守缺特意多看了慕行秋一眼,见他手里也握着泥土化成的神像,才满意地嗯了一声。
地下传来声声鼓响,好像有一支大军正要破土而出,虽然经历过四次大劫,众人还是脸色微变,感到自己渺小无力,对阵法的信赖更加深切,心中还有一些担忧,只怕守缺主阵不如慕将军纯熟。
山谷中的第一道木攻出现在边缘的山坡上,那里堆满了前几次五行之劫中倒下的死树,谷内的草木早已被铲除一空,也都堆在四周。木堆里突然蹿出一棵大树,如同泉水喷涌,瞬间长到几丈高,很快,大量新树接连长出,全都枝叶繁茂、花团锦簇。
只要别凑巧站在树长出来的地方,这些树看上去没什么危害,可是众人都有经验,谁也不敢大意,与阵主一块念诵“我为”之句,严阵以待。
那些新树长得快,枯得也快,不到一刻种,花叶飘散,枝干萎顿成灰。数不尽的花叶飘而不落,逐渐扩散,它们才是木攻的武器。
谷外刮来一阵邪风,绕着圈扫荡,越来越强劲,就是不肯离开,卷入大量花叶,将谷中凡人团团包围。
守缺哼了一声,“老道还真是阴险,竟然跟五行之劫联手出招啦。”
第一千零八章 临阵写符
飞花似雪,飘叶如蝶,千千万万,从山坡上、从山谷外涌来,借着风力翩翩舞动,初看令人心旷神怡,难以相信世间会有此奇景,再看却渐渐毛骨悚然:残花败叶连成一片,仿佛神龙见首不见尾,绵延起伏,将谷中众人团团围住,直至遮天蔽日,如同海中巨兽准备鲸吞成群的鱼虾。
之前的五行之劫只有法术没有意志,随机横冲直撞,碰到者倒霉,躲过者走运,极少主动攻击某地某人,这一次的木攻却不同,在一股强大意志的操控下,飞花飘叶明显地在执行战术:先是积聚力量,随后包围,接着等待更多援兵到来,最后它们会发起势不可挡的集中攻击。
“无耻、胆小的老道!”冷傲的守缺有点沉不住气,“居然不敢露面,只派法术进谷。”
赵处野的做法并不算无耻或者胆小,服月芒道士正常情况下总是与敌人保持很远的距离,不露面更是常事,之前与慕行秋的三次斗法都属于特例,他想逼出魔魂并第一时间夺而有之,所以才会紧追不放,这一次,他显然只想来一次正常的斗法,目的是杀戮。
不露真身的星山宗师,更显愤怒、更具威力。
四周的花叶越来越多,山谷渐渐陷入黑暗,就连凡人也察觉到这一次的木攻与前几次颇为不同,不免胆战心惊,频频向中间的守缺和慕将军望去。
弱者之道乃是纯粹的守势,没有攻击之术,守缺一手握着神像,另一手发出一道幻术,务实幻术没有固定形态,因人而异,慕行秋发出来的通常是闪电,现在的守缺比较喜欢霞光,一挥手,三道巨型弯刀一样的霞光冲上天空,斩向成群的花叶。
花开叶散,阳光重返地面,可是没等众人发出欢呼,受到挑战的花叶已然大举反攻,像一群逡巡已久的饿狼,疯狂地扑向三道霞光,眨眼间就将它们撕碎。
守缺发出更多霞光,一道比一道庞大,却没有一道能够长久坚持下去,消灭的花叶远远比不上从谷外赶来的补充。
“五行之劫为什么会听从这个老家伙的命令?”守缺愤怒地仰天质问。
五行之劫是昆沌发出的法术,守缺以第九层念心幻术都控制不了,服月芒境界的赵处野却能指挥花叶进攻自己的敌人,这让她很不服气。
慕行秋也很纳闷,赵处野似乎不该有这种本事,但他没时间细想,“守缺,专心布阵!”
