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宗芬觉得这个问题很不可思议,道:“我把钥匙拿给对面院子的,她们每天帮我喂猪、喂鸡,浇菜,我在院子里还种得有菜。”
王小冉道:“这会给别人增加很多事,给不给钱。”
杜宗芬道:“我们这里和广南不同,乡里乡亲的,这些事谁还谈钱。”
王振华沿着青石梯子就往上走,道:“以前这是一个庙,我从小就走过,这些青石梯以前就有。”来到家乡后,吸呼着故乡的空气,他似乎年轻了几岁,上这个坡没有停下来休息。上了坡,微微歇气,王振华道:“有时我调皮捣蛋,我爸就要打人,我就朝着庙里面跑,只要跑到庙里,我爸就不追进来,就拿着棍子在外面守着。当时我读的是私塾,是我爸在外面做工赚钱送我去读的书。等到庙里老和尚把我送出来时,我爸的火气往往就消了。”
王桥走上一步,道:“堂伯公,我们王家在当地也算是大族,后来怎么就衰败了。”
王振华道:“大家族就和一个国家一样,总有兴旺和衰败。在我记忆中,衰败的开始是我的爷爷后来带着家里大部分钱,买了铁壳船,成产了航运公司,在大江上跑航运。最初还是很赚钱的,后来有了两条船,家里还曾经来过红眉毛绿眼睛的外国人,再后来最大一条船在江里翻了,死了不少人,公司破产了。在我的印象中,这就是衰败的开始。我爷爷后来吸了鸦片,公司破产不久就死了。”
王桥原本以为自己家族世代务农,没有料到祖上还有人经营过航运,虽然失败,也败得很光荣。
王永德道:“我爸后来给我说起过,当时翻船是被外国人安了炸药。”
王振华道:“那是一本糊涂账,谁都说不清楚了。”
推开校门,熟悉的景色扑进了王桥眼里。小院右下侧角落是三间平房,王永德夫妇住在中间,两旁分别是王晓和王桥的住房。右上侧角落则是菜地、厨房和猪圈。左侧是一排教室。大门正对面有一间大平房,作为老师的办公室。办公室前是一个平台,平台上有旗杆和国旗。看着熟悉的景色,他暗想道:“如果我离开家乡数十年再回来,看到这些房子又是什么感受。”
在王振华的印象中,这个院子就是一个庙,眼前所见都很陌生的,没有一点小时候的印象,这不免让他觉得遗憾。他的眼光在院子里四处搜索,忽然快步往菜园方向走,走到菜园近处,看到了一个熟悉的井口。
小时候,这个井口旁边总是放着一个木桶,桶上有绳子,将桶丢进井里,提起来就能喝水。王振华望着黑黝黝的被磨得光滑的井边石,嘴巴哆嗦了几下,对站在身边的儿子道:“你爸小时候很皮实,在外面玩累了,常在这个井口来喝水。庙祝是段家的人,对我很好,还经常给我吃很少见的白糖。”他又对王永德道:“永德,拿个桶来,我要甩桶到井里,提水喝。”
王永德道:“前年王晓回来装了压水设备,压一压就能出水,不能甩桶了。”
吴立勤道:“爸,你怎么能喝冷水。要喝这里的井水,让嫂子把水烧开。”
王振华坚持道:“烧开了,就没有以前的味道了。”
张大炮道:“就喝井水,少喝两口,没有什么了不起的。”
压水上来,王振华喝了一小口,随即又喝了一大口,道:“五十二年了,我整整五十二年没有喝到家乡的水了,甜,好喝。”
王桥回到自己房间,取出一件破棉衣,用袋子装上。张晓娅在院子里转,有些好奇地来到了王桥房间门口,道:“这是你的房间。”
王桥道:“是的,我从小就在这里长大。”
房间很简陋,没有灰,墙壁上还贴着当年最火爆明星周润发的相片,那是《英雄本色》的剧照,小马哥似乎也穿透了岁月,依然保持着青春的风采。床边还挂着一把木吉他,琴弦已经松了。
张晓娅走进了房间,好奇地看着陈旧的吉他,道:“你们那时候都弹吉他吗?”
王桥道:“那是我姐给我的,当年她还在北京读书。那时候弹吉他是文艺青年最喜欢做的事,现在文艺青年少了,大家都忙着打游戏去了。”
张晓娅道:“你拿棉衣做什么?”
