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不顺眼了,我压你身上一斤玄铁,合当赌一把孤丁,师弟要帮忙啊!”
余慈无语。
其实连他也不知道,为什么那位名声不太好的张衍师兄会挑中他。不过剑园盛会在即,余慈是无论如何,也不像错过这个机会。
那天晚上,李佑和洪千秋忙着打架,只把一件事说了半截,不过余慈回头问了梦微,终于把事情的来龙去脉给弄清楚了。
所谓“剑园”之会,就其本来意义上说,应该是在一个特定的日子,进入剑园这前辈埋骨之地,祭祀洒扫,以示敬意。但在上万年漫长时间的演变下,其含义大变,成为了一场各宗剑修,或者范围放大些,即所有练剑修士寻觅机缘的盛会。
剑园之中,不仅埋葬着前辈遗骨仙蜕,还有几百部风格各异、质量上乘的剑经秘法,早成了无主之物。而且传说中,在那阴森的墓园里,还有那些大神通之士残留下的意念,化为不灭的精灵,游荡其间,一旦触及,便会有积淀成百上千年的剑道妙悟融入自身,可省下百年修炼之功。
如此诱惑,只要是矢志于在剑道的修,哪个能够拒绝?
便是余慈这类对外物不甚看重的,也无比地向往。
梦微的总结便很精到:要看自己在宗门的地位、长辈认可、为人好坏,在小含章法会上可一览无余;但要确认修为、检验意志、自测水准,现阶段,非剑园盛会不可。
如此精彩的场面,余慈岂能错过?
第二百六十章 赌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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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色再次降临,离尘宗山门的座落于万丈高空之上,少有尘埃,因而星月光芒分外净澈,尤其是夜色渐深之时,夜空如同缀着珠玉的黑绸,延伸向无限远处,令人沉醉。
离预定时间还有一个时辰,余慈先一步来到触天峰,先踩踩场子。虽说他到现在也不知道,张衍为何会不顾颜面,主动与他赌斗,但事已至此,知己知彼,百战不殆的道理他还是明白的,修为落在下风,前期的准备也越发地重要。
和白日的喧嚣不同,夜晚触天峰上没几个人。偶尔碰到,里面还有几个是专门来看赌斗热闹的。
张衍舍下颜面,和一个到山门来修行的外室弟子赌斗的消息,经过两天的发酵,早传遍了山门,但还远达不到所谓“万人空巷”来凑热闹的地步。
一般而言,山门修士,尤其是实证部修士的生活很有规律。除去长期闭关的人外,人们都是在白天钻研法门精义、锻炼实战能力,夜晚则静心调息,吸纳灵气,增厚修为。
所以每当夜深时候,万法精舍都是一片寂静,也许赌斗本身很让人好奇,但专心修行的人们,都明白修行之不易,绝大多数还是能够按捺住那小小的好奇心,坚持自家功课计划的。
张衍将时间定在晚上,应该就有这种考虑。
在约定地点附近的崖壁上几个来回,余慈大致摸清了地形。当然,赌斗是没有限定战场范围的,触天峰的每个角落都可以成为战场,只不过,余慈不认为他能够和张衍缠斗到那种程度,他也没有这种打算。
“胜算不大呀……”
无论是李佑还是梦微,包括刚认识不久的洪千秋,都非常坦白地告诉他,张衍或许已经不是当年那个四十二岁便定鼎枢机,单枪匹马杀入北荒,斩一宗之主头颅而还的“贯日飞虹”了,可是,他几十年的根基还在,多年蹉跎,还没有完全毁掉那人超卓的剑道造诣,再加上还丹对通神的修为压制,常规情况下,余慈的胜算几等于无。
可是,还没有真正战上一场就认输,岂是余慈的风格?
其实余慈心中已有一个隐约的思路,但由于缺乏对张衍最直观的认识,暂时难以付诸实现,也许,真要等到赌斗开始前后,才能够做出决定吧。
在崖壁上几个纵跃,余慈想去另一个方向看看,可才奔出数里,视线中却映入一物:那是月光和崖壁阴影的交叉点处,一个人半身悬空,半躺半坐在一块凸出的石梁上,整个上半身都藏在阴影中,只有悬空的双腿,百无聊赖地来回摆荡。
余慈正想绕过去,心中忽地一动,稍侧过身,借了个角度,隐约看到了那人的脸:“张师兄?”
