虞夏放下朱床的蚊帐,却一不小心把上面用来坠蚊帐的水晶一把扯了下来,落在地上发出沉闷的声音,好好的水晶一下子碎成了几块。
虞夏自个儿先把自个儿唬了一跳,忙跪到地上:“姑娘,婢子知错了。”
徐其容叹了口气,起身把人拉起来:“好好的,我都还没说什么呢,你跪什么啊!不知道的还以为我平时对你们有多苛刻呢!”
虞夏闷声闷气道:“姑娘性子好,对我们这些下人自然是极好的,大家可都是看在眼里的。是婢子不好,做事太不专心,所以摔了这水晶。”
“不过是一个水晶罢了!”徐其容摆了摆手,然后拉着虞夏的手叹气,“我知道你在担心什么,我和你一样也在因为这个事情担心。但是沈妈妈一家人都是好人,秋浓又是个有福气的,你还记得吗,上次咱们去双桂禅院,那老和尚说秋浓是好命,等老了,儿孙绕膝,惹人艳羡呢!又怎么会……”
后面的话却是说不出来了。
当初逃难逃得匆忙。秋浓一家人跟徐家人走散之后就了无音讯,徐其容和虞夏都很是担心他们一家人到现在还没有走出涪州城,跟随着大家一起遭了难。
徐其容见虞夏实在是担心,想了想,出声安慰道:“早些时候他们只抓有钱人或者是当官的人,秋浓他们一看就是常年劳作的,又知道我们是要去苏州。说不得比大家先到了呢!”
虞夏眼眶有些红:“若是先到了。高管事知道姑娘跟秋浓感情好,今儿个见了姑娘,怎么会提都不提一下?姑娘您就别宽慰……”
话说到一半。猛地回过神来,暗骂自己没脑子,姑娘自个儿心里都不好受呢,好心好意安慰她。她却反而说些让姑娘担心的话,实在是有些不妥。
忙改口道:“姑娘说的是。秋浓和沈妈妈他们福大命大,必然不会有什么事情的。眼见着快天亮了,姑娘快睡一会儿,可别熬出了黑眼圈。”
徐其容抿了抿嘴。想着折腾了一晚上,虞夏应当也已经累了,便道:“你把火盆子罩上。便去外面软榻上睡吧。”
虞夏心里存着事情,不想睡。可又担心影响了自家姑娘,便嗯了一声,收拾了一番之后,躺在了外间的软榻上,没有了声息。
徐其容心底微微叹了口气,想着,也不知道德公什么时候才能到晋州来,涪州城发生那样的大事,全城百姓基本上被屠杀了个精光,姚京那帮子恶贼想着整个城空荡荡的也不是个事儿,便大张旗鼓的从周边州县绑了百姓,放入涪州城,恶行这才昭著天下。
德公在涪州城待了几年,必然不会一点势力都没有的,只怕他知晓这件事比她要早得多,也不知道他是否想了办法阻止这桩桩惨案的发生。
正想着,就听到了虞夏在外间有些轻微的呼噜声,忍不住嘴角弯了弯,一晚上,她又担心这个,又担心那个,跑来跑去,显然是累坏了。
没一会儿,徐其容也发出了平和的呼吸声。
也不知睡了多久,只听到一声轻微的珠玉撞击声,徐其容清醒过来,揉了揉眼,天光透过窗户纸,看着已经是天亮了。
约莫是想着昨晚大家都没有休息好,所以沈家的下人们并没有来叫徐其容出去用早膳。徐其容轻轻撩了一下蚊帐,喊了虞夏两声,然后才看到放在自己床前椅子上的衣裙,应当是虞夏之前准备好的。
徐其容心里叹了口气,正要起身自个儿穿上衣裙,就见窗前站了个人,背对着这边,逆着光,身形修长,像是画里面走出来的一般。
徐其容微微皱了皱眉,这人的身份,心里下意识的便猜了出来,道:“德公,您如何在这里?”
华裕德转过身来,徐其容看到他手里拿的是那碎了的玉镯子,脸色很不好看。
华裕德看了徐其容一眼,然后比划了一下自己手里的玉镯子,语气带了些意味不明的伤心:“你不喜欢这镯子吗?”
徐其容有些不明所以,还没来得及开口问什么,就见华裕德眼光往这边一扫,扫到椅子上的衣物上方放着的一块玉佩,正是曹怀瑜送的及笄礼。
华裕德面色难看,大步上前拿起那块玉佩打量了一下,问道:“这是曹二公子送你的定情信物?”