王桥道:“我估计堂伯公要跪,给他垫垫。”
张晓娅道:“王爷爷要跪下来,那么王叔他们肯定也要跪,说不定还要王小冉跪,你多弄点垫膝盖的。”
王桥东翻西找,居然找到了两幅旧的护膝,又弄了一件旧毛衣。
从下车到坟地之前,气氛还是比较轻松的,大家都有说有笑。沿着小道走到王家祖坟所在时,大家都下意识停止说话。远远地看到了由大青石垒成坟头的前清进士墓,王振华如被雷击中,眼泪终于流了下来,顺着满是皱纹的脸往下滴。
“五十二年,不孝子终于回来了。”王振华将拐杖丢给了站在身边的王桥,站在坟前。
所有人都不说话,甚至屏住呼吸,看着王振华。
王振华没有立刻跪下。他依次看过这些墓碑,当看到“老孺人王熊氏之墓”时,就停了下来,道:“这是我妈妈。”他用手轻轻地抚摸着青石做成的墓碑,仿佛要为逝去的老母亲擦去灰尘。
王振华安排儿子道:“香、烛,给奶奶烧。”
王国栋赶紧取出二柱烛和三枝香,点燃,置于奶奶坟前。
王振华站在坟前,看着妈妈的名字,忽然间就泪流满面,道:“妈,我回来了。儿子不孝,没有送你走。儿子也没有辜负你的教导,我当了解放军的师长,又。。。。”
王桥见堂伯公要下跪,赶紧将棉衣拿起来铺在地上。
王振华跪在棉衣上,道:“妈,你的儿子是个不孝子,这么多年都没有来看你。”他说得很寻常,但是一句话就是一把鼻涕、几句话之后,王振华就已经邋遢得不成样子。
王国栋招呼了妻子和女儿一声,道:“都跪在爸后面。”
王桥赶紧拿起事先准备好的衣物,给王国栋、吴立勤和王小冉跪下,吴立勤和王小冉都戴着王桥的护膝,跪下去就觉得没有太大难度。她们都是没有进行过跪拜礼训练的新生代,与眼前的坟中人没有感情,如果不是看着王振华跪下,肯定不会跪下。
张大炮见王振华跪着就不起来,上前扶着胳膊,道:“团长,起来吧,你不起来,小辈们就没有办法站了。”
王振华道:“我这辈子最亏欠的是我妈,她没有享过我一天福气,我只是她的儿,当团长当师长都和她无关。”
(第三百二十六章)
第三百二十七章祭祖(十三)
昨天写到二千六百字时,被叫去喝酒,晚上回来急急写,结果在名字上有错,抱歉。
给母亲磕了头,又找到父亲的坟,再找到爷爷的坟。王振华大部分亲人都永远安息在青山绿水的柳河镇。几十年重回故乡,他的内心激荡,很难用语言描述。
王桥到广南王家时,除了对从小就听熟了名字的王振华堂伯公有亲情之感,对王国栋、王小冉其实并没有太多亲情,更多是从理智上认定是一家人,在情感上还隔得远。如今一起站在祖坟前,往上细数其实很快就有了共同祖宗。在香和烛燃烧起来的特有香味中,血脉亲情一下被点燃了。
在场所有王家的人都流着相同的血脉,都有着共同的祖先,距离一下就拉近了许多。此时他再看王国栋和王小冉,还真有了血脉相通之感。
一起祭祖,亲戚真正成为了亲戚。
这一次祭祖,王晓、王桥兄妹准备很充足,带了满满一袋子的香烛,以及两大包钱纸,香烛和钱纸都是最高档的。
王振华亲自为逝去所有亲族都点上香烛。对年轻人来说,这是一个简单的活,对于王振华来说却是一个重体力活。当所有的坟前全部点上香烛以后,他的额头就出了汗水。
王小冉从考斯特车上提了一个轻便椅子,让爷爷坐一会。王振华用手推开椅子,直接坐在了一块石头上,喘息一会,安排道:“找个地方烧钱纸。”
当小辈们将钱纸从袋子里取出来,准备拆散时,王振华道:“慢着,钱纸上写名字没有?”王国栋道:“爸,还要写名字吗?”王振华道:“不写名字,烧这么多钱,那边的人怎么收得到。”
王国栋回头对王桥道:“有笔吗?”
