现在陆离可以隐约察觉到新旧世界之间葡萄酒的区别,但他不太确定,毕竟还是一个门外汉。
“我猜是阿根廷。”尼古拉斯耸了耸肩,“他们最近几年有几个酒庄表现十分出色。但还是缺少了变化。”
虽然用词是“猜测”,但尼古拉斯的语气却十分肯定。陆离抿了抿嘴角,“看来,我的品鉴也不是那么离谱。”
随后,陆离又品了一款酒,这一次的单宁感就重了些许,却又没有达到云巅酒庄的程度。这下陆离就分辨不出来了,就连新旧世界都区分不出来,更不要说具体的酒庄了,倒是可以品尝出一些层次来,再过六个月或者一年时间的话,风味会更佳。
耳濡目染,日积月累,陆离对于葡萄酒的口感渐渐有了自己的领悟,但终究还是基础薄弱,识别能力有限。
“你之前是不是说过,现在欧洲的老酒庄也开始适应时代的变化,推出了小瓶装的葡萄酒,单宁感更轻,赏味期限更短。你说的是不是就是这种?”陆离猜测着说道,这是他脑海里最靠谱的猜测。
“我们的确正在进行这样的尝试。”尼古拉斯给予了肯定,不用说话,陆离就知道他的判断错了,后面肯定还有一个转折。果然,尼古拉斯紧接着说道,“但是,这不是旧世界的酒,这是新世界的代表酒款,纳帕谷。”
陆离恍然大悟,他的葡萄酒知识还是太贫乏了,居然忘记了自己的邻居。纳帕谷可不是随随便便的产区,甚至可以算得上是新世界酒的代表领军人物。
人们总说,纳帕谷的葡萄酒享誉新世界,即使比起旧世界的酒款来说,也不会太逊色,更重要的是,在销量方面,纳帕谷的葡萄酒确实穷追猛赶,正在渐渐赶上欧洲的水准。在工艺的创新方面,纳帕谷确实已经处于顶尖水准。
单纯以市场占有率来说,旧世界葡萄酒依旧占据优势地位,但领先优势已经没有剩下多少了。不过,新旧世界的葡萄酒也可以看做是守旧派和创新派的对峙,那种骨子里的高傲还是无法逾越的天堑。
对于纳帕谷,今天,陆离总算是有一个相对清晰而立体的认识。按照产区,德州也被划分为新世界葡萄酒,算是纳帕谷同一条阵线的战友。至于竞争者,云巅酒庄现在还没有资格和纳帕谷在同一个水平线上竞争。
“事实上,我颇为喜欢。”陆离实话实说,以前还在橄榄花园的时候,新世界葡萄酒的口感和平易近人就给他留下了深刻的印象。
他正准备举起酒杯,再次嗅一嗅气味,刚才隐约察觉到了些许花香,可动作随即就停顿了下来,“你确定吗?”耳边传来了一个戏谑调侃的声音,伴随着零碎的嗤笑声,低低地响着,打断了陆离和尼古拉斯的交谈。
两个人顺着声音看了过去,然后就看到了三个四十岁上下的中年人,身型各异,但却统一西装革履、头发整齐,而且脸上的高傲和嘲讽以一种优雅的方式,居高临下地呈现出来。没有任何遮掩,简简单单的一句话,就带着尖锐感,扑面而来。
“我不太确定你能否了解我的想法,至少在一分钟之前我还确认过,我不是受到控制的机器人。”陆离的反驳绵里藏针,不卑不亢,甚至还带着一丝幽默,站在旁边的尼古拉斯不由莞尔,和陆离交换了一个视线,眼睛里闪烁着“你知我知”的光芒。
可以看到眼前三个人的表情都十分相似,嘴角扬了扬,闪过一丝不屑。似乎对于陆离的还击毫不在意,就好像大人在看小孩子胡闹一般。
而后,尼古拉斯就主动做起了介绍,“这位是杰克,威廉,还有布莱恩;这位是十四。”在介绍之下,陆离分别和每个人握了握手,表示友好。随后尼古拉斯又进一步做了介绍。
布莱恩和杰克是欧洲的资深品酒人,拥有自己的专栏,尼古拉斯没有进一步介绍专栏是什么类型的,博客博主也叫做专栏,“泰晤士报”的专栏也叫做专栏,但分量却截然不同。不过,这两个人前几年断断续续地担任过三次布鲁塞尔红酒大赛的评委,估计分量还是不容小觑的,今年没有评委任务,但还是前来参加了这一场盛会。
至于威廉,他则是一个小酒庄的庄主,在法国的阿基坦大区,那也是一个赫赫有名的酿酒地区,甚至比勃艮第还要更加有名。他今天的出席不是为了参赛,仅仅只是参与其中而已,因为他们有自己的比赛,波尔多…阿基坦葡萄酒大赛,只允许区域内的酒庄参赛,但权威指数却丝毫不弱,甚至是无数法国民众购买葡萄酒的第一标准。
当尼古拉斯介绍了陆离的身份时,杰克眼睛闪烁着未知的光芒,进一步提问道,“你是说,你的酒庄在德克萨斯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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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79 骨子清高
“你是说,你的酒庄在德克萨斯州?”
