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然。”伊芙琳点点头,“可是,这你怎么解释?”
伊芙琳没有再继续多说什么,只是举起了刚才那幅阿尔伯特的肖像,“你知道,绘画是发自内心深处的呼喊,线条、用色、笔触等等,每一个细节都将情绪放大到极致,所有的故事都隐藏在画作之中,这才是艺术的精髓。”
这一次,陆离没有再继续反驳。而是低头看了看自己小指上的戒指。
他原本仅仅只是好奇着这枚戒指的故事,却意想不到地探索到了一段不为人知的历史。抛开汉斯和阿尔伯特的关系不说,但这枚戒指也还是见证了二战之中的动荡和颠簸,跟随着汉斯从德国前往苏联,而后又前往了中/国,来到阿尔伯特的手中,一路从北方流落到了南方,经过漫长的岁月,现在戴在了陆离的手上。
正如袁清竹所说,这确实是一枚写满了故事、承载了历史的戒指。
“对于阿尔伯特,你还知道些什么呢?”伊芙琳好奇地询问到。
陆离回过神来,细细地回忆着之前袁清竹告诉他的消息,“嗯,我知道的东西也不多。我只知道,我的外曾祖父发现阿尔伯特的时候,他的处境十分艰难,骨瘦如柴,奄奄一息,几乎已经在弥留之际了。那是……1944年的冬天,他几乎就要熬不过去了。”
“1944年的冬天。”伊芙琳重复了一遍这个时间,神情之间却有些落寞。
陆离投去了疑惑的视线,伊芙琳露出了一个笑容,只是,这一次笑容里却染上了一丝苦涩,“我祖父就是1944年的冬天去世的。至少集中营通知我们的时候,是那时候。”
陆离也不由沉默了下来。
伊芙琳轻笑了两声,打破了沉默,“快点享用晚餐吧,我觉得侍应生已经在不断看我们了,似乎担心,这道菜不符合我们的胃口。”他们至少二十分钟没有动刀叉了,这在米其林三星餐厅里,着实是太过罕见了。
陆离也是不由哑然失笑,果然视线余光就看到侍应生走了过来,躬身礼貌地询问到,“请问一切都还好吗?这道菜肴是否符合你们的胃口?”
“没问题,一切都很好。”伊芙琳微笑地点点头示意,侍应生这才收起了担忧,分别朝两个人微笑示意,然后转身离开。伊芙琳继续询问到,“然后呢?”
“后来阿尔伯特到了我的家乡,跟随我的外曾祖父。阿尔伯特会一些简单的中文,他成为了我外婆的老师。”顿了顿,陆离又补充说道,“绘画的老师。”
伊芙琳露出了大大的笑容,“我想,这就是你对绘画的兴趣来源吧?”
陆离没有承认,却也没有否认。其实,他对绘画的确是没有任何了解的,即使是宋令仪也没有这方面的天赋。但事实就是,阿尔伯格传授给袁清竹的思想观念,却改变了他们全家的生活走向。
“阿尔伯特现在还健在吗?”伊芙琳试探性地询问到,虽然没有多说,但那双熠熠生辉的眸子,却可以看得出她的期待满满。
陆离相信,如果他的回答是肯定的,说不定伊芙琳还会想要到中/国去亲自拜访,但伊芙琳却忘记了,陆离之前就说过,他对这幅油画的来龙去脉也知之甚少,“很遗憾。他也已经去世了。”
伊芙琳露出了扼腕的表情。
“1948年,他的身体着实太过糟糕,精神状况也不好,最后郁郁而终。”陆离把自己知道的情况,一五一十地阐述了出来。
伊芙琳愣了愣,然后神情就顿时变得寂寥起来,“祖父去世的时候,只有二十五岁。”
按照伊芙琳的推测,阿尔伯特的年龄应该和汉斯相仿。年仅二十五岁,却因为糟糕的身体健康,还有糟糕的精神状态,英年早逝。他逃过了集中营的大屠杀,却终究还是没有能够逃脱命运的套索。
也许,陆离永远都没有办法知道事情的真相了,汉斯和阿尔伯特到底是不是恋人,还是说,只是普通朋友,又或者说是灵魂伴侣。
但毋庸置疑的是,在那段恢弘历史的背后,小人物的命运却是如此微不足道,轻而易举地就被社会的洪流摧毁,背井离乡、流离失所、老无所依。比起死亡来说,更加可怕的是活着,在地狱里活着。
长长吐出一口气,将沉重的心情宣泄出来,重新露出一个笑容,陆离半开玩笑地说道,“我现在正在等待着你用餐完毕。我还在等待品尝大名鼎鼎的主餐呢。这顿晚餐,该不会要吃到午夜过后吧?”