守缺恶狠狠地看了慕行秋一眼,没再发出幻术,开始准备接招,“我身为地……”
众人跟着念诵,慕行秋也不例外,可他的心思没有全放在阵法上,一旦加入战斗,他就只想着如何获胜,其它事情都不在意,失去的记忆、锦簇交待的责任,在这种情况下全都被他抛在脑后。
慕行秋推测这一战很难获胜,守缺主阵的弱者之道可能比锦簇还要强一些,但是敌人的力量也更强大,昨天的水攻和顶天立地符都没有刻意选择目标,力量分散,今天的木攻却是聚而后攻,力量集中,增强了数十倍。
繁花盛叶伸出一条触手,试探阵法的外围,跟前两次的金攻、水攻一样,花叶贴着凡人的身体掠过,顺着通道一圈圈前进,途中跌落了一些,大部分都集中到守缺身上,她拥有的是法身,比锦簇承受力更强,花叶在她身边纷纷凋零,落地成灰。
慕行秋站在最里一圈,发现第一批进来的花叶威力不是很强,它们更像是一群探路者。果然,后续的花叶越来越多,速度也越来越快,激起呼呼的风声,一片片、一瓣瓣都像是刀剑,组阵的凡人稍不注意,只是歪下肩膀就会被击伤。
“我血为川……”守缺大声诵咒,脚下的灰烬已经堆到膝盖,身躯发出光芒,形态慢慢地有些模糊。
在大多数人看来,守缺似乎更强大了,层层叠叠的花叶沾不得身,只有慕行秋知道,她正在渐渐露出法身的原形,照这样下去,她不等到被灰烬淹没,就会彻底消失,再没有复原的机会。
慕行秋抬头望了一眼,消耗掉的花叶还不能百分之一,赵处野显然恢复了几分高等道士的沉稳冷静,这次进攻有条不紊,就是要将所有人慢慢磨死。
慕行秋的脑子飞快地转动,早在守缺回来之前,他就想到一个应对办法,要用到符箓,但是办法很不成熟,即使听符临讲解一番之后,也还是破绽百出,皇甫养浩留下的记载似乎能够解决这些破绽,慕行秋脑海中思索得就是那些文字。
留给他的时间太少了,根本没办法验证想法是否正确,就像之前那一次,他以为看出了法术在浪费力量,事实却证明他想得太简单,法术中的每一个安排都有清晰的理由,那些看似浪费的地方也都暗藏玄机。
这一次若是猜错,慕行秋害死的可不只是自己。
花叶灰烬堆到了守缺的腰间,从土台向四周流动,很快就到了最内一圈十几人的脚边。
慕行秋不能再等了,他本以为木攻和赵处野会先后到来,结果两者联手而至,远远超出了弱者之道的承受能力。
慕行秋扭头问符临:“你有符箓笔吗?”
正跟着大家诵咒的符临一愣,“有……三支,分别来用写进攻符、防守符和辅助符,品质一般……”
守缺怒声道:“你们两个,专心点!”
慕行秋示意符临将三支笔都拿出来,然后对台上的守缺说:“让我助你一臂之力,你得留点法力,木攻之后,赵处野不会就此罢手。”
这话说得客气,守缺心里清楚得很,此战过后,自己的法身能否留住都难说,更不用说法力了,于是打量了慕行秋几眼,没再阻止他。
符临距离慕行秋只有五步之遥,想将三管符箓笔递过来却不容易,花叶在阵形中穿插飞行,触者立伤,符临单手掏出符箓笔,轻轻一抛,扔给慕行秋,每一个动作都得小心翼翼,饶是如此,手臂仍被划出七八处伤口。
慕行秋伸手接住笔,花叶划破衣袖,留下几十道伤痕。
三管笔都不长,五寸左右,红白黑三色。
“黑攻白守红辅。”符临提醒道,还是觉得奇怪,“可你还没有墨纸……”
慕行秋从皇甫养浩那里拿到的只是制墨材料,至于符纸,一张皆无,“用不着,我要试试新写法。”
“什么?”符临大吃一惊,对方若不是他所敬重的慕将军,他会以责骂阻止这种行为,“符箓不能乱写,会出乱子的!”
