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过说来奇怪,这锦绣坊的主人一代一代传下来,可是偏偏无人知道是谁,有人说,它是隶属于皇家,以前武宗时有位丞相想将锦绣坊占为己有,结果丞相贬谪,从此不知去向;也有人说,它属于江湖一个神秘组织;更有甚者说锦绣坊独立于各国、江湖之外。
个中真相,只怕除了锦绣坊的主人外无人知晓。
猜测归猜测,日子总是要过,现实就是:锦绣坊遍及大陆,只要有人的地方,就有锦绣坊出产的衣料,当然,山中那些樵夫猎户除外,若是锦绣坊扩展到毛皮买卖倒也不是不可能。
红袖环抱着双臂上下打量着店铺里种类繁多、颜色各异的成衣。
“主上,你瞧这件如何?”红袖指着右边一件妃色的锦绣双蝶钿花衫,配着一双云烟如意水漾红凤翼缎鞋。
莫青璃摇头:“太艳。”
你当我是你么?和花蝴蝶似的。
“那件?”那是一袭葱绿色的桃花云雾烟罗衫,配着一双双色缎孔雀线珠芙蓉软底鞋。
莫青璃皱眉:“不喜欢这颜色。”
红袖心道:干脆再挑一件黑色衣衫算了。
“这件如何?”
“太花。”
“左上角第一件?”
“太素。”
“右下角第三?”
“纹路不好。”
……
红袖觉得,自己这几日定是撞了菩萨,才会诸事不顺,回去得让夏夏替她烧烧香。她都怀疑她家主上是刻意来折磨她的,不过瞧她一脸认真的挑选衣裳,红袖心里叹了口气,自我催眠道:自己这是在做善事,做善事。
偌大的店铺,上百套衣裳,全被莫青璃一一否决,她自己也很奇怪,自己向来不是挑剔之人,不然也不会常年只着黑衣,从不像红袖一般爱打扮自己,怎么今日竟没有一件入得了自己的眼呢?
红袖累得口干舌燥,坐在椅子上优哉游哉喝着伙计端来的上好雨前龙井:“小哥如何称呼?”
伙计挠了挠头,黝黑的脸涨得通红:“回小姐,小的名唤李贵。”
红袖又道:“李小哥,你这店里便只有这么多衣裳了么?”
那伙计本就见红袖生的貌美,心下窘迫,再者红袖向来见人三分笑,这伙计晕头之下竟将本不该说出的话说出了口:“内堂尚有,只不过里间向来只由少东家直接管理,小的没有资格进去。”
为甚么说这话不该说呢,这店铺内堂放的是贡品,也就是供奉给皇室的,其余人不敢也不能够穿,而其余客人也并不知道内堂其实放着贡品,若是知道,总会有些人不顾皇室威严,特别是不羁的江湖人士。
就好比红袖、莫青璃一类,看上了就不管甚么天皇老子。
而李贵既然说出口了,红袖二人就自然要进去看看了。
李贵这时终于回过神来,慌张拦住她们:“两位贵客,你们不能进去。”
“哦?哪有开着门不做生意的?”
“不是,不是,是……是东家现下并不在店里,内堂是不允许人进去的。”李贵额上紧张得出了汗,若是让东家知道他说漏了嘴,这份活计定是保不住了,甚至还会殃及身家。
“若我二人偏要进去呢?”莫青璃道。
外面太阳升得老高,屋内屋外照得亮堂堂的,时辰已经不早。
“二位贵客,实在是,本店规矩,不容破坏啊。”李贵急得都要哭出来了,只怪自己一时色迷心窍。
三人争执不下之时,只听得一阵风铃清脆声响,一只素白的手撩开淡蓝色的帷幔,自帘后走出来一个年轻女子,瞧上去不过双十年华,生得眉清目秀,是典型的江南美人。
“李贵,你去做别的事,客人我来招待。”那女子声音温柔,却带着一丝难察觉的威严。
“小女子是这里的东家时雪筠,贵客如何称呼?店里伙计不懂规矩,怠慢了,烦请见谅。”女子向二人福了福身子,以示抱歉。
没错,这年轻女子就是锦绣坊在京都的当家人。
“小女子姓莫,这位是家姐。”莫青璃接着道:“小女子急着要置办衣物,听店里伙计说内堂尚有,又偏偏不让进去却是为何?”