伊芙琳回过神来,深呼吸一口气,对着陆离扯了扯嘴角,“抱歉,请原谅我。比起绘画本身来说,我更加好奇画作背后的故事,一向都是如此。更何况,这幅画还是来自我的祖父。”
“我可以感受得出来。”陆离收了收下颌,意味深长地说道,那打趣的表情让伊芙琳轻笑了起来,犹如阳光打破了坚冰一般。
………………………………
297 赠送画作
“事实上,我有些意外你的反应。”陆离端起了葡萄酒,轻抿了一口,他说不出口感的细节差异,但确实是比不上罗曼尼…康帝。
陆离相信,河畔餐厅这里肯定有最顶级的葡萄酒,即使是罗曼尼…康帝也不例外。但伊芙琳并没有点最高级的葡萄酒,毕竟他们仅仅萍水相逢而已,且不说是不是陆离请客,就算是伊芙琳自己请客,她也没有选择最顶级的种类,归根结底还是不太礼貌。
伊芙琳抬起头,投来了不解的视线。
陆离斟酌着自己的话语,“我是说,你对于祖父的八卦的态度。我以为,你会不喜欢没有根据的胡乱揣测,毕竟,这对你祖母来说,并不公平。”
陆离知道这是在刺探伊芙琳的隐私,刺探伊芙琳的家庭情况,这是一个很不礼貌的行为。不过,刚才的交谈让两个人变得稍稍熟稔一些,产生了一个共同的话题,他这才按捺不住自己的好奇,询问起来。
伊芙琳愣了愣,然后嘴角的弧度上扬起来,不过她没有立刻开口回答,而是低下头,笑容一点点地消散,似乎陷入了沉思,轻轻吐出了一口气,正当陆离以为他得不到答案的时候,伊芙琳才开口说道,“其实汉斯不是我的亲祖父。”
“蛤?”这牛头不对马嘴的回答,陆离一时间没有转过弯来——跳跃着实太大了,而且狗血似乎一盆直接就砸了过来,冲击力有些太强。
看到陆离那憨厚的模样,伊芙琳轻笑出了声,“我的意思是,我的父亲,不是我祖母和汉斯的孩子。”伊芙琳的肩膀轻轻抖动着,显然因为陆离错愕的反应而开心不已,“我的祖母和祖父,不是因为爱情而结婚的,在结婚之前,我祖母就已经怀孕了。”
陆离需要好好消化一下,信息量有点大。
“那是一个动荡的年代,一个未婚怀孕的女子,处境十分艰难,不要说工作、生活之类的事,甚至可能会有生命危险。所以,我的祖母需要一个丈夫,能够保证她安全的丈夫。”伊芙琳稍稍停顿了一下,端起了酒杯,喝了一小口,细细地感受着酒精的滋味,脸上依旧带着笑容,却增添了些许寂寥。
“我祖父也是如此。”伊芙琳接着说道,“当时,如果军官没有结婚的话,那是十分尴尬的,甚至可能会引来不必要的麻烦。”察觉到陆离不解的眼神,伊芙琳简单地解释到,“不是明面的那种,而是会影响军衔升迁,还有工作的安排。因为当时的社会认为,没有结婚的男人,生活是不稳定的。”
陆离恍然大悟,摊开双手,“我来自亚洲,关于婚姻的传统观念,我们才是最有发言权的。”
伊芙琳瞪大了眼睛,有些惊讶,“你是认真的吗?”
