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青璃终于转向她,瞳子却没有焦距。
风拂过,竹轩四角悬着的青竹铃叮当作响。
“从我刚开始舞剑的那刻起,我的眼睛就已经看不见了。”
☆、第149章 两小无猜
莫青璃到底还是没有走成,老鬼这次是真的找到了救治的方法,也不知道是在哪个犄角旮旯里找到一本早就失传的医书,说有法子重塑经脉,向死而生,方可置之死地而后生,只不过这法子甚是古怪,所需药材珍奇至世上罕有也就罢了,药引却是需要仇人之血。
称得上是莫青璃仇人的有两个,一是南清筑,第二个却是已故的先帝子书和。
死马当作活马医,众人当下兵分两路,老鬼去抓南清筑;连城则去天山采缺失的最后一味药材……无涯乌首,等她到了天山时,发现有个人早已等在那里,那人高鼻深目,蓝眸深湛,身穿品蓝青布缎锦袍,背负紫色琴囊。
“义父。”
连诀扫视了一眼她身后跟着的鬼楼人众,然后才颔首答应:“嗯。”
众人眼前一花,连诀以匪夷所思的速度往前一晃,抓住连城的肩膀,喝道:“走”,昭昭然消失在了眼前。
“追么?”有暗卫请示。
领头的举起手掌,道:“不追,找无涯乌首要紧。”
天山连绵起伏,峰峦叠嶂,他们所在的这一座,便称作无涯雪山,听闻无涯乌首外形似人,生长在雪山最高处的峭壁之上,百年才得一株,颇具灵性,采到之后不可落地,否则便会生足逃窜。
眼前皆是一片白茫茫,仿佛看不到尽头。
寒风凛冽,像刀子呼啸着刮在脸上。
连城将头上的狐裘兜帽往下拉了拉,唇边白气萦绕,道:“义父,你带我出来做甚么?”
连诀大手隔着兜帽用力揉了揉她的头发,没好气道:“你说我带你出来做什么?你明明知道这里没有无涯乌首,你还过来找罪受?”
连城吐了吐舌头,撒娇般嗔道:“义父~”
她肤白似雪,剔透细腻得像是上好的白瓷,双目灿如星辰,淡眉横扫,别有一种少女的风流和韵致。
连诀晃了一下神。
连城收敛起笑意,道:“义父,我虽然知道这里的无涯乌首已经没了,但仍抱着一线希望不是么?如果这次成功的话,义父你能不能不……”
戛然而止。
连城被连诀眸子里深沉若海的悲伤压抑得说不出话来。
连诀认真的盯着她,道:“不能。”
连城默。
连诀不再继续这个话题,以长辈口吻责怪道:“没有金刚钻别揽瓷器活,你内功不行就不要逞这个能,以为仗着从我这学的一点逃命工夫就能找到无涯乌首了,就是找到了,你也下不去峭壁去采。”
言罢一手拎着连城的领子,足下发力,往无涯雪山的最高处奔,他内功高深轻功又卓绝,竟是比鬼楼的那些暗卫更早到达。
数十丈的峭壁,站在崖边只能看见森茫浓稠的雾气从底下弥漫上来,能见度不足三尺。
连城不自觉吸了一口冷气,惊道:“义父,这里什么都看不见,你当年怎么找到的药?”
连诀从一块大石头下取出一团粗藤制成的绳子,往腰上一系,一端绑在崖边的三人合抱粗的大树上,道:“就这么下去。”
随即足尖在崖边一点,往后一弹,直直坠了下去,落入了一团迷雾中。
“义父!”连城对着崖底大声呼唤。
连诀刚落下不足一丈,便听见上面一嗓子,差点没给他把心震出来,他一手握紧藤条,两足。交替着在崖壁上轻点,跃了上去。
他想一巴掌呼过去,顾念着连城是个姑娘家,只轻骂道:“嚎丧啊,你再来这么一嗓子,非得雪崩不可。”
连城瞪他,“我不是担心你吗?”
连诀从善如流的轻拍了一下自己的嘴,陪笑道:“得,义父的错。”他目光一凝,投向远处的几点黑影,道:“小东西们来了,我先走啦。”
连城拦住他,从怀里摸出一个小瓷瓶,倒出一粒黑色药丸在手心,表情前所未有的严肃:“义父,这是同命蛊的子蛊,母蛊我种在了阿璃身上,我希望你能服下。”
同命蛊,简而言之就是同生不共死。母蛊的寄主死了,子蛊的寄主也会死,但是子蛊寄主死了,对母蛊寄主不会产生影响。
连诀觉得心里被小刺扎了一下,有些疼,他平静道:“你连义父都不相信么?”