时雪筠先是有些讶异,然后才笑道:“想是我那伙计没有说清楚,这锦绣坊的门开着便是做生意的,又怎会将客人拒之门外呢?二位请随我来。”
莫青璃、红袖二人随时雪筠掀开布幔往里走,才发现内中另有乾坤。
这锦绣坊前堂开门做生意,后堂又分为两部,向左是青石小路,想是通向居住的宅院;向右则宽敞许多,沿途游廊曲折,树木高大,层层叠叠。
穿过两进长廊,又穿过大片的扶苏花木和不知名的姹紫嫣红,时雪筠还热心的介绍这些花木从何而来,拥有怎样的奇香,倒像是领二人出来游玩似的。
莫青璃和红袖跟在后面,隐晦的对视一眼,这里礁石、树木、游廊,皆暗含五行八卦之术,生息相克,断然不是简单的商家。
大约走了一炷香的时间,三人来到了一间红墙红瓦的建筑面前,门前高高悬起的长条形匾额上只用黑墨写了一个潦草的大字:贡。
轰轰隆隆的沉闷声响,古朴厚重的红色木门被时雪筠单手推开。
挑选再三,莫青璃终是在时雪筠掌柜的建议下挑中了一套衣衫,里头是淡青色的水漾白玉兰散花如意月裙,外头则是月白色的银纹蝉丝纱衣,都是极为素雅的颜色,莫青璃一见时雪筠拿出来便中意上了。
回临江仙的路上,莫青璃二人心中疑虑重重。
显而易见,锦绣坊并不简单,若是给人一窥即知便也不会在东大陆上独占鳌头,而且势头不减。奇怪的是,时雪筠似乎认识她二人,虽然言语间不过是平常客套,但是还是不难察觉她话语间的恭敬之意,又或者她也并没有刻意隐藏。
相对而言,莫青璃心里是赞同第二种看法的,时雪筠会武,而且武艺并不低,但从她单手不费力气的推开上百斤的沉重木门便可见一斑,加之年纪轻轻就是锦绣坊的东家,察言观色,不仅是对客人,对自己伪装的工夫更是要深。
“主上,可需要红袖去探一探锦绣坊的底细?”红袖道。
☆、第9章 弈棋
莫青璃低头沉吟,道:“不必,我在楼里看过锦绣坊的资料,很不齐全,似乎是被甚么势力保护了起来,我们现下去查,料也查不到甚么,还是不要做无用功,将人力放在手下的事情上。况且,我有预感,锦绣坊,是友非敌。”
查不到,不代表猜不到。若是这样,以为可以瞒过她,那也太小看她了。
而另一边,莫青璃二人刚离开,时雪筠将贡房的门关上,脚下七弯八拐,绕到了自己的房间,写下一张小纸条:如令执行。
一个时辰后,窗前的青瓷花盆边缘立着一只通体雪白的信鸽,翅膀不断的拍打着青绿色的花枝,脚上绑着一个小小的竹筒,时雪筠忙将卷在其中的纸条拿出来,只见上面隽秀的行楷字迹:自今日起,不必回禀。
时雪筠有些惊愕的望着纸条上的字,不过脸色很快恢复平静,随即走到燃烧的铜炉旁边,火舌舔上来,片刻化为了灰烬。
安然的给信鸽喂了食,躺到了卧榻之上闭目眼神,上面的事,自己只需要执行便好。
莫青璃这些年都是男装打扮,女子装扮着实不很精通,于是梳妆打扮这桩差事又落到了红袖头上。
若问红袖现下甚么感觉,她定会说:帮人帮到底,送佛送到西。谁让她摊上这么一个主上,谁让她公认的“眼光好”呢……
这一番忙活,便到了午时,用过午膳后,莫青璃便早早出了门,出门前红袖冲她神神秘秘道:“主上,我教你的可练会了?”
“嗯”,莫青璃低头应道,心里却有些不踏实。
待她离开以后,橙夏问道:“你教主上甚么?”
红袖笑得眼睛都眯了起来:“这个嘛,保密。”
橙夏不以为然,摆弄指间的银锁:“想是除了那勾人的招数,你也教不了甚么。”
红袖将她手里的银锁的链子勾到自己尾指上,手探到她的胳膊慢慢坐到她腿上,凑到她耳边轻轻吹气:“你不喜欢么?”
如愿看到女子耳朵飞快的变红。
橙夏心抖了抖,忙将头偏过去,将怀里那个妖精扶正。
真是的,无论多少次都会中招,不过,她若敢对别人使,自己就扒了那个人的皮。
在旁边的蓝诺真是恨不得自戳双目,浑身的鸡皮疙瘩都起了好几层,正准备离开这个弥漫着浓浓的粉红色气氛的房间,谁知前脚刚到房门口。
“站住。”慵懒的嗓音,听得人骨头发痒。
蓝诺头皮都开始发麻,回头看向那个只要橙夏在身边浑身就跟软得没骨头一样的女子:“大姐。”
“坐回来。”
“是。”
鬼楼里是十分讲究长幼有序的,这是从第一代楼主就定下来的规矩,这也是为了让楼里更像一个大家庭,而并不只是江湖门派。
蓝诺在七使里面年纪排行第六,只在黄槿之上,
蓝诺以为红袖又突发什么奇想,心里正忐忑着,岂知红袖道:“蓝诺,你瞧见今日主上的装扮了没有?”
