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见河面上,程钧的身影骤然消失,河面上空空荡荡,只有一片刺眼的雪白。
一阵冷风刮过,五少激灵灵打了个寒战,僵硬的嘴唇一动,吐出两个字:“我——操。”
正在这时,身后一阵马蹄声响起,数十匹骏马从雪原上奔腾而来,一转眼到了眼前,正是马家的护卫,他们的马慢,被甩开了不少,这时候终于到了。一个护卫一眼看见在地上挺尸的马虎,叫道:“是虎爷?”
几人下了马,围到虎爷身边,一探他鼻息,惊叫道:“不好了,虎爷没气了!”众人登时一片大乱。
一个年轻护卫抬起头,一眼看见五少正在河岸上发呆,叫道:“臭小子,就是你把大爷……”
话音未落,旁边一个年长的抬手给了他一耳光,骂道:“混账,那是五少!”
五少回过神来,道:“嗯,刚才怎么了?哦——”他一指那年轻护卫,道:“你他-妈说我的坏话了?”
那年轻侍卫“啊”了一声,旁边那年长的护卫忙道:“绝对没……”
话音未落,五少一鞭子卷过来,缠上了那人的脖子,往下一拖,砰地一声,砸到地上,那护卫哼都没哼一声,双眼翻白,生死不知。五少不理他,翻身上马,喝道:“驾——”那马嘶鸣一声,绝尘而去。
旁边几个新进的护卫都看傻了,等到五少的背影都消失了,才转头问道:“此人……追不追?”
那年长护卫一口吐沫啐了出去,骂道:“追个屁,那是咱们县城里头一号霸王,咱们大公子和他比起来,那就是一脾气温和的大善人。”
旁边几个护卫抬起马虎,那马虎现在还是全身僵直,声息全无,但原本覆盖在脸上的黄纸不知何时以消失的无影无踪,有人问道:“虎爷这样了,那小子也没追到,咱们怎么办。”
那护卫低声道:“虎爷必然是那小子杀的——反正肯定不是五少杀的。总之千仇万恨,都在那小子一人身上,咱们不把他抓住,怎么回去向太爷交待?走,继续追,就是挖地三尺,也要把找出来。你——”他随手指了一个,就是他们之中年纪最轻的那个,“把虎爷还有这小子运回去,其他人,跟我走。”说着呼啸一声,所有护卫再次上马,往远处驰去。
剩下的那护卫呆立了一阵,骂道:“这不是玩儿我吗?我一个人,怎么把他们运回去?”呆了一阵,转过头,发现虎爷那匹枣骝马还在,心头一喜,道:“如今我也坐坐这宝马良驹。”把虎爷和那年轻护卫捆成一团,放在自己那匹劣马背上,自己骑上骑着枣骝马,晃晃悠悠去了。
这几人去的太快,谁都没能看见,一刻之后,照射在河面上的太阳光诡异的扭曲了一下,一个人影渐渐浮现出来,正是刚才消失不见的程钧。
程钧环顾着四周,茫茫雪原,除了刚才被踩乱的雪,再无其他痕迹,轻声道:“真清净啊。”
刚才他哪也没去,就在原地,只不过用障眼法把身影隐去,骗过了所有人而已。以他现在约等于无的法力,哪有什么瞬间移动、咫尺天涯的高深法术?手中的符箓也只是寻常小法术,譬如放到油锅里的引火符,倘若没有那一锅油为引,压根烧不了一时三刻。再譬如钉在马虎头上的僵尸符,只不过是暂时的定身术而已,真正杀了马虎的,还是五少勒住他脖子的那根鞭子。
他刚才的隐身符也是,不过是一些江湖术士都会的小把戏,还属于障眼法的层次,倘若有人下来,用手一摸,自然就能摸着他。只不过他气氛把握得好,那几个护卫又来得及时,没被拆穿而已。
“倒是对不起五少了。”程钧轻轻啧了一声,“丫还是那么凶残啊。”
五少,是他今生交到的第一个朋友,也是他一个意外的收获。
前世,他直到踏入仙路之前,都没有一个哪怕相处的还不错的人。在他眼中,世人皆是混账,或者无耻卑劣,或者势利庸俗,因此也从来没想过去跟人交心。于是他就这么形单影只,孤独自处。一晃数百年过去,当时的偏执早已散去,如今回来,只是把心灵开放了一线,竟然交到了不错的朋友,可见世上可交的人未必太多,但也不会太少。当年实在错过了很多。
只可惜,他们终究不是一路人,仙凡之间的鸿沟,分割了两个世界,五少有五少的路,程钧也有程钧的路。
那么……
终于彻底从喧嚣的樊笼中逃脱,程钧的路,该走向何方?
