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事情当真古怪。”
程象抚须道:“末法主以魔念刺探,一天之中,也有个十来回了,咱们的虚实,它应该已经探明,怎么仍旧按住不动?”
“也许是我们轮流抵挡,有充足的回气时间,它仍找不到破绽。”
“那此魔实力应当有限,如此能耐,如何能破界而入,将自家魔域与此地勾连?”
说到此处,众人忽然都是一怔。
中央处,端阳道人也在此刻睁开眼睛,长时间运转神念,探索虚空,让他极是疲惫,但总算也有了阶段性的成果:“这不是它自愿破界而入,而是早早就被强行勾住,并被陆沉拳意强行压制,脱身不能!”
众修士又是一惊,杨朱则已是恍然,他猛一击掌:“不错,这里根本就不是拳意开辟天地却未竟全功,而是以拳意压制……不,封印此獠之地!”
众修士心头疑云转眼拨开大半,但很快又有疑问生成:
“陆沉是天底下第一等的爽利人物,生平对敌,从来都是一拳轰杀,什么法体、阳神,统统碎如齑粉,是哪方魔主,让他舍了一座行宫,长年累月地压制封印?怎地不再加把力,断绝后患?”
正努力思忖之时,众人头顶忽地一亮,随即就是一声霹雳声响。鸿远道士腾起的寒玉楼竟是摇晃不定,一道金光仿佛自天光飞来,直落在众人头顶,凝化成一条长幅,上几个大字:
诸君可无恙?
这长幅没头没尾,只是五个字却堪称是跌宕遒丽,别具气象。端阳道人一惊,转眼再看长幅下方,不显眼的画押纹路,不由长吸口气:
“是辛天君到了!”
第一百二十六章 玉玦
话音才落,那长幅便收卷起来,在空中一滚,化为一道符箓,落入端阳道人手中。细看去,符箓上书有难以辨识的蝌蚪文字,如有灵性般游动,金光玉润,好不眩目。
端阳道人连连摇头:“也只有这位,才会把天府符诏这么个用法。”
杨朱则在疑惑:“不是说前年,他与天语神魔约战域外么,怎地突然传诏?还有,我们在此行事甚是隐秘,他怎会知晓?”
对此,端阳道人却不怎么在意:“外面或许有些状况吧。此地妖异,涉及到魔主层次,纵然是被东华真君封印,也是麻烦,有辛天君在,也能增添不少胜算。只是,他符诏到此,人怕是还在万里开外……”
杨朱嘿了一声,有些不以为然。倒不是他对辛天君有什么不满,只是觉得十二个时辰闷在这里,已经憋闷得很,先前不知虚实也就罢了,如今已经有了判断,看端阳道人的意思,竟然还要等下去,也太过保守。
他这边刚想说话,虚空中忽又震动,初时微不可察,转眼便如山崩海啸一般,喀喇喇连串裂响,鸿远道士以“九转神照寒玉楼”所化的清光障壁,竟是四面开裂,这等冲击,任鸿远的修为再精纯,也是承受不起,脸色发白,已经受了反噬。
“收!”
端阳道人助他弟子将寒玉楼收回,这边杨朱则嘿了一声,也不作势,周围想趁势扑击过来的伥鬼阴魔等,便被如山岳一般的力量碾成粉碎。
程象奇道:“怎么回事?是刚刚符诏打入虚空,使三方虚空相互勾连的结构不稳?”
“也许。”端阳道人精通神念之术,可在千里之外动念杀人,但对虚空神通,并没有什么研究,里面一些细微变化,他能够感觉到,却无法准确地形容出来。正为难的时候,他们头顶上,巨木砖石轰声落下,声势惊人,但离得还远,就被诸修士护体罡煞绞碎。
这大殿……塌了?
诸修士都愣了下,随即就感觉到,原本盘踞在大殿之内,让人呼吸不畅的磅礴拳意,在这一刻急剧衰减,随即冰消瓦解。
杨朱一下子就想到,三方虚空冲突,原本形成了均势,然而辛天君金光符诏强行破空而至,生成的冲击力,将均势打破,三方虚空,势必要有一个承受均势崩溃后的冲击,这样,本就起到中间转接作用的陆沉行宫,就成了最倒霉的那个。
他能这么想,别人也一样,诸修士一时都是皱眉。
“陆沉行宫毁掉,拳意随之消亡,岂不是说,那末法主之魔域,直接与修行界相接?”
