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静、从容和坚定,要做由衷而发、内外如一,何其难也!
倒是余慈,心中某个角度,仿佛在刹那拂去了尘埃,变得明亮通透起来。
任何心理都是客观存在的,比如“优越感”。
人与人之间的比较、竞争,失衡而又平衡,也是天人法则的一部分。
此时,赤阴心中有多么低落,他心里便有多么高昂!
这很幼稚、很卑劣……吗?
这一刻,余慈想到了羽清玄。
在拦海山外,羽清玄教他不失本心、不离初心。
他的本心是什么,是个很空泛的概念;但作为“初心”,还能有多复杂?
现在余慈不怕说:
当初在双仙教的少年,面对强大、残忍而又美丽的赤阴女仙,萌动的心思,不外乎战而胜之、压而服之、收而纳之……
这是赤阴烙刻在他心里的思维痕迹,也是少年不甘于人下的本能体现。
堂皇也好,阴暗也罢,可笑也不怕——此时此刻,它们分明都还在。
纵然数十载激流奔涌、泥沙沉淀,可就这么刨出来,竟依然如明珠般皎然。
而且,不是一颗,是一串!
人之所以为人,我之所为我,一整条脉络,从开始到现在,清晰演变,莫不呈现,或有异化,却不失本源。
余慈很欣慰,很坦然。
在这样的“成果”面前,罗刹鬼王的安排、夏夫人的谋划,都算不得什么了。
他也无需掩饰什么,对赤阴招手:
“来,你过来!”
一句话,击溃了赤阴所有的心防和尊严。
赤阴没有拒绝,也没有拒绝的意义,她面无表情,低垂眼帘,惟有入鬓的长眉还带着些许冷意,就这么慢慢趋前,到了床榻边缘。
余慈探手,轻抚她细腻如玉的面颊。
赤阴终于抬眼,眸中冷光凝定,然而她下一个动作,却是伸手,松开了颈下披风的系带。
丝绸披风无声滑落,映着灯光,薄衣之下的肌体,分明在绽放光采。
余慈笑了起来,没有阻止她。
赤阴现在不需要同情,不在乎伤害,若他赠予所谓的怜悯,那高高在上的姿态,只会招来赤阴心底的冷笑。
这个人的“初心”在或不在,余慈不知,但她“本心”看来是在的!
正因为存在,两边心与心的碰撞,注定了仇怨和不谐。
这就对了,为了存在、为了抗争,手段无所谓,只要承受得住冲击和反噬。
悲剧在于,某些人会在抗争中迷失,在手段中灭顶。
这也算是“道与术”的差别。
长生不是“道”,却“几于道”,是道的近途,除此以外,一切心术权术,应该为“长生”来服务,而非相反。
最明显的反例,就是夏夫人。
可以确认,夏夫人已经迷失了,虽然到目前为止,论境界、心术、权位,夏夫人都在赤阴之上,可只要赤阴不死,保持住现在的心态,而夏夫人再不悔悟,早晚有一日,赤阴会高居于她之上。
这就是上限。
余慈为此而愉悦。
当然,这绝不是什么宽宏大度,而是人的某种心理——这样的目标,才更有价值,才更完美。
就是这样,比如在绝壁城的时候,他一剑贯脑,“杀”了赤阴,但那是形势演变,并非是实力的绝对碾压;剑园中更不必说,他的修为境界比之赤阴,其实还有距离。
那时,他真的快慰吗?
不是的,那其实更像是一种不完美的空虚。
像如今之般,将当年双仙教的情势彻底掉转,才是当初少年的心思所在!
不要笑他小气,长生本就是一切意义的集合——当年的懵懂小童,为了战胜、征服一个强大、残忍、几不可撼动的强人,用他的志气和倔强,投向不知终点的茫茫前路,用这长生这堂皇大道,争取之,翻覆之,最终成就,何其快哉!
余慈心中燃起了火焰,是“我”的原发的火;是几十年劫难挣扎,精进勃发的收获。
不可否认,恶花结恶果,但“恶果”仍是养份,他为什么不要?
他也要确证初心,要验证很简单——还有没有预期中的快感呢?
如果去品尝结出的果实,却是无滋无味,那无疑就是悲哀了。
此时,榻上白衣微笑起身,伸出手臂,把赤阴缠住,拉到榻上,三人当即滚成一团。
三颗心,三种状态,轰然碰撞,也在抵触、挣扎、消融,每一份震荡变化,都激起身体强烈千百倍的反应。
真的很爽!
