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玉楼见李娇儿此番这般上心西门庆的事情,心中也是十分感念的,因点点头道:“如今有姐姐牵线,只要咱们能顺利见到那位师师姑娘,这事就没有不成的了,姐姐如今想是见过这位师师姑娘了?常听人家说起,她虽是风尘女子,在那赵官家心中,却是位同副后一般,不知这话真么?”
那李娇儿闻言点点头道:“怎么不真?奴家出身乐籍,自是知道的,我们这一行当,算是个下九流,走在路上谁不唾弃,可是自从勾栏李家出了这一位娘娘,当真是了不得,如今勾栏院门首处,一般的人家儿都要肃静回避的过去,就连当朝一品、封疆大吏,到了勾栏李家师师姑娘的绣楼门首处,也只好感叹一句门第尤峻,是轻易不敢高攀的。”
孟玉楼听了,点头笑道:“这位师师姑娘也算是为乐籍女子增光添彩的脂粉英雄了,只是她这样高的身份,只怕性子骄纵孤高,不好相处吧……”
那李娇儿笑道:“原先我也是这么说,当日从阳谷县中举家搬迁至此,也曾几次三番的意欲拜会这位妹子,谁知当中又有她家妈妈挡驾,我们这些外来的不明就里,还道是那师师姑娘眼里没人似的,原来都是那蕴姨娘,哦,就是东京李家这位妈妈捣的鬼了。
直到昨儿我求着的一个乐师对我说了方才知道,若说这位师师姑娘,端的百伶百俐,只有一节,模样儿虽然娇俏美艳,性子却是个假小厮儿一般,最喜欢结交江湖豪侠绿林英雄的,听说跟那梁山泊的及时雨呼保义宋三郎都有些交情呢……”
那孟玉楼听了这话,心中倒是十分激赏这位师师姑娘,因笑道:“这不就是美人儿的胚子,英雄的心肠,倒也活脱脱的是个奇女子呢……”
李娇儿点头道:“正是呢,所以当日她刚刚出道时,就常常拢发包巾,做男子妆束,市井之上以文会友,与客人们称兄道弟的,教坊之中传为艳谈,她又姓李,那些个文人墨客们就封她飞将军的雅号了……
只是如今自从伺候了赵官家,哪里还有人敢与她来往呢?所以原先那些朋友们也都疏远了,不然,听说原先每年在她的绣楼之上都有赛诗会,如今改作了小御街,倒是冷清多了,说来也是叫人唏嘘……”
姐妹两个说着,倒叹息了一回,因商议定了,明儿一早前去拜会这位师师姑娘,那李娇儿再三再四的嘱咐,旁的不用管,只要银子必须多带为上,实在是多多益善的,只因那蕴姐是钱如命,为了几个钱,就算冲撞了赵官家,她也照样敢叫师师出来见客。
孟玉楼听了,半信半疑的,只得答应着,那李娇儿见玉楼面带犹豫之色,还道是她手上有些拮据,因搭讪着笑道:“论理,这营救老爷的事情,奴家也该出力,只是如今奴家自己都投身到勾栏院里,虽然不曾开板儿接客,到底名声已经不好了,若是当日再有别的活路,也不能够走了这一条腌臜路子不是?”
那孟玉楼见李娇儿会错了意思,连忙摇头笑道:“二姐姐别多心,奴家并不是为了银钱小事费心,不过偶然想到别的事,一时愣神儿罢了……”
那李娇儿听了方才放心,一面又好奇道:“三姐方才说不为银钱小事费神,莫非当日老爷竟留下什么体己不成?”
玉楼听了这话,好似是疑心自己私吞西门府上家财似的,倒也不急着分辨,因笑道:“老爷留下的东西也还够用,都是过年过节时候赏下来的簪环首饰,衣裳头面等物,我俱都已经当了死当,换出钱来打点此事,若不够时,还有我兄弟杨二爷帮衬着,满破也够了,倒不用姐姐帮衬,如今要不是姐姐,奴家就是趁个金山银海的,到底也难见师师姑娘的金面不是?怎么姐姐反说自己没有出力呢……”
一席话说的李娇儿又是心虚又是得意的,面上似笑非笑,很有些尴尬,因坐不住,搭讪着起身就要告辞,玉楼和大姐儿两个苦留不住,只得叫小鸾和红药送了出去。
两个站在门首处,看着那李娇儿走远了,回来大姐儿方笑道:“二娘还是那个脾气,一叫她凑份子钱就装作听不见,每回家里头摆酒请客,不是三娘出钱出力,旁人就只会看热闹罢了。
想是五娘那样的还罢了,自己知道是吃了白食的,倒也不端着架子,只要姐姐长姐姐短的,把三娘笼络住了,自己倒吃了一个沟满壕平,心底无私天地宽。
最可气可笑的就是二娘那样,明明不乐意出钱,有本事倒别来吃,谁知到了正日子,也没事儿人一样的来了,又悿着脸坐在大娘下首处,这会子才想起自己是二房奶奶来呢,三娘说好笑不好笑。”
孟三姐听养女说的有趣儿,也忍不住扑哧儿一乐道:“你这蹄子倒会说嘴,人家好心好意的救了你脱出火坑,你倒在这儿背地里嚼舌头,仔细明儿你爹出来,我告诉他叫你大娘打你。”
说的大姐儿嘻嘻一笑道:“我爹才舍不得打我呢,只是方才我见三娘有些愣神儿了,是在想什么呢?”
