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桥有点惊讶地道:“你怎么会用‘出来了’这个词。”
杜宗芬道:“你们单位打来电话,给我说了那事,到底是什么事?”
王桥道:“没事,是组织上的例行调查,县里领导出了点事,倒底是什么事我也不清楚,我在县府办主持工作,受了无妄之灾,被组织上叫去询问。我现在出来了,说明你儿子很清白,没事。”
杜宗芬道:“没事就好,你爸要跟你说两句。”
话筒里传来父亲王永德的声音:“你给我说老实话,你本人到底做过违法乱纪的事情没有?”王桥道:“没有。”王永德声音很严肃,道:“到底有没有?”王桥肯定地道:“没有。”王永德这才长舒了一口气,道:“你能出来。说明经受住了考验。小时候你读过论语,里面有一句话应该还能记住——清正在德,廉洁在志。身有正气,不言自威。有公德乃大。无私品自高。”
王桥对这句话很熟悉,道:“我记得,从小就读熟了。”
王永德道:“记得就好,永远不要忘记这话,老祖宗的智慧不是一点点。”
放下电话后。王桥默念了一遍刚才父亲顺口就背诵出来的名句。小时候读这些书时,完全没有感觉,只是鹦鹉学舌而己。他原本以为小时所记的知识都已经成为死知识,谁知这些知识并没有死亡,而是深深地潜入头脑,关键时刻就跳将出来,指导着自己行为。
这也就是所谓的人生观、世界观和价值观,三观并不是抽象的,而是实实在在决定着我们的选择。
与父母通完电话,王桥这才拨通了李宁咏电话。“我出来了。”李宁咏压低着声音道:“你在哪里,我马上请假过来。”王桥道:“我在家,才洗了澡。你开车别太快了,慢点。”
电话那头传来嘟嘟的忙音,李宁咏已经挂断了电话。
早上在招待所吃了一碗稀饭和一个馒头,肚子里早就没有什么油水,开始抗议起来。王桥参加工作以来,长期都是处于忙碌状态。从今天开始,忙碌的日子恐怕便结束了,至少会有很长一段时间将处于休闲状态。
家里电视在客厅发着清冷的光。里面的故事只是对着墙壁在演,完全没有进入王桥的视线,更准确地说,电视节目进入了视线。但是完全没有进入脑里,用“视若无睹”这个成语来形容就非常准确。
王桥在家里坐了一会,来到久违的菜市场。各式蔬菜汇集在一起,形成一种类似大自然的气味。王桥买了一把香菜,又买了一根白萝卜,再买了一些土豆。又来到活禽区,站在活禽区,他没有想好要吃什么,又来到满是腥味的活鱼区,寻了半天,没有找到黑鱼,便选了一条花鲢。
买了花鲢后,王桥再去买了豆腐、姜、蒜和葱。
走出菜市场,他返回,选了一包昌东酸菜。
提着菜,王桥步行回家,经过电影院时,见广告上正在宣传《卧虎藏龙》。他看过这部小说原著,觉得不错。几个主演也是喜欢的,特别是男演员更是曾经的最爱,出演过许多有名人物,一句“小马哥”的称呼脍炙人口,一句“我不当大哥很久了”也曾经风靡大江南北。
王桥决定晚上来看一场电影。
回到家里,他在厨房里慢条斯理地开始做菜。
李宁咏十二点半来到了家属院,进门之时,与预想的悲惨画风完全不一样。屋里飘着诱人香味,一盆雪白的豆腐鱼头汤在桌上冒着热气。王桥站在厨房门口,笑道:“你来了,我开始弄酸菜鱼了,一会就好。”李宁咏用很奇怪的眼神看着王桥,道:“你还有心情吃东西?”王桥道:“事情已经发生了,难道我哭哭啼啼就能挽回。还是那句老话,生活就如**,反抗不了就尽情享受。”
王桥说话时,手没有停下,麻利地将准备好的佐料下锅,菜油被锅加热,遇到佐料,发生了奇妙的化学变化,将隐藏在食材里的食物精华引诱了出来。
“香不香?”王桥回头看了一眼站在门口的李宁咏。
李宁咏道:“不香,没有心情闻这个。”
王桥道:“天还没有塌下来,真不用急。”
李宁咏脸上满是焦急,道:“听到你被省纪委带走,我就觉得天已经塌下来了,你那边的情况怎么样?”
