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前在旧乡与王桥接触时,陈树作为静州检察官总是用俯视的目光打量“鱼贩子”王桥,甚至不愿意与他过多交流,只是让老婆与他谈生意。得知王桥考上山大后,他的心态发生微妙变化,从此将王桥视为可以交往的朋友。
理论上说革命只有分工不同,没有高低贵贱之分,现实往往相反。
杨红兵在家里采用昌东土法炖羊肉:一是羊肉砍成大块,只放老姜和干辣椒,不再加其他调料;二是烹煮时先用大火烧开,再用文火慢炖,羊肉耙软就起锅;三是蘸碟必须用干辣椒面、盐和味精。
大块羊肉散发着诱人的香味,三人围着一大锅喷香羊肉,喝酒吃肉,兴致盎然。王桥敏感地发现,警官杨红兵对检察官陈树态度友好,总是主动敬酒。相较之下,陈树更加洒脱随意。
吃过饭,几人和小钟一起来到小钟打理的红玫瑰歌厅。到小厅坐了一会儿,进来一个年轻女子,热情地与大家打招呼。
果盘、小吃、啤酒陆续送上来后,小钟到其他房间去应酬,年轻女子则留下来服务。王桥知道有些卡拉oK厅里三陪小姐,心道:“这个地方极有可能有三陪,但是这个女孩应该不是,小钟不可能给丈夫找三陪,何况还有一个检察官。”
王桥判断是正确的,几个带着酒意的男人在厅里轮番唱素歌,唱了《朋友》、《小芳》、《同桌的你》系列校园歌曲,漂亮女孩子落落大方地邀请陈树合唱了《萍聚》、《东方之珠》,整个唱歌活动中,女孩都很礼貌周到,但是与男人们都保持了距离。
王桥一直在猜测这个女子的正式身份,但是杨红兵没有说,他也就没有问。
十一点钟,被啤酒灌得肚子难受的几人离开红玫瑰。
凌晨,王桥被开门声惊醒,然后听到高跟鞋声音,他特意拿起手表看时间,心道:“小钟开歌厅肯定能赚钱,但是经常弄到夜里两三点才回家,这种生活谁受得了。不知斧头是怎么思考的。”
想了一会儿,他迷迷糊糊沉入梦乡。
在公安家属院里,在清醒时尚能控制住不去想吕琪,在睡梦中却无法控制自己的潜意识:
“旧乡羊背砣,吕琪正在简易浴室洗澡。他飞快地提着热水到楼顶,倒进大桶。到第三桶水时,他摔倒在地,水桶摔成几块。浴室里空空荡荡,不见吕琪的影子,只剩下湿湿的地面。
他急忙追出去找,环顾四周,见到前方树林里有一个女子身影,便一路小跑过去。女子行动迅速,甚至能在树与树之间跳跃,最后来到了一条河边,然后用优美的姿势跳入河中,消失不见。
在树林间奔跑时,女子背影还是吕琪,可是跳入水中时,女子和吕一帆长得极为相似。这时背后晏琳的声音响起,王桥,你怎么不到红旗厂来找我。”
到了此时,王桥猛地醒了过来,茫然地坐了一会,自嘲道:“五行不定,所以要做怪梦。”
他一时睡不着,爬起来抽烟。
一道烟雾升起,随后传来吕一帆的咳嗽声。暖气片没有多少温度,所以她在家里仍然穿着外套。
大哥吕一飞是家中的顶梁柱,目前家中的主要经济来源都靠他。如今因为与李缺嘴那伙人打架而进入了公安局,家中的顶梁柱就塌了,这对于一个困顿家庭,无异于雪上加霜。
李缺嘴是个恽人,在附近几个街区远近知名。吕一帆在读高中时就听过他不少传说,还在街上看过他砍人。但是,如果仅仅是惹到了李缺嘴,吕一帆并不是太紧张。她难以入睡的原因是李缺嘴的亲大哥李大郎是这个城市很有名的社会大哥,坊间广泛流传着李大郎许多吓人的故事。
吕一帆抽了三枝烟,脑袋昏昏的,此时,她做出了一个重要决定,来到哥嫂的房间。
“嫂,还没有睡觉。”吕一帆推开嫂子的房间,嫂子头发蓬乱着,裹着被子,双目无神地坐在床上。
嫂子苏苗苗拉开被子一角,道:“上来吧,我想到你哥在看守所里就睡不着,现在这么冷,在看守所怎么过。”
姑嫂两人关系一直比较好,就窝在被子里谈话。
“你哥要是只是被判几年,其实也没啥,我就在家里等他。咱不缺胳膊少腿的,弄个店,卖点春饼、酱骨头,一样过日子。”苏苗苗抹着眼泪,道:“现在李大郎放出话来,等到你哥从看守所转到监狱,就要在监狱弄死他。”
吕一帆道:“为什么不在看守所弄?”