同样的话语,陆离听过无数遍了,当初尼古拉斯得知的时候也说过,刚才在入口处的接待员也说过。原因很简单,德州就是葡萄酒的荒漠,这是全世界的共识,可以说是偏见,也可以说是惯性,但却是无可争议的事实。
陆离不由想起了十九世纪末、二十世纪初,彼时的世界已经完成了拓荒,北美大陆、非洲大陆、南美洲大陆,乃至于南极和北极,人类都已经涉足,眼界和视线都已经不可同日而语。
但,当探险家们开始在南美洲进一步探索的时候,人们思想之中的保守却依旧拒绝接受未知的神秘,固执地认为自己所认识的世界就是全部,否认马丘比丘的存在,否认玛雅文明的存在,否认亚马逊丛林的深处还存在着不同的文明,将南美洲、非洲的土著居民成为“野蛮人”,将不同民族分为三六九等。
那些保守派们,嘲讽着探险者们的无知,奚落着探险者们的勇气,鄙夷着探险者们的精神,甚至是嘲笑着那些所谓的“未知先进文明”,认为他们才是世界的中心,认为他们才是最领先的文明,认为他们才是高人一等的存在。
但,时间却证明了真相。就好像地心说终究被日心说取代,天地方圆终究被地球是一个球取代,亚马逊丛林里的神秘文明终究得以真相大白,揭开了人类发展历史的神秘源头。
在当下的世界里,德州的葡萄酒,就是亚马逊丛林;而德州的葡萄酒庄,就是野蛮人的土著领域。
只是,不同人却有着不同的眼界和胸怀。同样的话语,尼古拉斯说来是期待,接待员说来是好奇,而眼前的杰克说来,却是嘲讽和鄙夷,犹如“天/朝/上/国”。
陆离是记者,察言观色是重要技能之一,他可以看得出来对方眼神里的惊诧,不是友善的那一种,“是的,美国的德克萨斯州,距离纳帕谷着实有一段距离。不过,我想应该没有人会认错。”
最后一句调侃,眼前的杰克、布莱恩和威廉都没有笑,倒是尼古拉斯品味出了陆离话语里的戏谑,不由低低地笑了起来。不过,按道理来说,尼古拉斯是旧世界的行列,自然不能明摆着拆台,所以他抿了抿嘴角,控制住了笑容,但眼底的笑意还是没有遮掩。
关于新世界和旧世界葡萄酒之间的矛盾和争论,陆离着实听了不少,尤其是旧世界的清高姿态,更是如雷贯耳。但,只限于传闻而已,陆离所接触到的朋友们,全部都平易近人,对于新旧世界的差异并没有太过在乎。
看来,今天他要见识见识了。他就是亚马逊丛林里的野蛮人,闯入了文明世界,宣告着“神秘文明”的存在。一个世纪前,一个世纪后,人类骨子里的东西似乎不曾改变过。
果然。
“哦,呵呵。”杰克笑了起来,转过头和威廉、布莱恩交换了一个视线,那视线始终带着居高临下的高傲,“现在已经是全球化的时代了,不管是城市,还是农村,人们都可以抵达任何一个角落。只是没有想到,现在随随便便一个角落也都可以酿造葡萄酒了,时代正在进步,却让人们感觉到后退。”
一番话语,听不出任何歧义来,可本质,还是将“野蛮人”和“文明社会”清晰地区分开来。
“杰克,你真是一个绅士。”威廉也跟着笑出了声,“如此隐晦,如此礼貌。”刚才杰克的话语里一个脏字都不带,却将骨子里的居高临下展现得淋漓尽致,“按照我来说,这就好像荒漠里生长出来的一朵玫瑰,出现本身就是奇迹了,我们不能要求更多。”
德州就是荒漠,云巅酒庄就是玫瑰。荒漠之中生长出来的玫瑰,犹如奇迹,却是不合时宜的代名词,即使再娇艳,即使再美好,即使再惊人,终究还是会被环境所吞没,彻底枯萎。
尼古拉斯对于这些高傲的言论早就习以为常,更何况,法国人始终看不惯美国人,这是发自骨子里的东西。不过,尼古拉斯却是陆离的朋友,视线之中难免流露出了些许担忧,思考着要不要主动发话。但随即,尼古拉斯就发现他的担忧是不需要的。