程挚黑瘦的脸上颇是沉重:“末法主之魔域,多是在九天外域开辟,千奇百怪,往往都与此界有绝大不同,两界相接,指不定灾祸当比剑园那回还要厉害,我们应该想法将其压制回去才好。”
“正合我意。”
杨朱立刻响应:“不管陆沉当年如何想法,他封印魔主,就是无量功德。如今这局面被我们无意间破去,若不积极作为,岂不成了罪人?”
端阳道人正要说话,忽又改口示警:“小心!”
要知众修士就站在三方虚空的交界地带,一角崩溃,带动全局,原本还算稳固的三丈方圆之地,已经动摇起来,虚空的变动也牵扯到众修士气机,这是根本控制不住的。
“走!”
喝声中,端阳道人额头开裂,现出一只竖瞳,瞳孔乌黑,却有灿灿金光流电,聚散周围。下一刻,金光如剑,破瞳而出,去势凌厉,可在黑暗空间中,其轨迹竟是曲折如闪电,在黑暗中标识出一道路径。
这是玄门“玄瞳神照”之术,可破一切执迷幻象,若以真人阳神发动,则自具先天神通,端阳道人这时候不顾后患强使出来,果然一举见功。
不用他再提醒,诸修士结成阵型,沿着金光轨迹,急速前进。
虚空交叠,局面一瞬千变,多亏玄瞳神照具备先天神通,总能及时修正路径,帮助众修士在纷乱破碎的虚空间穿梭。此时他们无论如何都不能停下,否则被卷入虚空乱流中,真不知会有什么下场。
但一直这么高速移动也不是办法,杨朱便仔细观察周围虚空变化,想从中找出可以下手的地方。哪知他一旦用心,便觉得这里虚空中有一个极熟悉的气息,飘流不定,始终与他本人的气机相勾连,一时就是奇怪。
说来也巧,不过数息时间,那物件便在一阵虚空动乱中飘流过来,
杨朱一瞧,心头便是微喜:“原来它还在。”
飘流过来的,正是他刚刚掷入黑暗中,以试探虚实的随身玉玦。杨朱早已是“不滞于物”的境界,但毕竟是随身多年的宝物,失而复得,总有一番喜悦,他便顺手一捞,将玉玦抓住。
熟悉的触感入手,心头却骤地一惊,端阳道人的警告又一次响起:“注意了!”
虚空接连剧震,让人心肝抖颤的迸裂声,就在众修士结成的阵势中响起。虚空就在他们结成的阵势中央,砰声裂开。阵势不攻自破,不管是谁,一时都稳不住身子,随着迸裂的虚空,自四面八方分开。
杨朱又惊又怒,下一刻便被卷入虚空乱流之中,也在此刻,他看到端阳道人双手高举那枚天府符诏,大声念颂咒文,黑暗虚空中,金光如水,自端阳十指间溢出,随又化为滔滔大潮,奔腾四方,无远弗届。
原本混乱迸裂的虚空,竟是有稳固的倾向。
不愧是辛天君……
念头未绝,他手心玉玦突地一跳,已经被金光凝滞的虚空蓦地再生变化,一阵天旋地转,虽只是一刹那的不适,但他再定眼去看的时候,只见得星辰如海,深邃无尽,竟是无有上下左右的方位感应。
此地竟无半点儿空气,且是阴冷到了极致,滴水成冰也不能形容其寒彻,这根本就是连思维都能冻结的绝域。杨朱却很熟悉这环境,他自然转为内呼吸,护体罡煞自成一域,将外界酷寒恶劣的虚空隔绝。
“九天外域……这就是那末法主的魔域所在。”
他冷冷一笑,虽是与同伴分开,独自面对高出他两个境界的强敌,与生俱来的高傲与豪情却让他无所畏惧,他拈着那枚玉玦,强横的意念扫荡百里虚空,此域不能传音,但他的意念却足够强烈且明晰。
“兀那魔头,你既用玉玦赚我过来,又为何吝于现身一见?”
虚空中仍无明确回应,但他还有抓到了一点儿痕迹,猛然回头,却见星海之中,打开了一对眼睛。
那又或只是纯粹的感觉,杨朱竟无法形容其形状大小,却能见那眼中,一刹那就有无数虚空生灭,千百世界交叠,无量神通自其中生发,无有穷尽。
那种气魄法度,让高傲如杨朱,也不免倒抽一口凉气,是哪个,哪个魔主才有这等神通?