孟玉楼点头道:“怎么,你也瞧出来我愣了一会儿?只因二姐姐说了,咱们只要有银子,那李妈妈自然乐意牵线,准许拜见那位师师姑娘,奴家心里是想,怎么这李妈妈好大的胆子,竟连赵官家的女人也敢背地里叫人调弄……”
那西门大姐儿听了笑道:“怨不得三娘不信,若是女儿不曾在那种地方待过几日,只怕连我也不信呢,当日女儿给二娘救下,就安顿在桂姐房里,瞧得真真儿的,那鸨儿晌午刚收了一家的盘子钱,说是如今包占住了桂姐,定然不让她再与旁人沾身的。
谁知到了下午就叫小丫头子来给桂姐梳洗打扮,送她去唱堂会,一晚上都没回来,到次日,喝的醉杨妃一般的叫人抬了回来,身上好些腌臜印记,一望可知是接过别的客人了……”
那孟玉楼听了,唬了一跳道:“怎么,这李桂姐不是你爹的粉头么,如今你爹还没死呢,她怎么……”说到此处也是一阵心寒。
西门大姐儿听了摇头道:“如今都什么时候了,别说是桂姐等不得,女儿冷眼旁观着,这个家里,就只有三娘对爹才是真心……”
孟玉楼闻言连忙对她摇了摇手正色说道:“这话关乎妇人贞洁,可不能瞎说,如今旁人我也不知道,大姐姐和瓶姐不是还好好的守着么?”
那西门大姐儿听了冷笑一声道:“三娘,你好糊涂啊,若不是她们两个,我和你女婿还用得着连夜逃出来么?
如今爹爹不在家里,那官哥儿、孝哥儿两个,活龙一般,成日里也不知她们是有心还是无意,就让乳娘如意儿抱住两个哥儿在女儿眼前晃悠,口口声声说什么如今府上就指望着两个哥儿早早成人,也好?受这偌大的一片家业。
女儿实在听不惯,方才与你姑爷商议着,带了他家的东西逃了出来,谁知半路上又散了,如今也不知他是死是活……”
说到此处触动自家情肠,眼圈儿一红哭了出来。玉楼见状,连忙将大姐儿搂在怀里安抚道:
“好姑娘,快别哭,如今咱们也花钱雇人往你说的那一片山坳里找去了,并不见有什么尸首,和那杀伤人命的勾当,如今没有噩耗就算是好事,你凡事宁可往好处想一想,可别煎熬坏了身子,倒时候就算是找着了陈家姑爷,你倒病了,岂不是终究不能两全么……”
那西门大姐儿给孟玉楼好言相劝了一番,方才渐渐止住了啼哭,正赶上红药和小鸾送客回来,就瞧见母女两个眼圈儿都有些红红的。
那红药姑娘见了笑道:“哟,这是怎么说呢,莫不是方才说要拿出重金来收买那李妈妈,你们母女两个算着份子钱,谁也不肯多出,方才恼了,哭起来不成?”
说的玉楼两个都破涕为笑,孟玉楼因啐了一声道:“你这蹄子倒诙谐得好,说正经的,你们二娘送出去了不曾?”
