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听玄道淡淡道:“我没问大师弄了个罩子把我关起来想要怎样,大师倒问我怎样?你想怎样,我便怎么好了。”
神津本心之中,对于空忍这个下院的师侄,未必有几分看重,更比不上为亲传弟子报仇心切,但佛门修行须禀度人善心,他也不是心地很辣的人物,更要顾忌脸面,就是平白相逢的人,叫他见死不救也难以开口,一时间不免进退维谷,憋了一会儿,道:“空忍怎么样了?”
玄道不答,过了一会儿,只听空忍在里面苦笑道:“师叔,我在这里……还好。”声音比之刚才平静了许多,也不像吃了许多苦头的样子。
神津沉下脸色,道:“罢了。放下屠刀。立地成佛。你放开空忍,我给你一个改过自新的机会,只需皈依我佛,忏悔前恶,我便既往不咎。”
陆令萱闻言心中暗急道:那位前辈是个心高气傲的前辈,这位大师这句话可说得不好,他怎能入耳?
玄道声音安详。不急不缓道:“我听人说,心中有善,什么时候皈依我佛也不晚。我现在心中就是满心善意。并且掐指一算,十天之后正是皈依我佛的大好时日。大师等十日之后再来度我吧。”
神津大怒,他本来脾气也不好。忍耐不住,指着陆令萱道:“这个姑娘,和你是一路的吧,你不在意她的安危么?”
陆令萱闻言大吃一惊,不想这高僧也会说这样的话,惊怒非常,手中已经暗掐法诀。
玄道仍是不动半点声色,道:“大师,你心乱了。”
神津一怔,便如冷水浇头。神色大变,站在原地竟然痴了。
玄道的声音仿佛从远处传来:“恶从心头起,覆水再难收。善哉,大师一言已犯下口业,想要在修回一颗赤子佛心。怕是又要几十轮回了吧。”
神津神色大变,道:“你——”突然神色一松,道:“罢了。是我的心不诚,你赢了。”长叹道:“阿弥陀佛。”
突然空忍在里面接口道:“善说是非者,必是是非人。口舌能分输赢,却不能定善恶。师叔不必被言语所惑,若是杀人夺舍,挟弱威胁者都能以口舌确定善恶,这样虚幻的善恶有什么可在意……”话说到一半,突然戛然而止。
那胖和尚叫道:“师叔,他不要脸你要脸,所以你说不过他,是不是这个意思?”
神津被他说得心中一轻,却道:“休犯口舌。”沉声道:“道友,你今日果然不放人?”
玄道在内中根本不答话,神津眉头皱起,这时刚刚兴起的恶念消散,却依旧无可奈何。他本来殊少应变之才,刚刚全凭空忍提醒,这才识破了玄道,这时强自出头已经不能,口舌上也输了一筹,放人又恐怕他不放空忍,失了制约反而更加有害,竟不知如何是好。突然想到一件事。高宣佛号道:“阿弥陀佛,苦海无涯,回头是岸!”
说着盘膝坐下,念诵道:“凡性是功,平等是德;念念无滞,常见本性其实妙用,名为功德。内心谦下是功,外行於礼是德;自性建立万法是功,心体离念是德;不离自性是功,应用无染是德;若觅功德法身,但依此作,是真功德……”
声声念诵经文,宝相庄严。
玄道听他口口声声劝导自己向善,只是好笑——若论讲经,他也曾宣经布道,高台教化,若论道心更是千年淬炼,坚固无比,早有自己的一“道”在心,哪会听一个晚辈布道。心中只是暗自盘算:这秃驴也拿不出什么好办法了,这才玩这等无赖坐地炮。他多念一会儿经,我便多涨一分修为,等我修为恢复了五成,他想打开盖子请我出去也没那么容易。
正想着,却见自己控制住的空忍也挣扎着坐起,接着念经道:
“若修功德之人,心即不轻,常行普敬,心常轻人,吾我不断即自无功;自性虚妄不实,即自无德;为吾我自大,常轻一切故。善知识!念念无间是功,心行平直是德;自修性是功,自修身是德……”声音也是虔诚至极。
玄道心中道:这是给你自己超度么?你们这样聒噪,分明是给自己催命。当下淡淡一笑,盘膝打坐,恍若不闻。
陆令萱却是心中烦乱,按理说她应该站在玄道这边,何况神津刚才险些用她的性命威胁玄道。只是一分疑惑让她心中——玄道是什么样的人?