对于华裕德插手自己婚事这桩事,徐其容本来就有些恼,只是因为罪魁祸首不在,所以一直只好憋着。如今见华裕德主动提起这事,心里不由得就开始冒火,冷笑道:“我是不是要谢谢德公,成全小女子一番好姻缘?”
“不必谢,”华裕德摇头解释道,“曹二那边我已经去了信,这玉佩,你还是早早儿的还给他吧!”
徐其容愣了一下,搞不明白华裕德葫芦里面卖的什么药。
华裕德笑道:“我给你找了桩更好的亲事。”
徐其容一听,心里更是怒火腾腾,却因为身上只穿了中衣,不好揭开被子下床,只好坐在床上,用被子围着自己,强压着怒火道:“德公,小女子不是那般朝三暮四的人,我觉得曹二公子很好,不必再换了。”
华裕德张了张嘴,想要好好解释,告诉她自己想要娶她,告诉她自己会一辈子对她好,告诉她自己后悔当初把她让给曹二,谁知还没开口,就被徐其容一句话给堵了回去。
徐其容脸上带着让他怎么看怎么刺眼的笑容,道:“我已经答应嫁给曹二公子了,德公,做人要讲信义,已经有了曹二公子,德公您介绍的再好的人,我都不需要了。”L
☆、第三百九十六章 定心丸
华裕德被徐其容这话气得不行,却也知道之前的事情是自己做得糊涂,当下服了软,告饶道:“是我错了,你不要跟我怄气了好不好?”
徐其容被华裕德这突如其来的道歉吓了一跳,忙道:“德公不必如此,德公美意,其容焉敢怪罪,日后说不得还会多谢德公。”意思是您是美意,我虽然不敢怪你,心里却不是没有芥蒂的,所以还盼您见好就收罢!
华裕德见她这般反应,心里是有苦说不出,低头看到自己手里的镯子,便问道:“你不喜欢这镯子吗?”
“也没有吧,”徐其容顺口道,然后见华裕德神情有异,反应过来,“这镯子是德公让人送来的及笄礼?”
华裕德嗯了一声,又问:“既然不是不喜欢,为什么要摔碎了它?你若怨我,打我骂我便是,何苦拿它使气?”
也不知道是想到什么,又补充了一句:“要是划伤了自己可如何是好!”
徐其容越听这话越不对味,再想到之前德公说已经给曹怀瑜去了信的事情,心里不由得一惊。德公做事素来周全得很,如今被子下面的自己正衣衫不整,随时都会有人进来伺候自己梳洗,若是以往,德公怎么也不会挑这种时候跟她说话!
对于自己的猜测,徐其容有些不敢信,他身上压着好几副担子,需要的妻子,当是他的一个助力才是,又如何会看上一个跟自己侄子一个辈分的小娘子!
华裕德见她反应过来,颇有些忐忑,神色却还自在,笑道:“那脂膏你看了没有?童儿说这是极好用的东西。抹了脸上又白又嫩,北羯那样的天气,要想不伤皮肤,就得早晚抹这脂膏才行。”
徐其容心里有些慌,可她到底不是什么都没经历过的小娘子,上辈子宠辱皆试,这辈子便少了几分忐忑。当下稳了稳心绪。不动声色道:“德公送来的东西,自然是极好的,只是我就在这晋州。晚些时候说不得还回去苏州去寻爹爹,都是气候极好的地方,哪里又用得上这脂膏。”
又想着,既然玉镯子和脂膏是华裕德送的及笄礼。也不知道易家怎么样了,也因为这个话题继续说下去有几分尴尬。便转而问道:“德公去了北羯?不知德公在北羯可知晓一户姓易的人家,是从江州城搬过去的药材商。”
华裕德与华惟靖叔侄斗法从来没有片刻安歇,华裕德如何不知道被华惟靖逼出江州的易家,自然也知道徐其容与易二老爷的师生关系。当下有些生气徐其容转移话题,却还是开口答道:“易家人都很好。”
这话听着,似乎是还知道一些内情。只是不方便说出来罢了。
徐其容也不追问,松了口气。点了点头,又道:“涪州城那边出的事情,想来德公已经知晓,宫七由着沈家牵头,成了讨伐姚京的义军头领,晋州上下,昨晚四更天出城的壮士少说也有一两千,更别说还拐走了城外兵营那么多将士,留下一堆烂摊子,德公想来也忙得很。”
这便是送客的意思了。