第七章独钓寒溪
潞水汤汤,东流入海。虽然是隆冬,冰面上虽然顿时滔滔,冰下的河水,却从未停止过汹涌奔腾,即使站在冰面上,依然能感觉到脚下奔涌不息的力量。
程钧的视线,沿着河流的方向,延伸至远方。
潞水,盛天的母亲河,蜿蜒数千里,贯穿整个北国平原,盛天之后,是奉天、承天诸国。越到下游,水势越大,灌溉出了数千里的沃土农田。
沿潞水而下,越走越繁荣,能到修道最繁荣的云州,再往下游,就是盛天最最重要的京都,这两个地方,程钧将来都要走到,而且也必须走到,那本是将来计划中的一环,只是现在,他要往上游去。
大炳县位于蓟州,蓟州潞水中游和上游的分割点,再往上游走,就是延绵不觉得稷山。那稷山虽不如传说中的昆吾和十万大山险绝,但也山高林深,广袤无比,多有飞禽妖兽横行,加之北国酷寒,终年冰封,人迹罕至,实是一处绝地。
然而程钧喜欢那里,因为人少,所以清净。况且这稷山,也是出产好东西的地方,至少在现在,还有许多好处不为人生所知,而程钧恰巧就知道几处。
只是,现在不是说这些的时候。
程钧没打算立时进山,稷山不是他现在的修为可以进的。只要他还在,那些好东西就不会是别人的,他不急在一时。
程钧的打算,是到上游,现在稷山附近建一个洞府,安静修炼数年,再上稷山,积累了足够的身家,然后回来。
十年之内,他必然会回来,因为北国修道界要有一件大事发生,那是一件足以席卷修道界,能够让他浑水摸大鱼的大事。
至于大炳县,虽然名义上是程钧的家乡,他却并没有什么留恋的。这里两辈子都没给他留下什么好印象,更没有给他丝毫故乡的温暖。
不过,或许他之后也会回来,因为……
抬眼望去,远处也有一座山,遥遥可见白色的山头。那是万马山,别说盛天,就是在蓟州之内,也算不得什么名山,但是那山里却有一座庙,现在默默无闻,却在上百年之后,因为一件事,一个人扬名天下。
那个人,程钧并不在乎,但那件事,他却是可以掺和一下的,若是运气不错,那里面也有绝大的好处。不过,那也是很久之后的事了。现在,他最重要的是,就是找一处一处清净的所在,至少先让他在入道的过程中不受人打扰。
这就启程吧。
程钧掏出一沓符纸,按八卦方位摆在地上,将龙睛含入口中,盘膝坐在符纸中间,掐了一个法诀,喝道:“爆——”
“轰——”
八张符纸一起爆炸,只发出了一声轰鸣,声势浩大,竟将这河面上的寒冰生生炸出一个窟窿,露出底下奔腾的河水。程钧正处在窟窿当中,直直的落了下去,落入刺骨的冰水中。
河水寒冷,冻得程钧心神一阵麻木,七窍一时被灌入的冷水堵塞,忙断绝口鼻呼吸,一丝丝胎息循环,向口中的龙睛探去。
不过片刻功夫,程钧已经气息全无,全身坚硬,如同一段朽木,在河水中沉浮。只是这段朽木,竟不是随水而下,而是违反了自然规律,逆流而上,往河流的上游一路飘去。
“鲤行符”,能使物体如同鲤鱼一般,逆流而上。冰冷的河水,能消去他散发的热量,再加上头顶层层封住的坚冰,给他一个暂时封闭的空间,正好适宜他入道。
等他破冰而出的时候,必然已经仙反迥异,再入道途,那时候,就是他真正回归的开始了。
北国寒冷,山区更是冷上加冷。
大炳县后万马山,山高林险,只有小路联通,每年八月开始飘雪,上山便已艰难,到了九月,大雪封山,路路不通,山下人固然无法上山,山上的山民也无法出山,直到次年三月雪化,山上山下都是互相独立的两个世界。
时至年关,正是一年之中最寒冷的季节,山林中大雪早积了数层,山头白茫茫一片,就像一个个堆积的大白馒头,连小路都已经辨认不出,山里只能用雪橇雪鞋往返。
那万马山最高的马首山上,流下一道山溪,蜿蜒而下,汇入潞水,途中在半山腰一个山崖底下,形成了一汪清潭。如今天寒地冻,山溪早已冻住,那清潭也结了一层厚冰,如同镜面一般平滑。
这一日清晨,水潭旁的岩石上,坐了一个毛茸茸的身影,远看好似一只狗熊,近看却是一个穿着厚厚皮草的少年,长得虎头虎脑,脚边放了一个竹篓,斜靠着一把长弓,手里持着一根竹竿,伸入潭面上的一个凿开的冰洞里,看来在钓鱼。
那少年专心的盯着自己的钓竿,突然耳朵一动,转过头来,喝道:“谁在那里?”