余慈再不掩饰,放声大笑,此时此刻,他已了却心中的某个结,填补了某个空缺,并且没有半点儿折扣,收获是如此地充实满盈!
现在,轮到赤阴来苦苦追索了。然而难度超过他当年何止百倍?
能不能坚持,能不能坚持得住……要看赤阴本人的造化。
三人折腾到了天亮,到了最后,赤阴仅有的一点儿矜持也被碾碎掉,在嘶哑的呼喊声中,神智彻底昏蒙,完全失去了对肢体、对心神的控制。
余慈长长吐出一口气,手掌还拢着赤阴纤滑细腻的腰身,白衣则早在一边睡了过去。看着榻上狼籍模样,余慈哑然失笑,心中却是清明透彻,有些事情,正好这时候来……
思绪忽然断掉!
因为在此刻,忽有一层馥郁浓烈的香气,在帐中榻上迸发开来,沾染在他身上,久久不散。
余慈怔了片刻,低下头,昏迷中的赤阴浑然不觉,可那香气,确确实实从她身上流溢出来。
天人异香……妙相?
余慈的面色转为严峻,这有些出乎了他的意料。
因为从“授粉种香”的原理看,赤阴身上的,不是从苏启哲身上二次转移的香气,而是实实在在的第一次加持、第一次挥发。
这也就是说,赤阴曾经与妙相有过接触。
此时此刻,余慈陡然打开了另一条思路:是了,就像他所想的妙相一贯的直白作风,如果换个角度,不是去搜索苏启哲的轨迹,而是看“分级”——看谁是与妙相接触的“第一级”,彼此参照比对,岂不是更容易找出共同点,由此推出妙相的所在?
正沉吟之时,忽地床榻抖动,不,整个房屋都摇动起来,神意外扩,这震荡已经扩及了感应所及的整片天地。
怎么回事?
余慈一个愣神,忽又有意念切入,是羽清玄,而且罕有的非常急迫:“北边法则体系紊乱,出了岔子,你那边的事情处理完了没有?方便吗?”
“呃,已经差不多了。”
“等一下,我去你哪里。”
“哦,啊?羽宫主……等等!”
话出口已经迟了,下一刻,羽清玄驾轻就熟一个挪移,出现在屋中、榻前。
*
抱歉,又迟了,有些犹豫这个情节,不过还是按照“初心”下的大纲,补全了吧,也算个了断。
。。。
。。。
第一百五十四章 为王前驱 贯穿南北(上)
这一刻,榻上三位,不着寸缕,余慈手扶着赤阴的腰肢,撑起上身,全身肌肉紧绷,话的尾音都还没有散去。
羽清玄跨空而来,面向榻上,四目相投。
刹那间房中榻上情景,各类气味温香,还有那难以辨析、判断的复杂情绪,都绞缠在一起。
余慈就像是根木头,从里到外、从形骸到思维,都是僵的。他看到羽清玄的眼眸深处,清晰照映出榻上的影像,这也是他现阶段唯一的认知或曰意识,除此之外,再无他想。
所以,这种窘迫到极致的情形,终究持续了多长时间,他没有一点儿概念。
直到羽清玄垂下眼帘,轻声开口:
“她们……”
余慈的思维终于有点儿晃动,但还是扯不成串儿,完全就是鹦鹉学舌:“她们……”
依稀能够感觉到,羽清玄的视线,从身边两位女修身上扫过。余慈这时醒悟自家的手放在哪儿,连忙抬起,也在此时,他听羽清玄道:
“这是赤阴。”
余慈微愕,见羽清玄视线所指,正是昏昏沉沉的赤阴,只能是呆呆点头。
“这个就是白衣了……还是头一次见到真人,很奇特的状态。”
余慈又点头,奇怪于为什么她认人认这么准。
这时候,他才猛然想起,自己该说点什么:“羽宫主……”
话才出口,羽清玄清澈明亮的眼神直抵过来,把他后面的言语又尽都堵了回去。
此时,羽清玄竟又往前走了一步,已经到了床榻边缘。
偏在这种时候,余慈的鼻子又灵敏起来,察觉到来自羽清玄身上、清逸幽远的“长生香”,与榻上帐中古怪的气味揉在一起,那滋味儿竟是说不出的难受。不自主就长长吸气,竟是想把这里的味道全吞到肚子里去,免得糟践人家。
当然,这种幼稚荒唐的做法,没有半点儿意义——若有,也是逗人发笑。
羽清玄分明就在笑,然后,她伸出手,在余慈脑门儿上拍了拍:
“你这个年纪,得入长生,本心不失,值得恭喜。但要记得,你既然选择了玄门根基,一些澄心静意的功夫,也不能忽略了。这时候受到形神变化的刺激,一个控制不住,什么事都做得出来……”
“是……是吗?”