“瞧见了。”
“有甚么感觉?”
“很好看。怎么了?”蓝诺不明所以。
“你不觉得你要让位了么?好意思称为鬼楼两大妖姬么?”红袖伸手捏了捏蓝诺漂亮非常的脸,笑眯眯的。
蓝诺:“……”
又不是我封的,再说自己一个大男人,要这种称号做甚么?是大姐你非要和我争个高低的。
橙夏:“……”
这是我媳妇?这是我媳妇!
“青衣,你瞧我装扮可以么?发挽好没有?她会不会认不出我?”不到未时,莫青璃便带着青衣到了三里亭,站在亭子中间的石桌旁边,两只手掌摊开着垂放在身体两侧,只是很快又被汗水汗湿。
“可以,好了,不会。”青衣低头,两字一顿的回答了三个问题,声音有些闷,仔细听其中压着一丝笑意。
莫青璃自知失态,深吸一口气道:“你先下去罢,没我的吩咐不用出来。”
已然是九月初的天气,吹过来的风都带了些秋的凉意。郊外的树林在秋风之中,枝摇叶动,沙沙作响,衬得这亭子在这其中愈发静谧,亭子周围种着几株木槿花,那些木槿纯白似雪,沐浴在秋阳之下,朦朦胧胧,隐隐有些飘渺仙宫的味道。
远方似乎有轮椅车轮转动碾过地面的声音,吱嘎吱嘎。
钟离珞远远的便瞧见亭中立着一个身影,窈窕不可细看,她伸手对紫烟做出“止步”的动作,自己推着轮椅慢慢靠近。
那人本是背对着她,身形纤长笔直似雨后青竹,长长的发已然漫过了腰际。
闻得背后声响才转过了身,淡青色的里衣,外面罩着月白色的银纹蝉丝纱衣,脚上是白色的云纹长靴。长长的乌发用一根白玉响铃簪斜斜挽了起来,只是在额前又留了两缕碎发,额间点着一瓣鲜艳红梅,漂亮得像坠落凡间的精灵。
钟离珞长睫颤了一下,闭上了眼睛。
那一刹那,似乎是黄沙漫天的大漠,血红的花朵火也似,大片大片地燃烧在日光之下,天空却有绵密的细雨,一丝又一丝,记忆中多么真实的幻觉。
秋风呜咽,听来好似女子低低的哭泣。
莫青璃踩着满地的雪白花瓣向她走去,几乎没有发出一丝声响。
“阿珞。”她轻声道,好像声音重了一些,就不能承受似的。
钟离珞睁开眼,伸手撩了撩耳旁的发丝,低眉安静地坐在轮椅中,漆黑长发似绢丝泼墨,散在雪白的肩头,黑白分明,一两朵木槿落在她肩上,她也未曾理会,安静的像一潭幽水。四周白花皎洁,衬得她整个人都剔透起来。
细碎的阳光盈满在她的身上,旖旎流转。
仿佛世上所有的柔光,都聚集到了她这里。
清风漫许花前影,原是人间降洛神。
一个人轻语,一个人低眉。
往事纷飞。
是三月院里桃雨纷飞,樟树飘香的季节。
记忆中的孩子鼻头红红的,站在她跟前,撇着嘴,一副我见尤怜的样子。
——阿珞,疼。
——汐儿乖,哪里疼?稍长的孩子眼里是止不住的怜惜。
——手疼,吹吹。稍小的孩子伸出手去,递到年长的孩子跟前,眼底划过一丝狡黠的笑意。
——好,阿珞给吹吹就不疼了。
是那年秋风萧瑟,她拉着钟离珞非要去山上捉野兔,岂料天色渐晚,林间阴暗隐没了回家的路,只得在山上露宿,山间的夜里总是不安全,凛冽的山风传林而过,随之而来的“哧哧”的动物爬行的声音,是八岁的钟离珞用瘦弱的胳膊挡在自己身前,挡住了毒蛇的毒牙,眼见她唇色慢慢变成黑紫,自己害怕得哭泣,原本受伤的是她,她却抱自己在怀里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