苏苗苗给了看起来傻乎乎的小姑子一个白眼,道:“你傻啊,看守所那么小的房间,不好整。”她叹了口气,道:“李缺嘴来惹事,让一让就行了,你哥脾气刚,非要争口气。现在好了,争到监狱里去了。”
吕一帆道:“让我哥被人打,不还手,门都没有。事情发生了,有没有办法整?”
苏苗苗道:“以前的街坊王小军,现在也是社会人,我们在请他去搓合搓合,看能不能赔点钱,把事消了。”
吕一帆道:“家里哪有钱啊。”
苏苗苗道:“把房子买了,总有点钱。你别管这事,明天自己回山南,在山南过春节。”
吕一帆急道:“我刚回来,家里又遇到事,怎么能走。”
苏苗苗道:“你留在家里也用,还不如躲个清静,免得多生事端。”
吕一帆道:“我妈今天也给我说了王小军在帮忙。我信不过王小军,他以前还被我揍,有什么本事去搓合。你别打断我,听说我。前一阵子不是说李青明想和我相亲,他和李大郎说得上吗?”
苏苗苗如黑夜中看到了火星,顿时挺直了腰,道:“李青明在我们这一带挺有名,青年企业家,黑白两道都有关系。不仅能与李大郎说得上话,还和公安局关系深,听说公安局的家属房子都是李青阳修的。”
吕一帆撇了撇嘴,道:“我很小就见过李青阳,那时他还在厂里打篮球。三十来岁了,还算什么青年企业家,长得象个饭桶,胖得象企鹅,黑得象张飞。”
苏苗苗道:“三十来岁的企业家当然是青年企业家,老有钱了,为人也仗义。个子一米八,这不叫饭桶,是熊腰虎背。他就是黑点,其实模样还算周正,最关键很爷门。”
暑假,吕一帆回家后常在老厂球场打篮球。有一次被李青明看见,他一下就喜欢上了在球场上颇有飒爽英姿的吕一帆。
李青明以前是厂篮球队的,后来离开厂子出来做生意,属于最早下海的那批人。他成了有名气的大老板后,还是经常回老厂,有时看看师傅,有时在老厂打打篮球,有时喝喝小酒。
他很容易就打听到吕一帆是谁家的女子,便托人过来给吕家人说事。
尽管比吕一帆要大十来岁,且离过婚,但是李青明还是有着强烈的自信心:凭着自己的身家、三十出头的年龄、一米八的身高,在这一片什么妹子都能找。更何况吕家经济条件不好,就算前面推三阻四,迟早会答应的。
苏苗苗见吕一帆有些沉默,虽然心里很想吕一帆马上答应李青明,仍然委婉地道:“个人问题关系一辈子,要慎重,由你自己决定。”
吕一帆道:“出事的是我哥,我们不帮他,谁帮。”
听到小姑子说了这话,苏苗苗精神状态明显好了起来,道:“一帆,贫贱夫妻百日哀,下辈子我决不做穷人。”
吕一帆抱着嫂嫂的肩膀,斩钉截铁地道:“这辈子我决不做穷人,更别提下辈子了。”她又问:“嫂,我不是处。女,他不会在意吧。”
这是一句别有用心的假话,吕一帆想提前问清楚。
苏苗苗看了小姑子一眼,道:“这是啥年月了,谁还在意是不是处。女。而且,听说可以做手术的。”
与嫂子苏苗苗谈事的时候,吕一帆一直是用一种大大咧咧的态度,这样就减少了嫂子的心理负担。当她回到自己房间时,吕一帆禁不住用被子蒙着脑袋小声抽泣起来。
贫贱夫妻百日哀,贫贱家庭更是千日哀,一个又一个坎,一个又一个磨难,总是特别喜欢纠缠于贫贱家庭,让人无语问苍天。
吕一帆想起了阳光帅气、温柔多情又能力出众的王桥,想起在老味道杂物间的温存,泪水不停地流出来,打湿了枕头,弄得枕头湿漉漉的。
哭得没有眼泪以后,她在心里发狠:“王桥,我不能嫁给你了,对不起。但是,这一辈子我都要做你的情人,你跑不掉的。上天对我不公,但是我要对自己好一些。”
做出这个重大决定以后,吕一帆便能够入睡了。
早晨起来,吕一帆找到嫂子,要了她的便宜化妆品,开始化妆。
当高明丽得知女儿吕一帆做出的决定,又喜又悲,喜的是大儿子的事情总算有一个解决办法,悲的是小女儿要与三十多岁的离婚男人相亲。
