精致茶点,一道滋补益气的药膳,几瓶好洒,便在蒋望所居的园林中,说话聊天,蒋望在下首陪着。
两人话语投机,喝得微醺,贺三爷也就拿出了一贯的性子,叫起了“老弟”:
“匡老弟这段时日着实是辛苦了,说来俺们这边也是惭愧,没能帮得上什么忙,在柳长老面前,都不知道该怎么护着这张脸皮……”
匡言启一直在想着柳观所说之事,既然贺三爷主动说起,他正好接上:
“此事漫无头绪,本就艰难,师尊心中自有分寸,三爷勿忧。倒是师尊那边,见了一条线索。他老人家神游之时,偶遇一个域外天魔,可对方竟能施展符法,路数诡异,他老人明鉴其根底,说是‘诸天飞星’……”
第二百七十三章 是耶非耶 豁然开悟
诸天飞星?贺三爷一脸茫然。
匡言启之前也不知道,眼下是现学现卖:“诸天飞星乃是‘天垣本命金符’的根基。”
原来如此,天垣本命金符的名气,那就是相当大了,贺三爷露出惊容:“这里竟然有上清余孽……”
说到这里,他就卡住了,会上清符法的域外天魔?
贺三爷成型了几百年的既定思路,着实给扭得不轻。
这里牵涉到照神铜鉴甚至于更高层次的一些问题,匡言启都是似懂非懂,当下也不给他解释这些,只是问道:“最近有什么突然冒出来的符修?”
贺三爷有点儿走神,随口答道:“这就要到天篆分社去问了,嗯,不过我倒还记着一个。”
他回过神来,见匡言启非常在意,便多说了两句:“是个叫卢遁的家伙,实力不俗,雀儿小姐也很看重的。”
听到“雀儿小姐”这个称呼,匡言启有点儿牙疼,但还要硬着头皮问下去:“怎么着?”
“此人曾受雀儿小姐招揽,进入黄泉秘府,据说颇为耀眼,此后却是生死不知,有传言说他没有死,但谁知道呢……”
“传言?”
“捕风捉影而已,倒像是敌手所为。”
“哦,逼他出来啊。”匡言启点头表示理解,又问,“此人精于何种符箓?”
“这倒不知,只知他精于祭炼,曾以‘一气贯重天’的手法,祭炼一件太阴幡,他也以‘追魂’的名号,在坊中求取几样材料,说是要做七星坛……”
“七星坛各宗都有,不足为奇,‘追魂’又是何意?”
匡言启问得太急了,贺三爷再怎么说,也是三家坊数一数二的话事人,被一个还丹中阶的小辈问来问去,情何以堪?打着哈哈再应付两句,便说将此人的情报备案拿过来一份,那上面更为详细。
三家坊在北荒的消息谍报手段相当周备,资料上,连人物留影都有,不用半个时辰,就能调出来。
匡言启这才罢休,放开心怀,和贺三爷饮酒,但毕竟还有正事,两人再喝几杯,便各自离开,至于相关资料,贺三爷会让手下直接送到匡言启手中。
酒宴过后,匡言启就在蒋望的陪同下,在三连坞堡内,一一确认目标。
照神铜鉴拟化无量虚空神主之威能,行神主之事,发放魔种,广种薄收,他不可能到每个人的脑宫里,看有没有魔种,事实上,只要到魔种突破显识、隐识的边界,到达元神层面,除了极其精于此道的人物,再不可能发现什么表征。
他只能通过筛选的方式,寻找一些行事可疑的目标,这种做法,无异于。大海捞针,更何况,对方比想象中更为谨慎……怪不得到了北荒之后,柳观立刻就不见踪影了呢,他那位师尊早就知道,这种方式没有任何意义!
在匡言启今日的耐心快要消耗殆尽的时候,贺三爷许下的情报资料,终于送到了他手上。神识扫过玉简,然后他就咳嗽起来:
余慈——化成灰他也认得!
那卢遁的脸面应该还有几分刻意遮掩,可追魂的留影,就是余慈的面孔配一圈大胡子而已。
不对,怎么会是他的?
这样一个仇人,突然跳入视野,匡言启倒有点儿不适应了。
虽然明知道照神铜鉴原是在余慈手中,可不管是柳观还是他本人,都觉得在此事上,余慈可能性不大。原因无他,只因要想驱动照神铜鉴,植入魔种,有两个硬条件是无论如何也也绕不过去的:
一是无量虚空神主传下的心法,一是必须比施术对象高出一层的修为。
要知道,当时三连坞堡附近,中招的步虚修士可不只是三两个,如此条件,怎会是一个正道宗门出身,中途又叛宗而出的小辈所能拥有的?
不是他心眼小,仅从常理来说,哪个会信余慈一类的小辈,有此能耐?
若拿这些答案去回复柳观,绝没他好果子吃。
这里还有什么曲折没有?
事情生变,匡言启也没心思再查下去,道一声“回”,便中止了今日的工作,转身往回走。
一侧蒋望当然很奇怪,不过对这位自家主上的主上所派来的使者,他是谨慎到底的,也不多说,吩咐手下将不远处的车驾移来。
匡言启心事重重,举步欲登车,他身后长长影子蓦地翻起来,化为一个暗沉的人影。
他初时还没发觉,再走两步,猛然发现自己与身边护卫,莫名地隔了一层幽暗的屏障,当下头皮发麻,一回头,就见那人影,忙恭恭敬敬跪下去:“师尊安好。”
北荒这地儿真是邪性,人经不住念叨,使出这阴影神通,化身到此的,正是柳观。
不管匡言启见识多少回,面对这阴影神通,直视一片虚无黑暗时,思维都似要冻结了一般,其凶威深深盘踞在他心底最深处,不能稍移。
“说说你的进展。”
柳观真真切切是个怪人,特别注重情绪的表达,每一个字节,都抑扬顿挫,饱含感情,在实际生活中,当真是怪异绝伦。相处近三年时光,匡言启还是把握不住他的脉搏,只好尽可能小心:
“回禀师尊,今日弟子新发现了一条线索,就是有关那个余慈的……”
他用清晰简洁的方式,将前因后果描述一遍,还未说出结论,耳畔就听到一声叹息:“你以为,操控本门祭器的,就是他吗?”