那人听到招呼,有些惊讶地起身,往这边看。两人视线对上,一时都是无语:今夜赌斗的对手,怎么会在此时此地碰到的?
对于张衍,余慈也就见过一回,不过对此人的印象非常深刻。
张衍给人明晰的感觉就是“不修边幅”。不修边幅的修士很多,洪千秋就是个例子。但张衍明显不一样,余慈和他见这两面,他都是穿着一身黑色的道袍,看上去是日不曾换过的,前襟扯开,里面中衣也乱七八糟。此人脸上也胡子拉碴。同样的在洪千秋那边是粗犷豪迈,放在他这里,什么“落魄”、“颓废”之类的词儿,就似专门为他准备的。
造成这种感觉的原因,余慈觉得,或许是由于这位张师兄长得比较秀气,皮肤白皙,偏又透着不健康的黯青。而且,这位师兄的眼神太阴郁了,眼眶深深地凹下去,总给人以半死不活的印象。
“张师兄好。”
余慈心神安定,行礼如仪。倒是张衍明显有些走神儿,愣了一下才点头回应:
“哦,余师弟来了。”
“张师兄来得挺早,咱们这就开始吗?”
“还是按约定来吧。”张衍又把身子躺进崖壁阴影中,懒洋洋地说话。
张衍说话的声音也很特殊,话里面似乎没有任何的精气神,如同重病之人的呻吟。余慈听得就皱起眉头,尤其是想到眼前这人就是他接下来赌斗的对手,心中更是不爽。
这就是张衍对赌斗的态度吗?
余慈咧开了嘴,他不是不能接受失败,但若是败在这样一个人手上,想想都觉得憋屈。他站着不动,盯着张衍半隐在阴影中的脸,心中回忆从李佑等人那里得到的消息。
当年张衍也曾是山门风云人物。他四十二岁登上还丹境界,虽不能说是最顶尖儿的资质,但在山门内,也是令人瞩目的后起之秀,之前那北荒一战,就是他的成名作。但不为何,他在前途无量之时,突然染上赌瘾,沉溺于此,不可自拔,因赌而触犯的戒律,让他一年到头,倒有三分之二的日子,在面壁思过。
可是越是如此,他越是变本加厉,几十年下来,修为毫无寸进,当年进阶还丹的朝气和锐气,也在这一场漫长的赌赛中,输得一干二净。
就是这样一个人,莫名其妙地找上门来,主动和他赌斗……余慈脑中的思路忽然清晰了些,他略做考虑,随后就走过去。
“我也坐会儿。”余慈笑吟吟地在张衍身边,找了个容身的地方,两人相距不过四五尺远。
张衍有些奇怪,抬眼打量这位颇与众不同的小师弟。其实,余慈的名头已经比较响亮了,就算是他这种沉溺于赌搏的家伙,耳朵里也偶尔听到过这个名字。
他知道,就是这样一个二十五六岁的年轻人,已经干出了好几个了不起的大事。绝壁城的势力洗牌、血僧屠灵阴谋覆灭,其后都有这个年轻人的影子。如此作为,还要超过他当年。而且性情颇是不俗,也无怪乎刚刚入门,便有那么多人照应,良好的人缘很让人羡慕。
嗯,这些事儿已经和他没关系了,他只要愿赌服输,按照那人的意思办就是……
这时,余慈和他搭话:“张师兄。”
“嗯?”
“有一件事,我一直想问你,不知张师兄可否为我解惑?”
“什么事儿,赌斗完再说吧。现在应该养精蓄锐……”张衍语气随意,说着又闭起眼睛,好像这几句话就用完了他身上所有的力气。
然而余慈并未知难而退,继续问道:“师兄的喜好,我亦有的耳闻。说句冒昧的话,我觉得啊,以师兄你的性情,有与人赌斗和去剑园的时间,师兄大可寻人赌上千八百盘的,何必操这个心思?”
这话其实颇为无礼,可张衍极是自知之明,也不动怒,嘿嘿笑了两声:“手头拮据,奈何?”
“咦?师兄是想把牌子赢过去,再换赌资么?”