皇甫养浩只是在符墨中加入一道符箓,符临就已经觉得惊艳,甚至有离经叛道的嫌疑,很难理解不用墨纸会是怎样的“新写法”。
慕行秋心中没有窠臼,什么方法都敢尝试。
他将右手神像交与左手,右手单持一管红笔,深吸一口气,突然间一笔下去,居然要在飞花走叶形成的流动墙壁上写符,噗的一声,笔断为两截,他的手掌布满了细小伤痕,连一笔都没写完。
“这样不行。”符临大声劝道,“写符是个精细活儿,不可一蹴而就。”
慕行秋却不放弃,右手从左手里拿过黑笔,在左臂的伤口上沾了一点血,再次落笔挥毫,笔势连变三次,虽然还是没写出完整的符箓,面前的花叶却停顿了一下,但也只是瞬间而已,随即黑笔折断,花叶自飞。
就这么短短一顿,却帮了守缺一个大忙,她抓住机会连施三道法术以强固法身,形态由此又清晰了一些,“再多给我一点时间。”守缺尝到了甜头,开始提要求了。
慕行秋右手拿过第三管白笔,伸到花叶河里,还没动手就被席卷而去,手掌退得稍慢一些,被割得鲜血淋淋。
他的体质异于常人,即使法力稀少也极为坚韧,换成别人,整个手也就没了。
守缺失望地哼了一声,不再观看慕行秋,符临更觉遗憾,他在意的是那三管笔,它们并非真像他声称的那么普通,管管都有来历,普通符箓师一辈子也得不到一管,就这么在慕将军手里毁掉,连半张符箓都没写出来。
慕行秋高举双臂,左手握着神像,右手鲜血流淌,他想了一会,总结三次挥笔的经验,心中有数,对符临说:“看我这一张符写得怎样。”
“啊?”符临没听明白此言何意,正要发问,只见慕将军右臂一挥而下,伸进花叶之中,以臂为笔、以血为墨、以法术为纸,五指同动,瞬间就写成一道符箓。
贴地极速飞行的花叶被拦住了,聚在符箓上,忽然燃烧起来,形成一条几丈高的火柱。
“纯青火符!这、这……”符临惊得嘴巴都合不拢。
通往土台的花叶暂时没有了,守缺终于得到充足的时间修复法身,将将完成,顺着通道涌来的花叶成倍增加,纯青火符只能拦住一部分,剩下的继续前进,恢复了对守缺的攻势。
慕行秋增加了一个抵御木攻的节点,虽不稳定,总算有了一块立足之地,他以右手五指一遍遍地在火柱上续写纯青火符,力保火焰不灭,流血、火炙,他都不顾。
空中聚集的花叶分开一通狭窄的通道,阳光射进来,照亮了飘在空中的一个身形。
周身环绕着二十七件法器的赵处野,正低头俯视众生,双手拿着的不是铁尺与铃铛,而一座小小的塔。
如果慕行秋还有记忆的话,会认出那是庞山的祖师塔。
第一千零九章 以身为鼎
守缺抬头望去,“老道总算敢露面了……我认得他手里的玩意儿,那不是……那不是……”
她越看那塔越觉得眼熟,就是想不起名称。
赵处野在数百丈的高中俯视众人,神情冷漠而残酷,他或许还没有恢复道士之心,却已经能做出高等道士的样子。
“祖师塔。”他说,目光落在慕行秋身上,他当然不会认错人,甚至用不着证实,“从前属于庞山的祖师塔,慕行秋,还记得它吗?”
慕行秋根本没抬头,仍在不停以手指写符,由于法力稀少,他得比平时更加专注才能灵活操纵五根手指,分不出精力搭理天上的赵处野,也没注意到身边人的惊恐。
符临瞪大双眼,呆呆地看着慕行秋五指翻飞,心情先是惊讶,接着是敬佩,很快就变成恐惧了。
符箓师写符,一笔写一符,不多不少,皇甫养浩发明了一笔两符,其实是将一道符提前融在墨汁里,写符的时候还是一道,慕行秋反而行之,五根手指相当于五管笔,同时在写一道符。
一笔写一符速度比较慢,而且很难保证过程中心意不动,因此圆满符十分罕见,五笔写一符速度快了不止五倍,一挥而就,符符圆满,慕行秋觉得这很容易,甚至不太明白为何之前没有符箓师这么做,却忘了普通人两手同时写字尚且困难,更不用说五指并用。
在符临心目中,慕将军还是那只马妖,因此更觉得不可思议。
就连天上的道士赵处野也感到意外,慕行秋明明已经遗忘绝大多数法术,何以能够施展出念心幻术的一心五用?
“不愧是念心科弟子。”赵处野赞了一声,催动更多的花叶冲进地面的法阵。
“起码我不会无耻到借用别人的法术!”守缺大声冲天上喊道,还以为赵处野说的是自己,在她眼里,一心五用和纯青火符都没什么可惊叹的。
赵处野不理她,仍对慕行秋说:“看来你猜到了符箓的一些奥秘,没错,道士才是写符的最佳人选,只有咱们的血才能发挥出符箓真正的力量。”
慕行秋仍不吱声,旁边的符临忍不住开口了,“你说什么?道士的内丹和祭火神印冲突,而且龙宾会曾经对各种血液做过尝试,道士之血没有特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