吕一帆见母亲眼圈迅速红了,就用无所畏的态度大大咧咧地道:“我又不是进火坑,有什么好哭的。结婚可以离婚,我还能分一笔财产,不吃亏。人就是一张臭皮囊,不值钱。”
(第一百四十四章)
第一百四十五章运动
寒假期间,王桥又在杨琏家里住了两天。为杨琏做了酸菜黑鱼,一起研究了书法,两天时间转眼就过。
回到红星厂以后,除了参加了一次初中同学聚会,天天陪在父母身边,看看书,打打球,游游泳,打磨打磨姐姐新装修的房子,日子过得平淡而充实。
开学前四天,王桥提前来到学校,提着家乡的腊猪肉先去拜访黄永贵,再到陈刚家里报到。
陈刚家里坐着一位漂亮女生,两人聊得眉飞色舞,很是开心。王桥进屋后聊了几句家常话,放下腊猪肉便匆匆离开。
见过两位老师,王桥到老味道土菜馆打扫三楼阁间,从楼下提了热水,将屋子彻底擦了一遍。弄完以后,他身上暖和起来,出了些毛毛汗。男生一公寓寝室空间狭窄,没有单独衣物柜子,同学们的衣物除了放在厢子里,大多堆放在床上,整个房间便显得杂乱不堪。
王桥越来越喜欢住在设施齐全、有绝对私人空间的阁楼,以前一般是星期五和星期六过来住上两晚,现在七天倒有三四天都住在阁间。
收拾完房间,到二楼办公室与艾敏见面。
艾敏道:“吕一帆刚刚来过,等会过来和我们一起吃午饭,庆祝你们开学。”
王桥道:“开学有什么庆祝的。吕一帆也来了?”
艾敏道:“到了。她说这是大学最后一学期,要实习,以后不来老味道打工了,但是会经常来玩。”
午饭时间,吕一帆来到老味道土菜馆。
吕一帆还是二十天前的吕一帆,王桥却异样地产生一种隔离感,看了半天,才醒悟过来她穿了一件黑色短大衣,而不是常穿的体育系运动服或者老味道制服。
“嘿,什么时候来的。”王桥主动打招呼。
吕一帆看见王桥居然生出了恍若隔世之感,压抑着激动心情,笑道:“昨天到的。你比暑假要晚了几天到校。”
王桥自然无法体会吕一帆在寒假期间经历的事,以及做出的重大决定对将来生活的影响,笑着坦白道:“上个暑假是为了急着到学校挣表现,现在不用了。你这两天有什么安排?”
吕一帆道:“省体育中心开了一个恒温游泳馆,有时间没有,我们去尝尝鲜。”
王桥道:“我正想去锻炼。寒假只是打了几场篮球,胡吃海喝让肚子都长了出来,身体都锈了。”
吕一帆道:“那中午不喝酒,吃完饭就去。晚上,我们喝几杯。”
活动安排得如此详细且紧密,这让王桥感到有些奇怪,正在询问是否愿意留在山南这个大事,艾敏在旁边喊道:“两位,来吃饭了。”
厨师们、服务员们围坐在一起,一大盘回锅肉、一盆毛血旺、还有几样小菜,厨师长老邢没有喝酒的习惯,直接用一个大碗装了白米饭,浇了一瓢毛血旺里面的红油,津津有味吃着,鼻子被辣得全是汗珠。吃了大半碗后,他用衣袖抹了鼻尖汗水,问:“小吕,以后不来了?”
吕一帆在老味道工作了接近两个学期,与大家关系处得挺好,厨师和服务员们都关心她的去留。
“这是大学的最后一学期,除了实习,我还要给自己放假,享受一下真正的大学生活,所以不来了。”吕一帆抬头看了看相处一年的文凭不高、家世普通、工作努力的伙伴们,笑道:“以后我过来吃饭,不能拒之门外啊。”
艾敏道:“小吕是我们编外的正式员工,欢迎随时过来吃饭,也就是添一双筷子和一个碗的事情。”
王桥凭着直觉,总觉得吕一帆似乎有什么心事,便猜到可能是其家里不同意她毕业后留在山南。想到这一点,吕一帆在席间的笑容越是璀璨,他就越是觉得发堵,扒了几口饭,便上楼去。
吕一帆外表大大咧咧,内心在寒假相亲以后变得格外敏感,看着王桥的背影,脸上轻松笑容渐渐变得苦涩。
王桥将泳衣准备好,躺在床上等着吕一帆。
过了四十来分钟,吕一帆推门而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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