王桥道:“我被带走了七天,应该不是静州。由于是封闭式谈话,我对外面的情况完全不知道。今天出来以后就被彭家振找去谈了话,免去府办副主任职务,调到档案局,任副主任科员。省市纪委的同志给我打了招呼,还要随时接受他们的调查。”
李宁咏眼泪哗就下来了,道:“组织部乱搞,你又没有收钱,为什么免职?”
王桥道:“神仙打架,凡人糟殃。”
李宁咏抹着眼泪,埋怨道:“过春节的时候,让你去给牛清德拜年,你犟着不去。当时我爸已经给牛清德打过电话,说是我们两人要去,结果你没有去,他肯定为了此事记恨了你。”
王桥利索地将酸菜鱼起锅,道:“人这一辈子肯定要遇到事,我以前遇到的事比这个凶险得多,我心底无私,不用怕这样怕那样,等待组织把问题搞清楚。现在在档案馆的职位只是暂时的,肯定会重新安排的。”
李宁咏道:“你到底有什么把柄没有?”
王桥道:“我和彭克一直走得不近,这点你知道,也万幸当时我警惕,否则也会是猫抓糍粑——脱不了手。先吃饭,边吃边聊。”
李宁咏一点胃口都没有,王桥作为当事人反而食欲甚好,吃得津津有味。
“来,喝点豆腐汤。花鲢鱼头豆腐汤,美容哟。”
李宁咏喝了一口,仍然觉得没有味道,将碗放下,道:“你不能在昌东久留了,我们马上回去。我想要给爸说,把你调到江州去,留在昌东档案局,这简直是羞辱我们家。”
王桥道:“这事没有这么简单。虽然我不了解整个案子,从省纪委对此案的重视程度,后面应该还有大鱼。所以,我肯定还会被挂着,不会这么快就有结论。”
李宁咏道:“那你快点,我们马上就回江州,你把情况给我爸说一说,听听他的意见。”
邱大海是昌东老县委书记,对昌东甚至江州情况都极为熟悉,王桥确实也想听一听他的意,道:“好,我们吃完饭就去。”
李宁咏心里如揣着一团火,道:“我是吃不下,你赶紧吃。”
王桥道:“心急吃不了热豆腐,越是遇到这种事情,我们越要冷静。”吃了饭,他又将饭碗洗掉,这才与李宁咏一起下楼。
王桥见李宁咏心浮气躁,伸出手,道:“车钥匙给我,今天我由来开车。”
李宁咏将车钥匙递了过去,气愤地道:“牛清德是落井下石,既然你没有任何问题,为什么要免职,没有这个道理。以前我爸在昌东时,他每次到家里来,态度好得很,总是笑呵呵的,现在发现是一只笑面虎。”
王桥心里还想着另一件事情,“彭克与邱大海关系很不错,邱大海是曾经的县委书记,彭克倒台,会不会涉及到邱大海。”这种事情比较敏感,李宁咏心情又比较糟糕,便没有提起此事。
开车以后,李宁咏给父亲打电话:“王桥出来了,没有事。牛清德使了黑拳,将王桥弄到档案局,连职务都没有了。我和他正在回江州。”
邱大海道:“人出来就好,下一步的事情再商量。”他没有多说,直接把电话挂断了。
回到邱家,王桥明显感到一阵很压抑的氛围。以前到邱家,李珍英总是很热情地打招呼,还要主动削水果,这一次回家,李珍英愁容满面地坐在沙发上,没有起身。
邱大海倒是与平常没有什么两样,指着椅子道:“你坐,喝水。到底怎么回事,彭克和吴永志一起出事,你天天和他们在一起,都没有发觉。”
“我倒是有预感,否则也不会全身而退。”王桥有意提醒道:“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省纪委突然而来,县里确实没有任何消息,估计盯着昌东不止一天两天了。”
(第二百七十五章)
第二百七十六章断崖人生(三)
李珍英道:“你这算什么全身而退,被弄到档案局还有什么搞头。”
这一句话极不顺耳,王桥没有回答。
邱大海道:“全身而退的说法是正确的。杨春和那个姓章的小伙子都没有出来,被双规了,说明王桥还是有眼光的,没有把自己搭进去。对了,你是从哪里来的预感?”