王桥在事前做了充分准备,百密一疏。确实没有想到要在钱纸上写名字,道:“这里没笔,家里有,我马上去取。”
王振华强调道:“要毛笔。这里面老祖宗都是用毛笔的。”
王国栋从来没有见到过父亲如此迷信。有点惊讶。孝顺是由两个字构成,一个是孝,另一个是顺,在这种情况下,他是绝对顺从父亲。问王桥道:“家里有毛笔吗?没有,就到镇上去买。”
王桥道:“家里有毛笔,我、我姐和我爸都能用毛笔。”
从墓地到二道拐小学,平常走路要半个小时,王桥一阵小跑,十来分钟就回到了二道拐。在院外青石梯子上,支书段三背着手往院里走,见到王桥,道:“今天你们家来了这么多人,是谁啊?”
王桥想起王振华多次提起是段家帮着安葬了家族遇害亲人。便没有隐瞒,道:“我堂伯公回来了?”
段三惊讶地道:“王振华?”
王桥点了点头。
段三道:“老爷子年龄不小了啊,身体怎么样?”他原本想说“我还以为死了”,话到嘴巴又改了过来。
王桥道:“前几天病过一次,现在还可以。”
段三道:“老爷子有几个娃儿,来没有?”
王桥道:“老爷子有一儿一女,都来了,后辈是孙女王小冉来了。”
段三脑子转得很快,道:“等会晚上到我家来吃饭,我去捉两只鸡。杀两只鸭,再去弄几条鱼,要不要得?”
王桥笑道:“这个我还做不了主,今天到的全部是长辈。我只有打杂的份,做不了主。”
段三道:“那我就跟着你去,见一见老爷子。”
王桥拿着三枝毛笔和一大瓶墨水回到坟地。段三跟在王桥身后,走得汗水直流,喘起粗气。王永德看见了段三,就朝他招手。让他来到坐在石头上的王振华面前。王永德介绍道:“大伯,这是我们家的邻居,段家屋里的,是我们村的支部书记。”
段三看着眼前满脸老年斑的老者,完全无法将其与变成传说中的解放军团长王振华联系在一起,他还是恭敬地道:“大伯,我是段三,我伯是段至理。”
王振华打量着段三,道:“你是段至理的侄儿?”
段三道:“就是,以前听我伯常常讲你,说你是周边十里最聪明的,读书最好。你们还去掏鸟蛋,结果摸到一条蛇。”
王振华回忆在乡间的快乐事,频频点头,道:“你伯是实诚人,没有他领头,没有人敢给我们家做坟,要谢谢段至理。”
聊了几句,段三道:“晚上到我家吃饭,农村人家,味道不好,卫生我会搞好,菜品肯定是绿色环保的。”
在计划中,祭祖以后,为了让王振华休息好,就不在柳河吃饭。现在段三贸然提出这个要求,所有人都将眼光聚在王振华身上。
王振华回乡,除了祭祖外,能顺便看一看乡邻也好,痛快地道:“王家和段家是多年乡邻,今天就到你家去吃饭,我们人多,院子坐得下吗?”
段三见王振华同意了,高兴地道:“院子坐十桌都没有问题,那我就去准备,争取早一点吃饭。”他又问:“大伯,你离开家乡这么久,在饮食上有什么忌讳没有?”
王振华道:“没有忌讳,回家乡就吃家乡菜,你不要搞乱七八糟的味道。”
段三高高兴兴走了。
王桥将三枝毛笔用清水化开,把墨水倒到一个盒子里,准备写名字。王振华看着王桥,道:“你的毛笔字怎么样?我们祖上有前朝进士,我以前见过留下的墨迹,那一笔毛笔字漂亮得很。字写得差,烧过去,要丢脸的。”
书法恰是王桥的强项。他也不解释,提笔在拿来的白纸上写了贺知章的《回乡偶书》,“少小离家老大回,乡音无改鬓毛衰。儿童相见不相识,笑问客从何处来。”他为了节约时间,用的是草书,笔走龙蛇,一首小诗几乎是一气呵成。
王振华频频点头,道:“这笔字要得,见得祖宗。”他看了一眼小辈们,指着王永德道:“永德,他们的字都不行,你写得怎么样?”
王永德道:“我书比王桥读得多,字不如王桥,这个娃儿缺点多,但是在写字上有天份。”
王振华道:“那就由王桥统一来写名字。”
每一包钱纸都要写上名字,工作量不小。王小冉主动道:“那我去把祖宗名字抄下来,你按照我抄的名字来写。”
“不用,祖宗名字我都记得。”
到祖坟前反思是王永德对付儿子王桥的杀手锏,王桥进入青春期后,经常到这里反思,因此墓碑上所有名字都记得,此时说出来就颇为骄傲。
对于王小冉来说,墓碑上所有先祖的名字都是陌生的,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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