余慈倒是记起来了,眼前这位赌棍曾经创下一个很了不起的纪录——山门曾专门下一道谕令:断绝张衍所有修行资源的福利供应,什么丹药、法器、修行场地等,统统不再提供,免得再让他取了丹药法器,再押出去赌搏。
如此针对性的手段,据说也是开宗立派以来,破天荒的头一回,说是旷古绝今,未尝不可。此令谕一下,就把张衍给逼上了绝路,他要在山门生存下去,只有靠自己去挣、去拼,才有开销,若还沾连赌瘾,必有他的苦处。
可就是这样,这位仍未戒赌。如今,他只是靠着同德堂里一些善功消息过日子,得到的善功、报酬等,也都是很快就挥霍殆尽。同门没有人愿意和他赌,他就万里迢迢跑到北荒去,把身家输得一干二净,再跑回来,继续找活儿干。
赌瘾大到这种地步,恐怕也是离尘宗自开宗立派以来,空前绝后的第一人了。
一般而言,对上面那令谕,人们都认为是宗门长辈对张衍耐心耗尽,可余慈却觉得,与其说山门长辈们是看他不顺眼,还不如说仍对此人抱有幻想,希望通过这一招,逼着他戒绝赌瘾,重归正途。
可现在看来,这法子、这心思,统统白费。
余慈不是多愁善感的人,大战在即,也不去感慨那些“可惜可叹”之类。反倒是脑中那点儿模糊的思路突地清晰起来。
他忽地一笑,盯着张衍的脸,双眸闪耀如星:
“张师兄或许不知,其实,我也喜欢赌来着。”
悲催的迟更……
第二百六十一章 输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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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吗?”
过了一小会儿,张衍才开口回应,阴影中,他似乎也咧嘴笑起来:“哦,余师弟看起来可不像是我这种人啊。”
他的笑容其实并没有多少遇到同道中人的欢喜,倒似应付差事一般,再招招手,就算是重新见过。他不是傻瓜,余慈主动搭话,开头就说“赌”,其心思他也能猜个七七八八:
年轻人啊,未必有点儿沉不住气。以弱胜强,攻心之策用在这儿是恰当的,但火候还要掌握好……
越是明白余慈的想法,他越觉得没意思,其实按着前几天输掉的赌局,他此时应该好好配合一下才对,否则一会儿打起来,便连傻子都能看出里面的猫腻来!可是,面对几十年中,已经被人说滥了的话题,张衍实在提不起力气,哼哼哈哈几声后,干脆摆摆手道:
“前车之鉴在此,师弟还是谨慎点儿好。”
下面,应该就是投我之所好了……唔,是不是应该热情点儿,免得小家伙后力不继,弄巧成拙?
张衍还在寻思,可是余慈的回答多少有点儿出乎意料:“好叫张师兄得知,‘赌’之一物,小弟也是深知其害,这一点,和张师兄是没有差别的……”
若说别的也就罢了,但余慈一句“没有差别”,岂不是明指洞悉他的心思?被一个年龄小他几十岁的年轻人如此对待,任张衍如何好脾气,都有些挂不住脸……当然,这里更重要的原因或许是:他知道,余慈并非是信口开河!
不论怎样,张衍已经有了回话的,阴影中,他眉头一挑,笑道:“你知我怎么想法?”
余慈用了一个狡猾但犀利的回答:“小弟觉得,张师兄是个极聪明的人。”
话刚说完,余慈面皮上就是一烫,张衍眸中光芒如剑,在他脸上掠过,随又消寂。这大概就代表张衍默认了他的冒犯,余慈后面的话也就顺理成章地说出来:
“小弟虽知其害,然而小弟这赌性,又是万万摘不得的,一摘去,这条性命大概也要交待了。”
“哦,这么严重?”
张衍回了一句,心中却又有些失望,还以为是什么了不起的说辞,原来是先用危言耸听之法,说客之故伎罢了!他偏过头,去看天色,估摸着还要半个多时辰,才到约定的时间,心中发出一声呻吟。
余慈却似全无所觉,只是点头笑道:“是啊是啊,别人戒赌不成,是因为脱不开那刺激,我这却是把性命都维系在上面……呃,张师兄又是为的什么?”
回答他的是一阵难堪的沉默。
余慈也不在意,等了数息时间,仍不见张衍回答,就自顾自地说道:“张师兄可知道我最常赌哪一种?”
我管你赌哪一种?
张衍被年轻人一连串自作聪明的举动弄得心情不佳,也没了应付的心思,正寻思着是不是干脆闭目假寐一会儿,哪知此一瞬间,他身上骤冷,睁目看时,却一道寒光撕裂黑暗,直取他头部要害!
你娘哦!
张衍差点儿脱口骂娘,类似的句子却早在心中翻来覆去地念上几百遍。他绝没有想到,眼前这小子竟是属狗的,那脸是说翻就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