陆离微笑地点点头,之前在学校的时候,他和其他朋友说起国内的婚姻观,他们也感到惊奇。其实不管是东方文化,还是西方文化,对于家庭的归属感都是比较明显的。
在美国,身为保守党的共和党就一直在鼓吹着传统的家庭观念,认为不结婚的人生是不完整的,同样,没有孩子的家庭也是不完整的。这一点,和东亚三国的婚姻观十分相似。
但两个国家之前的最大不同就在于,国内的社会压力无处不在,父母的催促和逼迫也更加严重;相较而言,美国的社会,议论归议论,但归根结底还是会尊重个人的选择。
“所以,他们两个人就走到了一起?”陆离又把话题绕了回来,继续提问道。
“是的。祖父接受了祖母的请求,两个人结婚了。祖父成为了祖母肚子里孩子的父亲。”伊芙琳点点头说道,“其实他们两个之间没有感情,祖母对祖父的感觉,更多是感谢。因为祖父的关系,祖母的生活稳定了下来,后来祖父去世了,她也没有再婚。”
“孩子的父亲呢?我是说,你父亲的生父。难道,你祖母没有尝试找他吗?”陆离提出了自己的疑问。
“死了。当时是战争年代,最不值钱的就是生命了。”伊芙琳语气平淡地说道。
在那一场战争之中,德国的年轻一代也几乎全部都卷了进去,当时就连孩子也都被送往专门的军官学校,为接下来的战争做准备,全民皆兵。
伊芙琳没有过多的唏嘘,继续说道,“祖母的生活很幸福,至少在我看来是如此的。她喜欢手工制品,也喜欢自己亲手制作衣服。得益于祖父的人脉帮助,她开了一间干洗店,收到了军方的照顾,生意很不错。度过了战争之后,她也逐渐站稳了脚跟。所以,我才有机会学习艺术,也才有机会成为画廊的经理。”
伊芙琳的话语很简单,几乎没有过多的修饰,但陆离却可以在字里行间听出其中的艰辛。在那个动荡不安的年代里,一句话的背后,代表的可能是数不清的痛苦和困难。
“相较于祖母来说,祖父的生活却因为战争而变得支离破碎起来,他为祖母支撑起了一片庇护的港湾,最终却客死异乡。”伊芙琳轻轻转动着手中的酒杯,看着那醇厚的酒**体在转动着,“现在知道了,祖父也是幸福的,至少他是为了守护自己深爱的人,而坚守到了最后,我愿意相信,他也是幸福的。”
陆离哑然。
“你可以再多和我说说阿尔伯特吗?”伊芙琳将酒杯放到了桌面上,神情再次飞扬起来,“作为交换,我也再多和你说说祖父,我知道的不多,你知道的也不多,我想这是公平的。”
陆离笑着点点头,“这笔交易,我赞同。”
米其林三星餐厅的用餐时间着实漫长,这是沿袭自法国的习俗,因为在用餐的过程,两个人的交谈是和食物一样重要的部分。一顿晚餐,持续四个小时也毫不稀奇。原本以为今晚的晚餐,三个小时就已经足够了,没有想到,最后两个人还是持续到了十一点半多,这才结束了所有用餐。
看着侍应生把甜品的盘子收走,伊芙琳要来了账单。
陆离坚持要支付,但伊芙琳却不愿意。晚餐是她发出邀请的,河畔餐厅也是她提议的,一顿晚餐两个人花费了一千英镑,这可不是普通人可以负担得起的。
陆离没有办法说服伊芙琳,他总不能说,因为戒指空间的存在,他必须表达自己的感谢。一顿晚餐而已,根本不足挂齿。可仔细想想,确实,和戒指的价值相比,这顿晚餐太过微不足道了,所以陆离也就退了一步。
两个人各付一半。
伊芙琳同意了。
离开了河畔餐厅之后,陆离和伊芙琳沿着泰晤士河,朝着停车的方向散步走了过去,远远地,陆离就可以看到自己的车子已经在等待着了,“请问我是否有这个荣幸,护送你回去?”
伊芙琳本来是打算拒绝的,因为这不是约会,陆离没有护送她的必要。但转念想想,她点点头答应了,“这是我的荣幸。”
她知道今晚会喝酒,所以没有开车过来。不过,每天前来这里享受美食的人数不胜数,所以出租车也十分方便,她丝毫不担心。但现在,陆离发出了邀请,所以她也没有矫情,直接就点头答应了。
“如果你愿意的话,下次到酒吧来,我请你喝一杯,算是答谢。”伊芙琳笑呵呵地说道。
“我还正想问你,那间酒吧叫做什么名字?”陆离为伊芙琳打开了车门,邀请她坐上车,然后他自己也坐了进去,“你前往的地址是?”
伊芙琳对着司机说道,“请到诺丁山,谢谢。”然后转过头看向了陆离,“酒吧,那里就叫做’酒吧’。”
陆离张了张嘴,不由有些发愣,随后反应了过来,轻笑出了声,“的确,没有比这个更加合适的名字了。难怪,我怎么找都找不到它的招牌。显然,它根本就不需要。”
午夜时分,伦敦繁忙而拥挤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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