最后半长不长的音调,让匡言启打了个寒颤,未成熟的答案就此噎在了嗓子眼儿里。
柳观又问一次:“是他吗?”
匡言启脑子嗡嗡作响,本能开口,却是连自己都不清楚在说什么:“余慈为人虽是狡诈凶残,但修为有限,若说他是幕后之人,道理上实在说不过去。依弟子所见,这里必然另有关节……”
慢慢地他调整过来,但“关节”是什么,他现在可没有半点儿着落,偏偏眼前黑影幽然,静等他说下去。
匡言启背上汗湿,刚刚有些清醒的脑子,又混乱起来,便在此时,脑海深处,一个记忆跳出来。他想起了那个精灵美丽的翟雀儿,这位师姐,是他今生所见最上品的美人儿之一,但性情古怪,往往令人难以索解。
他记得,某一次他不知怎地惹恼了柳观,险些给整死当场,翟雀儿就在旁边,也不搭救,只笑吟吟地看着,末了看他挣扎着活下来,才似是好心地提醒一句:
“对柳师伯啊,只要懂得凑趣就好了。难道你不知道他最喜欢听什么吗?”
匡言启当然知道,可拜在这样一位劫法宗师门下,他谨慎小心都来不及,怎么可能去刻意欺瞒?万一被发现了,他唯死而已。
但眼下,他忽地发现,翟雀儿所说,实在精到,他想要坦诚相待,师尊那独特的思维,却不会有任何合理的反馈——柳观何曾与人讲过道理?
这些个念头在心中连闪,造成的影响就是,让新的答案脱口而出:
“是陆素华!余慈化身卢遁进入黄泉秘府,在里面没了消息,陆素华也是在此时进去,若二人在里面相遇,由陆素华夺了照神铜鉴,降伏余慈,也未可知。”
身前的影子用虚无的眼眸盯着他,匡言启已是骑虎难下,只能硬着头皮说下去:“师尊你所见的天魔,竟然兼通剑道、符法,这和余慈差相仿佛,但余慈分明是个大活人,这里面若有一个转化,必然是应在陆素华身上!”
……
对面在沉默,良久,方有声音传出来:“若陆素华得黄泉贱婢亲传,确实有将生灵转化为天魔之法。”
这是同意了?匡言启才暗吁口气,这时候,对面却是又跳出一句:“有一点不对……”
他全身都僵了,只听柳观道:“小小一个陆素华,能济什么事?这些谋算,必是黄泉贱婢的手笔,她就在东华山遥控此局,想做出个天大的事来!”
匡言启只觉得浑身虚脱,勉力回应道:“是,您老人家说得极是。”
“哈,我徒儿果然是聪明得很,有自己的想法,很好!”
柳观连续夸奖了三句,匡言启心中就是震了三震。世上最悲哀的事莫过去接受不属于自己的褒奖同时,也不知道这褒奖是不是致命的毒药。
匡言启当然知道,他的话全是胡扯,原因很简单:柳观已给了他那天魔显化的面目,在柳观老辣的目光下,对方形貌几乎没有掺假的可能,那面目,又怎会是余慈了?
这个拙劣的谎言,只要柳观稍微对一下两边的情报,就能拆穿……可柳观就是懒得去做这一回,末了,这一位又道:
“言启哪……”
“是,师尊。”
“既然你知道是怎么回事,就去做。用点儿心,人嘛,找着一个真心想做的事儿,可不容易。”
便在此刻,匡言启豁然开悟。
柳观自告奋勇到北荒来,难道真是为了照神铜鉴?显然不是的,柳观的疯癫生命里,只有一个目标,那就是黄泉夫人!
是了,柳观其实是对他办事的方向产生了不满,至此再不明白怎么做,他就真的该死了。
“……是,师尊。”
第二百七十四章 情报贩子 池鱼之殃
诸事说罢,柳观所凝成的影子自然消失,临时开辟的暗影虚空也推平了,旁边的蒋望和护卫就像是从噩梦中惊醒,骇然望来。…_)
匡言启维持着矜持的表情,越是淡然面对,他在蒋望等人心中的印象,就越是高深。不过他心里,还是在纠结的:
从现在起,魔门东支在北荒的资源,就要全面向寻找陆素华倾斜了,而与之同时,柳观也暗示,同意他将部分力量,用在自己的私心上。
应该是……暗示?匡言启越来越看不懂柳观了,那位是个疯子无误,可这直指人心的压迫力,又是怎么一回事儿?
自顾自登上车子,对殷勤服侍的美婢视若不见,不提柳观那边的压抑感,只说眼前另一桩事,就足够他头痛的。调转资源倾斜方向,对柳观来说只是一句话,放在他这边,却是需要落到纸上,拿出一个有足够说服力的章程出来,否则魔门东支那边,不管柳观,却肯定不会放过他。
既上了柳观的贼船,这一份儿心,他操定了。
“取纸笔来!”
世上有传讯玉简,修士便少动纸笔,不过要是整理思路什么的,还是这玩意儿实在。
匡言启终究还是有才干的,上车下车之间,他已经有了初稿,再有半夜时间,就将这份儿讯息给赶制出来。除了前面解释给柳观的那些推断之外,他在前面,着重提起了余慈。
其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