小鸾听了笑道:“哎哟哟,再不要提起这位二奶奶了,自从出了院门儿,一路上就絮絮叨叨的说那勾栏李家如何待她不好,早起要过来时,连个轿子也不肯派,还是她自己花钱雇车来的,回去时只要走着。
奶奶想想,奴婢原是西门府上的丫头,如今能眼睁睁的瞧着二房奶奶抛头露面卖头卖脚的在街上走着不成?少不得替她雇了一辆最好的香车送了回去,红药姐姐会了车钱,拿了一锭银子呢,说剩下的叫二奶奶将就着用吧。
咱们家二奶奶旁的都好,就是见了银子是命,登时就眉开眼笑起来,直夸红药大姐姐会办事,千恩万谢的上车去了……”
孟玉楼母女两个听这丫头说的活灵活现的,好似说书的女先儿一般,都忍俊不禁起来,连红药也喜得伸手在小鸾的香腮之上拧了一把笑道:
“赶明儿家里没嚼裹儿了,就把你这蹄子送去给人家宅门儿里的太太奶奶们说书解闷儿,倒省得你在家里头贫嘴贫舌的讨人嫌罢了。”
说的小鸾上来与红药捉对儿,要撕她的嘴,两个丫头闹做一团儿,玉楼两个瞧着倒热闹,主仆几个玩耍了一回,眼看又到掌灯时分,玉楼因说道:
“咱们今儿早些开火做饭,吃毕收拾了就早早安置了吧,明儿早起往勾栏李家去,宁可多等一会儿,可别叫贵人反倒等咱们,晚了,只怕那赵官家一来,更没闲功夫儿应酬咱们了。”
两个丫头答应着,自备了干净家伙,借了那会馆的小厨房做得了饭,先送与杨氏姑妈吃了,又叫小鸾捡了菜送到杨宗保书房里,劝他多吃一碗,方能夜里温课,这厢母女两个带着丫头也吃毕了,几个闲坐一回,商议妥当,方才吹灯睡觉,不知明日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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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十六回
到次日;主仆几个绝早起来梳洗;复又拢发包巾;做那举子打扮;红药立在梳妆台后头,一面给孟玉楼梳头一面笑道:
“奶奶今儿去了师师姑娘的闺房,要是把她也迷住了倒也是难办,万一惹得那赵官家吃醋了;咱们岂不是杀头的罪过儿么?”说着;又掩口娇笑。
玉楼听她说笑;没奈何道:“你这蹄子,统共也不会盼着我一点儿好的么?”想了一回,又叹道:“也不知这一回能不能一举成功;说动了一位师师姑娘……”
红药听了笑道:“这是自然的;别说奶奶原本是个百伶百俐巧舌如簧的妇人,昨儿不是听你们家里二奶奶说了么,那师师姑娘为人慷慨仗义,并非一般风尘之中的轻薄女子,咱们只要晓之以理、动之以情,不怕她有不依的!”
玉楼原本心里没底,听见红药这样一说,方才有些鼓起兴致来道:“是了,将心比心,只要咱们把话说得清楚明白了,再好生求求人家,只怕没有不成的。”
两个商议妥当,拾掇整齐了,草草吃了早饭,吃毕收拾了,留下大姐儿看家,玉楼带了两个小厮打扮的丫头往那勾栏李家去。
今儿因为是官客打扮出门,不好坐车的,玉楼身子娇弱,又不大会骑马,往年偶然淘气,都是西门庆抱着她在马背上,徐徐打马游玩儿一回罢了……几个此番也只好步行着往勾栏李家去,且喜不过一时半刻路程。
那门口儿招呼客人的大茶壶见是当日一掷千金的那一位贵客又来了,连忙十分热络上前来招呼着,一面又命底下看门的小厮儿飞跑进去回报给蕴姨娘知道。
一时间那婆娘一阵旋风也是的迎了出来,一面笑道:“哎哟,前儿我们姑娘刚刚回门,怎么今儿姑老爷又来了?不见带我们大姐儿回来逛逛的?”
说着,十分热络上来挽住了孟玉楼的手臂就往里头让,一面絮絮叨叨笑道:“论理我也该说姑老爷一句的,你们男人家呀,做什么总是这般眼馋肚饱,吃着碗里的瞧着锅里的,既然有了我们姑娘,这种地方就不好常来的……”
嘴里说的大方,却是不肯撒手,只将玉楼往房里拽。后头红药跟小鸾见了,都忍不住笑,那红药因说道:“你老人家说的有理,既然恁的,不如我们先回去吧,免得叫你夹在女儿女婿之间,也是难做人的。”说着,与小鸾两个都笑起来。
说的那蕴姨娘脸上一红笑道:“哟,倒好个厉害的哥儿,不是小奴家当着相公的面夸人的,说出话来比刀子还尖呢,好叫我招架不得。”说的众人多笑了。
一时来在花厅,分宾主落座,献茶已毕,那蕴姨娘方缓缓说道:“怎么?举人老爷这一回再来,莫不是我们大姐儿有服侍不周到的地方?你就看在小奴家面上,饶了她这遭儿吧,大户人家的嫡亲贵小姐,原本性子骄纵一些也是有的,奴家丑话说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