王桥便简约讲了彭克在业余时间喜欢和老板交往过密,以及这一次泥堂井口工人在静州市委招待所门前下跪之事。
邱大海想了一会,道:“这确实是彭克的问题,以前我也给他提过。不过现在各地为了招商引资,都重商亲商,要求领导干部主动与老板们交朋友,其实也算一种大势。每个领导干部在这个情况上会有不同选择,有的分不清距离,与违法者沆瀣一气,有的确实就为当地引来大量资金、企业和技术。这还是在于本身的修养和人生选择,彭克走到这一步咎由自取,怪不得别人。”
李珍英撇了撇嘴。
李宁咏道:“爸,现在怎么办,你要想办法把王桥调到静州,在昌东没有办法呆了。档案局那破地方,纯粹是羞辱我们家。”
听到李宁咏向父亲求情,王桥感到很是尴尬。但是此时他已经和李宁咏到了谈婚论婚的地步,遇到困难向准岳父请求帮助,也不算丢脸的事情,他也就默许了李宁咏的求助。
当前这种状况下,他再留在昌东确实没有多少益处,能走当然是更好的。
王桥坦诚地道:“我还有一个隐忧,省纪委同志明确表示随时要找我,在这种情况下是否能够调动也是一个问题。”
邱大海道:“那只能先试一试。”
李宁咏继续提要求:“爸,将王桥调到静州来,还得到好单位。”
邱大海问道:“什么是好单位?”
李宁咏知道父亲不再是一言九鼎的县委书记,只能是协调,也就退了一步,道:“要么是地税国税这种待遇好的单位。要么就是在大机关发展前途好的。”
邱大海道:“现在不比当年喽,我只能说试一试。”
王桥道:“谢谢邱叔。”
邱大海摆了摆手,道:“谢什么谢,都是一家人。”
在邱家吃过午饭。又休息了一会。李宁咏上班之时,王桥和她一起离开邱家。出了门,李宁咏道:“我要上班去了,这是车钥匙,你平就开这车。”王桥没有接车钥匙。道:“我现在用不着这个,平时没有什么事,偶尔骑下摩托车就行了。”
李宁咏道:“那我送你到车站。”王桥道:“反正没事,我先到杨老师家里去。”李宁咏道:“晚上走不走?”王桥道:“要走。”李宁咏道:“平时没事,就到静州来,留在昌东没有什么用。”王桥道:“电话联系吧。”
李宁咏开车将王桥送到杨琏所住的小区,就离开去上班。
在前往单位的路途中,她想到王桥受到的牵连,心里越来越窝火。
当初将王桥调入县政府是自己的主意,是自己亲手将王桥送入了一个大漩涡里。如果王桥仍在城管委任副主任。就不会遇到此事,过渡两年,到乡镇当个正职应该不成问题。如今他的人生轨迹被彻底改变,追其根源,与自己当初的决定有着莫大的关系。
王桥本人对调到县政府办公室的真实原因一直不了解,如果了解真实情况,会不会埋怨自己?
李宁咏想到这些事情,更觉得心烦意乱。
当事人王桥反而更冷静一些,走进杨琏所住小区时,脑中不断浮现出从旧乡到现在的生活片段。对于这种突然坠入人生低谷的事情,他经历了两三次了,经历多了,也就有着极强的适应能力。
与身陷囹圄的彭克、吴永志、杨春等人相比。他感觉自己很幸运。
但是从另一个角度,他是组织上安排到县政府工作,现在自己没有违法,却受到免职处理,这又让他感到极不公平。
来到杨琏家门口,轻敲家门。屋里果然有人。
杨琏见到王桥有点奇怪,道:“怎么在上班时间有空过来?”
王桥微微一笑,道:“从今天开始,时间会很多,我可以经常找杨老师切磋书法,用一用老师的好纸。”
杨琏惊讶地道:“出了什么变故?”
王桥道:“祸起萧墙,一言难尽。”
杨琏道:“来来来,先写幅字,静静心。”
王桥轻车熟路地将檀纸取出,铺好,又用镇纸压好两角,想了想,提笔写道:“咬定青山不放松,立根原在破岩中。千磨万击还坚劲,任尔东西南北风。”落了款后,道:“可惜没有章,否则也就像模像样了。”
杨琏站远几步,细看这幅字,道:“心中有不平气,这幅字就越有看头了。你等会,我又给你刻了一个盖,恰好你就来了。”
王桥用双手接过杨琏递过来的印章,道:“杨叔,我对印章材质研究不多,从手感、色泽、质地来看,应该是块好石头。”
杨琏道:“这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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