华裕德一噎,想要再说些什么,可他到底是读过圣贤书的人,一时之间在小娘子面前也拉不下脸来做那泼皮无赖的举动,想着来日方长,又听到外面虞夏问守门的小丫鬟姑娘醒了没,只好跟徐其容告辞离去。
人刚走,虞夏就进来了,见徐其容坐在床上发呆,忙哎呦了一声,上前来伺候穿衣,嘴里念叨:“姑娘醒了就该叫人伺候,这般坐着,要是着凉了该怎么办!老夫人早起身子不大爽利,珠云跟了老夫人那么长时间,心里很不放心,过去伺候去了,让婢子跟姑娘说一声儿。”
徐其容揉了揉眼角:“随便给我挽个髻,然后过去那边陪外祖母说说话儿,也不知道外祖母昨晚又受惊又吹风,现在怎么样了。”
虞夏扶着她坐在了梳妆镜前,嘴里道:“已经请了大夫来看过了,说是没事儿,年纪大了这般是常事,只要好好将养就没关系了。婢子觉得,应当还是涪州城的事情让老夫人心里添了堵。”
岂止是添了堵!人年纪大了,不管年轻的时候有多硬的心肠,这会子都硬不起来了,最是见不得杀生,更何况屠城这种伤天害理的大事。
徐其容想了想,陪沈老夫人说话儿的时候,道:“外祖母,全城的寺庙道观这会子都在给涪州城遇难的百姓念经做道场,咱们也尽尽心意,让全府上下,有空闲的,会写字的,跟着我一起抄点佛经,替涪州城百姓供奉起来?”
沈老夫人点了点头,正要答应,扭头看见坐在下首小心翼翼的金氏,就改口道:“金氏带着他们抄经吧,涪州城百姓大多是满门灭绝,也没有个送孝的子孙,咱们家这些日子也吃素,算是送他们一程了。”
又对徐其容道,“发生了这样的大事,只怕这天下还有的乱,好日子是过一天就少一天了,你也别管别的事情了,赶紧把你的嫁衣绣好,嫁妆什么的自有外祖母替你准备。本来想多留你两三年在身边的,现在看来,这婚事还是早办早好。”
这是担心沈家会连累到徐其容的亲事呢!
徐其容心里皱了皱眉,她虽然对曹怀瑜没有爱意,得失看得并不是那般重要,沈老夫人这般反应,她却是有些担心若是让沈老夫人知晓华裕德说的那些话该如何劝慰了。
到底是说不出口。
徐其容只好笑着道:“外祖母就是心疼我,且放心,有虞夏帮着呢,还有三舅母时不时的派人来帮忙,哪里就来不及了。我倒是愿意长长久久的陪着外祖母,越晚出门子越好。”
沈老夫人心里本来有些担忧的,见徐其容这般说,便扭头跟金氏取笑:“你看这孩子,说起自己出门子的事情来,也不知道害臊!”
打发小辈们出去了,沈老夫人这才让人把沈回知叫来,让他赶紧找人去打探一下曹家的消息,这门亲事到底是成还是不成,也让人吃颗定心丸才好。L
☆、第三百九十七章 说亲
打听来的消息是,曹家给曹二公子说了一门亲,是西京城的一个官小姐,长得一般,看家里情况,也不像是能拿出丰厚嫁妆的人,唯一比徐其容强的地方就是,家里面兄弟多,而且个个都是上进的,虽不至于能帮到曹家多少,起码不会连累到曹家。
也算是门当户对。
沈老夫人听到这个消息,气得一顿饭吃两口就饱了,心里又是生气又是难过,徐其容这几天都被她拘在屋子里面绣嫁衣,这个事情,让她怎么去跟容姐儿说?
琴妈叹了口气,劝道:“表小姐是明理的人,老夫人好好跟她说,总不会埋怨老夫人的。”
沈老夫人跟着叹气:“我倒不是怕她怨我,那孩子处处为别人着想,我又年纪大了,她怎么忍心埋怨我?我是担心她因此难过。”
琴妈撇撇嘴:“何必非要官宦人家的子弟,咱们表小姐德容言功哪样不必别人强?寻个家有恒产,又知道心疼人的姑爷,岂不是容易得很?”
沈老夫人撇撇嘴:“咱们家最不缺的就是产业了,这乱世,光有产业是立不住脚的,曹家是几代老臣,不管是谁得了势,轻易不敢动曹家的,我这才放心答应让曹二公子回去叫人来提亲,谁曾想会是这个发展,到底还是我们沈家拖累了她。”
这么一说,又想起同样被沈家拖累了的沈雅慧,忍不住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