以他的见识,要找到正确或近似的答案,其实也用不上多长时间。来自于剑园和离尘宗的某些信息忽地翻起来,成为了他判断的依据。
不错,若是按照离尘宗传出的消息,那一位已是被鸠占鹊巢,败落到极点,但也只有那种层次的存在,才可能迫得陆沉只能封印而不能灭杀……是了,是了,就是这样!
当认知明确,他突然就感觉到,这对眼睛之后,是一个虚弱到极至的魂灵——也许那家伙曾经是强大的,但如今它甚至无力操控这对拥有无量神通的“魔眼”。
杨朱心头微颤,莫名地就有一个念头盘旋绕升,片刻之后,就再也按捺不住。
也许,也许……
他慢慢上前,而在他手指尖上,玉玦一闪一闪。
第一百二十七章 鬼牢
“广微身边的人物身份确认:是辛天君!”
“辛天君放出神通,金光如虹,具体不详。”
“探子被发现,方圆千里范围之内的观察点全部失效,目标地点尚完好。”
“有金光打入目标地点……周边虚空震荡。”
“辛天君和广微真人到了,目标地点周围观察点撤退。”
“似乎有传讯飞剑的剑光从高空飞过,发射地疑似目标地点,数目方位均不详。”
“四宗修士均已脱困,具体消息不详。”
三劫以来,盘皇宗从开派祖师盘尚以下,一直扎根北荒,论根基之雄厚,也仅在魔门之下,各类信息渠道自然都是不缺。赵子曰坐镇城中,自有无数消息雪花般飞至。便在数万里开外,也只是延后三五个时辰,虽是细节不详,连猜带蒙,总还略有所得。
只是这件事,是轻是重,是缓是急呢?
不要看赵子曰在大梵妖王透空而来的意念之前,回答得爽快干脆,真到了选择判断的时候,他也有迟疑不决的阶段。但最终,他还是把陆沉行宫之事放在后面,将和余慈相关的情报摆在了前面。
也许前者影响的深度和广度远胜后者,但在当前,余慈那件事儿,真是火烧眉毛,他不得不为。
这方面的消息也连迭送来,晴空罡雷舟依然停留在黑暴中,在那边区域游荡,看起来真要等到时限结束。相应的,骁长老已经往宗门发了讯息,盘皇宗仅有的两个长生真人也往丰都城赶来,可是要在不到一天的时间里,从最北边的双盘城赶到丰都城,就算是长生真人,也做不到。
骁长老想在时限结束前抢夺摩奴的计划,还没开始就破产了。
就算他们赶过来,现在的症结难道是摩奴吗?
赵子曰摇头,他发现,如今自己就像是一个赌徒,在赌上所有本钱的死局里,翻了骰盅、掀了底牌,明明是超高的点数、上佳的牌面,对面却是迟迟不动,安稳从容。
要么是唬弄,要么就是真有通杀的能耐!
赵子曰希望是前者,但肯定要从后者的角度考虑。
作为共生之体,赵子曰和摩奴是有特殊联系方式的,因此得知,余慈早不在飞舟上,且一直没有回来。所以,他转过目光,在另一方面的消息中,找了几条看起来比较有价值的:
“疑似余慈的目标在随心阁购置一把传讯飞剑,后乘飞梭登空,不知去向。”
“浩然宗罗乾登门拜会随心阁阴窟分铺掌柜沈婉。”
“三家坊贺三爷下令寻找符修‘追魂’,目标白面虬髯,身材高挺,精通符法。”
前面两件事他大概能理清脉络,四宗修士被困的确切消息,就是从沈婉这个渠道传入浩然宗弟子耳中,再送到广微真人那里的。
后面一条,则完全出自直觉。
追魂此人,他以前听翟雀儿提起过。是这回抢占黄泉秘府之前,准备的符修资源之一,为此,魔门东支还拿出大手笔,专门准备了五十枚演天珠,可以布置成“大衍图阵”,以此推演黄泉秘府内外真符法阵的奥妙,以绕过玄灵引的限制,直抵中枢。
那个追魂,就是几十上百个人选中,翟雀儿颇满意的一个——当然,这与她亲自发掘不无关系。
赵子曰莫名就想到,余慈也是精通符法的。
天底下精通符法的修士何其多也,不一定非要将二者联系在一起。
根据盘皇宗的情报,余慈假托的“卢遁”其人,最早出现是在华严城,其间因为从天夺宗手里,救了蔡氏宗族最出息的后辈蔡选而知名,那蔡选正是接收四宗修士被困消息的浩然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