“法国果然是一个浪漫的国度,’小王子’就是法国的著作吧。沙漠里的玫瑰,多么浪漫。”陆离微笑地说道,视线落在了威廉身上,“但可惜的是,现在再也看不到’小王子’这样的杰作了,也许,现代社会,所有人都已经堕落了。那颗愿意相信沙漠之中会长出玫瑰的赤子之心,早也已经找不到了,只剩下无用的骄傲和自大,却不知道,迟早有一天,玫瑰会开满整个沙漠。”
那从容不迫、进退得宜的神态,却带着一股年轻人的意气奋发、肆意张扬,有种咄咄逼人的锋芒,比较起来,眼前三个中年人就蒙上了一层灰尘,黯然失色、萎靡不振。陆离没有使用任何一个脏字,却没有遮掩自己指桑骂槐的锐气,眼前三个人顿时脸都黑了,如同锅底。
威廉轻笑了两声,转头看向杰克和布莱恩,“现在的年轻一代总是如此,怀抱着浪漫的心情,却过着低俗的物质化生活,文化的底蕴和沉淀都已经荡然无存。”说完,威廉还一脸扼腕的表情,轻轻摇了摇头。
布莱恩接过话头,“年轻人嘛,总是如此,狂放不羁、目中无人、狂妄自大,但就好像灌了半瓶子的水,晃荡作响,声音越响亮,就越得意,反而嘲讽那些灌满了的瓶子,说着你们一点声音都没有。事实上,真材实料到底有没有,一张口就露底了。你们说,新世界的葡萄酒,是不是也是如此?”
从隐晦内敛的暗示,渐渐变成了明目张胆的鄙夷。
“哈。”陆离不仅没有生气,反而还笑了起来,但他却没有反驳,只是笑着,然后安静地站在原地。刚才的牙尖嘴利消失不见,威廉等人反而是纳闷起来,就连尼古拉斯也好奇起来,纷纷看向了陆离。
陆离微笑着,举起双手往外撇了撇,似乎在说:不用理会我,你们继续,尽情地发泄。
那怡然自得的姿态,反而有种不张扬的高傲,就好像……就好像在观看马戏团表演的观众。这让威廉三个人都有一股郁气萦绕在胸口,怎么都觉得自己像是耍猴戏的,这感觉太憋屈了。
最后,威廉三个人齐刷刷地看向了尼古拉斯。尼古拉斯嘴角不由抿了抿,原本还在担心陆离以一敌三、落于下风,但现在看来,反而是陆离占据了上风。
尼古拉斯清了清嗓子,为了维持表面的和谐,还是必须他亲自出马。旧世界酒庄的这些老学究们总是如此,摆着一个架子,对新鲜事物敬而远之,拒绝低头认错,更加拒绝妥协。时代的洪流已经推着他们继续前进,他们还抱着高傲的架子做着美梦。
“十四?”尼古拉斯仅仅只是询问了一句,意思就已经到了。
陆离也没有摆架子,开口说道,“老一辈总是如此。抱着历史,抱着过去,抱着底蕴不放手,拒绝接受新鲜事物,拒绝与时俱进。我们在学习着历史,吸取过去的优点和经验,同时又在创新进步,创造自己的长处和特色。这本没有什么,社会变迁、时代更迭,本来就是如此。”
平淡的话语,将事实娓娓道来,没有指桑骂槐,没有意味深长,仿佛仅仅只是在陈述这一个事实。但恰恰是这样无法辩驳的事实,却让威廉、杰克和布莱恩三个人的脸色都开始胀红起来,犹如陆离刚刚甩了一记耳光般。
陆离的话语却还没有说完,又接着说道,“但有趣的是,有的人,一边鄙视着新生代的狂妄和自大,一边却又羡慕着新生代的朝气和生机。这到底是嫉妒呢?还是骄傲呢?当了/婊/子还想立牌坊。”
说完,陆离还转头看向了尼古拉斯,摊开了双手,脸上带着无可奈何的笑容,似乎在说:抱歉,把你一起骂进去了。
可是尼古拉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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