“我背叛过她一次,不想再背叛她第二次。义父,你若真的会像你说的那样做,那吃不吃这颗药有什么区别么?”
“好,我吃。”
亲眼看见连诀服下子蛊,连城才垂下头,道:“对不起义父。”
连诀拍了拍她的肩膀,只摇头道:“是我对不起你,若我还有时间的话,或许可以解你身上的毒,如今只能靠你自己了,义父走了。”
等连城抬起头的时候,连诀早已不见影踪,鬼楼的人恰好也已赶了上来。
……
莫青璃失明之后,病情也一日日加重,云梦山本就忙碌的众人变得更加繁忙起来,只除了一个人——长安。长安知道莫青璃在养病,虽然不知道具体情况,但也识趣的不去打扰她们,只偶尔想得紧了,去看上两眼。或者莫青璃想见见她,就会派人请她过去。
然而大多数时间,长安习完每日的功课就没事了,孩子总是贪玩的,她开始满山跑,这一跑就把自己才过了一丁点的一辈子给卖了。
长安溜达着到了君曦师兄卿无虞住着的风自轩,敏锐的双眼瞥见门口坐着个小小的粉嫩的身影。
看见那个奶娃娃的时候,长安两眼放了光,只有一个感觉:好小好漂亮,好个精致的肉团子。
她在山上年岁最小,平时的玩伴都是比自己高出一大截的成。人,难得见到个孩子,虽然看上去比自己小很多,但好歹勉强算得上是个同龄人。
卿南音觉得有束视线牢牢锁住自己,于是转头看了长安一眼,很快又转了回去,快到长安觉得对方根本没看清她。
长安往前走了两步,试探着唤道:“妹妹?”
卿南音:“……”
长安:“我叫长安,我以前没有在山上见过你,你是新来的么?”
长安看起来很有礼貌,卿南音也不好意思一直不搭理她,下巴一低,敷衍性的点了个头。
长安:“你叫什么名字?”
卿南音:“……”
长安小跑着凑到她面前,叽叽喳喳:“妹妹妹妹,你一个人在这里会不会觉得无趣,我带你出去玩好不好?这山上我很熟的,哪棵树上有鸟窝我都知道。”
卿南音瞪大了圆溜溜的黑眼睛看着这个自来熟的不明物体不容分说就拽起自己胳膊去……掏鸟窝?师父常说:害人之心不可有,防人之心不可无。
当即空着的一只小肉手摸到怀里,趁着长安没防备一针扎在了她手臂上的曲池穴,长安哪料到这奶娃娃会来这么一手,力道一松被卿南音给挣开了,同时还给狠狠踩了一脚。
银针?
长安敛起了眉,背负着双手,学着印象里莫青璃的表情,冷声道:“你究竟是何人?出自何门何派?”
卿南音今年刚满五岁,在白山上那也是师父万般疼千般宠的,刻意维持的深沉只得一时半会,当下不甘示弱的奶声奶气反驳道:“我师父是君曦奶奶的师兄,他叫卿无虞。你敢动我,我师……我以后不会放过你的。”
长安喜笑颜开:“大家都是自己人。你是卿爷爷的徒弟,我是……”
她忽然卡了壳。
卿南音瞥她一眼,有模有样的将银针收回去,小大人道:“噢,我记起来了,师父说山上有个小娃是君曦奶奶的徒孙,就是你吧?”
卿南音粉雕玉琢的小脸上扬起了一抹得意的笑:“长安师侄,你好,我是卿南音。”
“小娃”长安:“……”
她有点后悔当初拜的师父是莫青璃,而不是君曦了,这样的话她好歹也能是个师姐。
好在她自认为不是什么拘小节的人,她两步跨到卿南音面前,居高临下的望着她,她比卿南音要大上三岁,高出了一个多头。
卿南音被那双墨绿色的眼睛近距离的盯着,就像是被森林狼群锁定的猎物一样,莫名的有种压迫感,然而刚刚晋升为师叔的尊严却不允许她往后退半步。
她肉嘟嘟的脸绷出了些许严肃,有种滑稽的可爱:“长安师侄,你想作甚?”