“当年猫儿比你还要早些,在山上闹腾得连师傅都头痛,也是闹得太欢了,现在连自己是人是猫都分不清,你也要注意才是。”
“呃,是。”
余慈口中答应着,却如在梦里。这,这就过关了?
等等,刚刚羽清玄拍他脑门……这是把他当成了那只不靠谱的猫吗?
一时间,余慈都不知道是该庆幸还是失落。
反正,他刚刚还满盈的心头,骤然就空了下去。
羽清玄则不会在这种事上浪费时间,她急匆匆过来,是有重要的事情要和余慈商量,可眼下这幕情形,又绕不过去。当下,便先施了手段,使白衣和赤阴陷入更沉的昏睡中,然后才问:
“你这边是怎么回事?”
“是这样……”
余慈决不会浪费了这个解释的好机会,虽然从本质上讲,也没什么可解释的,他只能是把与赤阴、白衣相关的一些消息说出来,尤其是刚刚察觉到的“天人异香”,更是作为重中之重。
羽清玄安静听着,一点儿也没有因为眼前荒唐的情形,而表现出什么异样。
还是余慈说到后来,发现自己一直都是光着身子,又是大窘,忙摄来不远处的衣物,草草套在身上。羽清玄则在此段时间内沉吟了一番,又道:
“你的打算是……”
“用最简单的法子。”
经过之前的缓冲,余慈的脑子已经恢复了正常,他当然有更简单的办法——直接破入赤阴的形神交界地中,读取信息,强烈的心绪动荡之后,无疑是最好的时机。
羽清玄嗯了声:“那就试试看。”
余慈依言而行。由于前面的种种刺激,虽然此时赤阴灵智昏昧,但所有和余慈有关的心念、记忆,都会特别活泼、清晰,从这里,余慈不但看到了当年双仙教中的一些情景,还看到了赤阴剑园之后的轨迹。
这位倔强高傲的女修,挣扎着要走一条不依靠任何人的孤独的路。
然而,有心、坚定意志,不代表能够冲破一切阻碍,此后有数年时间,都是在挫折和迷茫中渡过,后来,还是慕容轻烟找到了她,介绍给夏夫人,又入了薛平治门下,才真正上了正轨。
赤阴的经历,也算是跌宕起伏,可大略扫描一遍后,问题出来了,相关的记忆中,并没有妙相的存在……
怎么会呢?
没有见到妙相,这“授粉种香”的秘术,是怎么落到她身上来的?
羽清玄摇摇头:“看起来,你的法子还要再斟酌,这边的事儿一时半会也解决不了。”
余慈干笑一起,其实这种情况,已经很说明问题了,他心里也有了思路。但见羽清玄确实有事,他也需要照顾一下,便道:
“这种阴诡之事,还要好好梳理。羽宫主,刚刚是发生什么事了?”
余慈还记得之前天地动摇的变故,本以为是三元秘阵运行出了问题,可如今看来,又不是那么简单。
羽清玄轻叹一声:“真实之域上,感应还算明晰……大概是北荒方位,天地法则体系结构,出了大乱子!”
“呃?”
余慈稍怔,立时将自家心神投射出去,一路攀升到真实之域,以“拈弦转丸”的手段,细察北荒方向。果不其然,那边的法则体系结构,呈现了非正常的扭曲,但又不是“虚空挪移”造成的那一类,倒像是……
“什么东西渗进来了?”
一语未绝,真实之域上,来自另一方,也就是幻荣夫人的消息也传导过来。
余慈在与幻荣夫人交流时,早早就把北荒地界“封赏”了出去。即使这种行为,没有任何宗门势力公证、认可,但幻荣夫人可不会就此束手束脚,短短年许时间内,已经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