他似乎不是自己想象中的得道高人,但若凭刚才的表现,就认定玄道是坏人,未免也不近人情。只是这大小和尚齐齐念经,她也听不入耳,心道:倘若里面被绑的是我的同门,我最重要的自然想尽办法要救他出来,怎能坐在地上束手无策?坐在这里念经就指望度化敌人么?像林通秀那样的人,就是佛祖来了也度他不过。
时间一点一点的过去,太阳从头顶慢慢降下,终于只剩下了挂在山头的一抹余晖。
念经声始终不绝。一声接一声,竟持续了三个时辰。
玄道调整内息,知道自己的魂力恢复了两成。虽然不多,但是足够突围而出,把陆令萱带走。虽然再过些时辰,实力还能再恢复,但夜长梦多。谁知道这贼秃的经文什么时候念完?
暗下决心,玄道突然扬声道:“那胖孩子。”
胖和尚正愁眉苦脸的坐在一旁,听到玄道叫自己。打了个机灵,道:“怎么……怎么?”
玄道道:“我饿了,你去拿饭菜来。”
胖和尚答应了一声——他自己不曾辟谷。就不觉得高人吃饭有什么不对,被玄道一声惊到,下意识的按他吩咐去做。神津却是神色一凝,虽不曾阻止,念经声也出现了片刻停顿。
过了片刻,那胖和尚端了一个饭篮子,先给神津看,问道:“师叔,这个……给送去吗?”
神津看了他一眼,显露出犹豫的神色。突然道:“去就去吧。随他去吧。”长身而起,拂袖径自走了。
胖和尚嘬了嘬牙花子,提溜着菜篮子来到光罩前面,道:“这个……这个怎么送进去?”
玄道在里面淡笑道:“没关系,一会儿他会给你打开的。”
空忍在旁边也停止念经。突然露出笑容,隔着窗户问道:“吃什么呀?”
胖和尚咽了口吐沫,道:“没啥好吃的,都是斋菜呗。”
空忍道:“那我就没胃口了。白水煮青菜,白切老豆腐?刚才好好的一个……都糟蹋了,我还没吃上一口。”烤肉的事情毕竟不光彩。他也就没细说,心中却闪过一个念头——以后还有再吃一口的机会吗?
只有被玄道抓在身边,他才能真正感觉到自己与他的差距——这不是豺狼,而是潜伏爪牙忍受的大虫。
胖和尚道:“这可不是白水煮青菜,这是村里面那个新娘子给你的。”
空忍一怔,就听脚步声响起,神津又转了回来,白眉垂下,显得木讷了许多。
他回到原来打坐的地方,再次盘膝坐下,道:“阿弥陀佛。我这就开门放他进去。或者让空忍出来替你拿?”
玄道道:“让那胖和尚进来也可,让这小和尚出去也可。”
空忍道:“我出来拿吧。”
玄道淡淡一笑——这种小把戏也不在他眼下,他的目的本来也不在此,道:“也好,你去取来。”
神津道:“我会放开一点火龙罩,你先过来,等放开了就伸手拿。”
玄道微笑着看着空忍一点点的往火龙罩边上挪去,心中不屑,他本来也没打算要拿这个光头怎么样。他只是想要离开而已。
这火龙罩虽是法宝,但并非最上等,要在他巅峰之时,举手可破。就是现在只剩下一两成功力,硬闯也能突围。但他宁愿等着,等着将外面的防御降到最低。
目光往陆令萱那里看去,他出去还有一个重要的使命,就是带上陆令萱。这女孩儿精神状态有些不对,想来自己的表现与她想象中的高人并不十分符合。不过这也没关系,毕竟只是个涉世未深的女孩儿,等到把这些闲杂人等赶走,自然有办法让她心服。
至于杀掉那神津的事情,倒也不急,这次还是脱困为先。但玄道说到做到,既然已经决定杀人,回头还是会将收取这秃驴性命,只是这都是小事,不必特别在意。
神津沉下脸来,慢慢的收起火龙罩——一寸寸,小心翼翼的收起。
光芒明灭,眼见一分分黯淡下来。
谁也没看见,当光芒黯淡下来的时候,玄道附身的和尚皮肤上的光泽也渐渐暗淡下来。
原本红润的皮肤下青筋暴起,青绿色的血管清晰可见。
那是生机流逝的征兆!
每一分生机,都流入了神魂之中,壮大了玄道的力量。
终于——
嗤!
火龙罩有一瞬间的熄灭。
小和尚眼明手快,噌的一声,已经拿住了那个篮子,一道光芒从中升起,斗大的符箓环绕,将他的身子牢牢地护在其中。
玄道却是如雷霆一般飞射而出,大逸和尚的身躯砰地一声跌倒,形容枯槁,已经成了一具干尸!