他坐下的大石后面转出来一人,头上锃光瓦亮,光秃头的一根头发也没有,原来是个和尚,看岁数也就和那少年差不多,长得浓眉大眼,相貌堂堂,笑道:“是我。小石头,钓鱼呢?”
那少年小石头见了他,露出笑容,道:“嗯,收获不错。”
那小和尚闻言,来到小石头身边,巴着他的竹篓往里头看,道:“好极了,有我喜欢的细鳞鱼,上回的柳根鱼土腥味太重了。”
小石头笑道:“去,你这六根不净的小……”突然吸了吸鼻子,变色道:“好重的味道。你又去了那个讨厌的地方了吧?”
小和尚笑了笑,道:“今天是二十六。我又去了,没办法,我也得吃饭不是?别管怎么说,那边给钱还是很爽快的。承惠一次五吊。”将神兽的背篓接下来,掏出钱盒,果然里面满满当当放了五吊铜钱。
小石头瞅了一眼,撇嘴道:“那地方的钱看起来比别人的都脏几分。”
小和尚笑眯眯的收了起来,突然听小石头道:“小和尚,我跟你说的事情,你觉得怎么样?”
小和尚拍了拍亮闪闪的脑门,问道:“啥事来着?”
小石头转过头,认真地道:“就是我要跟你一起出家当和尚的事啊。”
小和尚脸色一抽,道:“这件事啊……”低头假装收拾背篓,含糊道:“你虽然跟我说,但是我就是一个小沙弥,自己连法号都没混上呢,度牒上也没我的名字。我也做不了主啊。”
小石头道:“别开玩笑了,如今你们万马寺只剩下你一个人了,方丈,监寺都没了,除了你,还有谁能做主?依我看来,你们那寺庙里的长老是回不来了。你也别死心眼的看着庙门,反正那寺庙的匾额在你手里,不如就以你现在住的那小庙为新寺院,你反正已经剃了头发,这就点上香疤,取一个响亮的法名,自己做了主持,我给你做个监寺,选个良辰吉日,咱哥俩就在山里开宗立派,岂不快活?”
小和尚摊手道:“别这么说么,虽然眼前长老不在,但也不过是一时权宜,安知没有回归山门的一天?等到我那……”
小石头冷笑道:“等到你们庙里那位神通广大的师叔回来,三拳两脚,赶走了凶顽,那寺里的和尚还要回来,收回庙门,是不是?这句话我听了七八十遍,等了这么多时日,怎么不见那位高僧的人影?我看你们长老多半只是交代个场面话,就像打输了架,喊一声:‘你等着,回头我就叫人来收拾你。’其实早就跑得没影儿了。”
小和尚苦着脸道:“倒也不至于……精诚所至,金石为开,或许真有那么一日呢?再说,和尚没什么好玩的。庙里头什么都没有,早晚都要参禅念经,苦心修行,不能吃荤,不能喝酒,不能妄语,不能嗔怒……”
小石头斜眼道:“昨天我还和你一起烤鱼来着。”
小和尚连连苦笑,道:“你知道现在我还不是真正的和尚。特殊时期,到时候方丈、长老他们回来,我正式剃度,自然也要守清规戒律的。况且你若真心向佛也就罢了,然而你也不过和你姐姐……”
小石头站起身,怒道:“我怎么不是真心向佛了?我要进佛门是我的事,跟其他人有什么干系?佛门连放下屠刀的屠夫都收,我这个放下猎刀的猎户他们不收?你也这么不爽利,我不和你说了,等来年雪化了,我出山去当和尚。”说着手上一提,将鱼竿提起来,提着竹篓跳下石头,把地上的长弓抄起来,往山上就走。
小和尚叹了口气,收起背篓,低声道:“谁知道这寒冰解冻了,要猴年马月?”刚要起身回去,却听小石头大叫道:“咦,这是什么?”
小和尚一怔,提声问道:“怎么啦?”
小石头道:“你过来看,冰里面有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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