长安眉头紧锁,似乎在纠结什么生死攸关的大事,最终一咬牙一闭眼双手捏上了卿南音富有弹性的小脸,她没敢用多大力气,只是轻轻捏了一下,一触即放,笑得人畜无害,道:“小师叔,你好。”
卿南音眨了眨眼睛,总觉得面前这师侄笑得她浑身起鸡皮疙瘩。
长安:“小师叔,我带你去山上转转吧,以尽地主之谊。”
这次卿南音犹豫了片刻,点头答应了。两个孩子,尤其是有些年龄差距的孩子,在玩耍的时候只要大的不嫌弃小的吵闹多事,那基本还是可以愉快玩耍的,如果大孩子碰巧喜欢这个小孩子,那就是野疯了的节奏。
林间鸡飞狗跳,树叶躁动,隐约还能听见小孩儿兴奋的鼓劲声:“师侄快抓住那只兔子!哎呀错了,灰的那只,不是白的!”
长安从林子里出来的时候,浑身灰扑扑的,头上的发绳也掉了,头发凌乱的披着,支楞八叉的挂着几根枯草,练功服也给刮了好几条口子,左手拎着小兔子,右手牵着小师叔。
卿南音怀里抱着小兔子,一屁。股坐在门槛上,长安与她并肩坐着。
她伸手摸了摸卿南音软软的带着奶香的头发,轻声道:“小师叔,你以后做我媳妇好不好?”
卿南音:“媳妇是什么?能吃么?”
长安徐徐善诱:“当然能吃。你开心的时候她会陪你开心,不开心的时候她会哄你开心;永远对你一个人温柔体贴,永远把你放在心里的第一位,你说好不好?”
她想了想,大约比照二位姐姐的情况来说。
卿南音不解:“那我给师父当媳妇不就好了,我不开心的时候师父都哄着我的,给我吃好吃的,教我医术,比世上任何人对我都好。我为什么要给你做媳妇,我才刚认识你。”
长安:“……你师父不行,他年纪太大了……也不是……反正你答应的话我就天天带你去林子里抓兔子,还可以教你怎么掏鸟窝。”
卿南音痛快道:“好!”
长安手往胸口一捞,把那块莫青璃给她的长安玉牌拽了下来,系在卿南音的脖子上,用她尚显稚嫩的嗓音无比认真道:“你是住在白山吧。你把信物保管好,等我长大了,我会去找你的。”
卿南音哪里懂什么叫做“定情信物”,师父说要礼尚往来,她傻不愣登就把腰上的玉坠子解下来送了出去,糊里糊涂的就私定了终身。
更加神奇的是,一直到卿无虞带着卿南音离开,两方的长辈竟然没有一个人知道这事。
一个月后,老鬼没有抓到南清筑,连城那边却在崖下极深处却找到了幸存的一株无涯乌首,快马加鞭的带了回来。
☆、第150章 你不是她
老鬼没有抓到南清筑,连城那边却在崖下极深处却找到了幸存的一株无涯乌首,快马加鞭的带了回来。没有仇人之血,钟离珞便用自己的血当作药引来煎药,一碗一碗鲜红的汤药喝下去,依然毫无起色,老天听不见众人的祈祷,奇迹更没有奢侈的降临在莫青璃头上。
莫青璃的病发作的越来越厉害,时间间隔也越来越短,以至于到最后几乎每日都在忍受疾病带来的痛苦折磨,有时候莫青璃一边咬牙一边豁达的想:说不准哪天不疼了她还不习惯呢。
不过也许是真的疼习惯了,她把玄铁锁链解开也不会再做出伤害自己的事情了。
而钟离珞终于明白为什么当初莫青璃要让老鬼陪她演那出戏,远远的离开。因为在她身边,简直就是炼狱般的折磨,那种恨不能以身代其痛却又无能为力的感觉会让人陷入疯狂。另一边京城的皇帝也曾修来一封书信,先帝头发尽白后,并没有到五感尽失的地步,只盲了双眼便活活疼死了,钟离珞这才明白,原来疼痛也是可以致命的,只要莫青璃哪天撑不下去,就有可能就此离去。
钟离珞患得患失得愈发严重,人也开始喜怒无常,除了对莫青璃一贯的温柔体贴,对长安都没有了好脸色,她眉宇间的阴沉越来越明显,像是夜行的鬼魅。她不甘,她愤怒,她恨,她恨为什么她做错的事到最后都报应在了莫青璃身上。她无助,她悲伤,她后悔,奈何时间不会倒流,世上从来就没有回头路。
这个年,过得仓促而悲伤。
更令人哀痛的是,大年过后,暨莫青璃失去视觉一个月后再次失去了听觉,她连听人说话都做不到,只能够依据对方在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