而如同有形有质的神魂,却是向另一边的陆令萱飞去,速度之快,更在所有人反应之上。
风波乍起!
一道光芒追上了他的身形,那是剑光!
嗤——
剑光如水!如虹!如天外飞仙!
剑光过处,一斩而断!
剑光带起的剑芒,则把断裂的光芒绞成了粉碎。
玄道的分神,如泡沫一般,碎成了片片粉末!
三七二方丈
剑光一收。
程钧落下,看着魂魄彻底消散,这才心中安定,却也谈不上喜悦——这样一剑杀了,还是便宜了他,何况杀的也不是真的玄道。
陆令萱也是吃了一惊,但没看清怎么回事,毕竟魂魄出窍到飞散只是一瞬间的事,她的修为不足以看清这惊心动魄的一瞬间,紧接着看见了程钧,惊喜道:“程师弟!”心中激动之下,扑上去抓住,其他的事情都抛在一旁。
神津看了一眼魂飞魄散的神魂,到头来也不知害死徒儿的仇人是谁,却见大逸的尸首躺在地上,完全成了一具僵尸,不由得心中一恸,念道:“阿弥陀佛。”口中默念往生咒。空忍和那胖和尚也跟着一起念经超度。
陆令萱这时才看见大逸的惨状,只以为是玄道,也不由得心中惊痛,道:“前辈?这是……怎么了?”心中惊疑道:难道是程师弟将他怎么样了?那……那如何是好?
神津看了她一眼,高宣佛号道:“阿弥陀佛。这是我师侄大逸,随我来到北国不过数日,修为还没有道友高深,当不得道友的前辈”
陆令萱心中已经猜到玄道必是夺舍,但却不知道那人的神魂是怎样的下场。就见神津对程钧双手合十道:“多谢道友援手。”
程钧还礼道:“有劳大师辛苦。”
刚刚他赶到的时候,火龙罩已经降了下来,场面正在僵持。他有心将玄道一剑两断。却也无法穿透火龙罩。
这时,正好那胖和尚按照玄道的要求前去拿饭菜,程钧正好截住了他,让他给空忍发一信,再请神津过来详谈。
详谈之后,神津按照程钧的计划将火龙罩放开,由程钧出手。在玄道准备逃走最松懈的一刻杀了他。
有心算无心,轻而易举的得手,也是程钧意料之外的。玄道毕竟只是一缕分神。无论气魄修为,乃至于手段都不如本尊,重伤之下急着逃脱。才遭了程钧的毒手。
这一番杀人看似无惊无险,但能杀伤一个神游境界的元神神君,哪怕是一缕分魂,也是令人震惊的,说出去只怕都无人相信。
虽然不过是玄道一缕分神,但若不是早受重创,又被和尚的皮囊束缚住了神识,即使碰到这样的好机会,又哪能让他这般轻易的趁虚而入?
这回可说是天灭玄道,程钧只是顺天而为。便水到渠成。
陆令萱兀自心中烦乱,程钧笑道:“师姐,大家都在等你。”
陆令萱听了,只觉得心头积下的寒冰如水一般冲开,仿佛狂风中的小船看到了灯塔。登时见了笑容,道:“大家还好吗?老大怎么样了?管师兄呢?秦师弟呢?还有……”一个个问了一圈。
程钧心知在外面不必说噩耗,惊动了陆令萱也是无益,只笑道:“都在一起,你跟我回去就能看见他们了。”
陆令萱笑道:“连管师兄都好?我最担心他,他若没事。那就最好不过。”停了一刻才问道:“可是刚才那位前辈……”
程钧犹豫了一下,传音道:“师姐也看见了,这个是大逸和尚,那位前辈是夺舍的。”
陆令萱迟疑了一下,缓缓点头,传音回道:“我知道。但他还是我救命恩人,我不希望他遭殃。”夺舍绝非善事,为保住自己的性命害了他人的性命也算杀生,但修士本来自利,真到了万不得已的时候,也说不得了。就算那前辈果然夺舍而来,却也不能改变他救了自己的事实。
程钧心中一动,暗道回去应该立刻告知真相,断了玄道埋下的这段因果,沉吟道:“他和九雁山有很深的因果,一会儿我跟你从头说。”
陆令萱点点头,心中疑虑丛生,倒不是对程钧的疑虑,而是自从见到玄道以来萌生的本能的疑虑。玄道来得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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