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眉真人道:“算了,看来我峨嵋派是劫数已到,祖师传下来的大阵仍不到修补完善的时候。这批仙器不炼也罢,你毋须勉强。”
“可是……”陶勋挣扎着勉强说出两个字就再也讲不出话。
“好了,这是我和七院掌院、长老堂一致商定的结果。”白眉真人话是如此讲,脸上却有掩饰不住的落寞:“贫道福薄,无缘完成长眉祖师的夙愿,我们已经做出决定,你的心意本门上下铭感于心。”
陶勋知道自己再也无能为力,心下同样落寞,倔强的念头只得放弃。
他这一将执念放弃力气便恢复半分,仍旧不能动弹,却可以说话了:“掌门不要太过失望,这炉材料已经炼制到八成,还是可以使用的。请您将婷婷唤来,我教她就此收火出器。如果用我提出的那套方案,用这些材料也勉强可用,只是我已无法自己动手,只好请绿师伯他们勉力而为之,能不能成功全听天意吧。”
白眉真人追问道:“以你估计,若能成功,仙云山能保存几成?”
“有两种可能。其一,仙云山四百零六峰尽数保留下来,但护山大阵的威力将被削弱至原先的百分之一到三。其二,除了祖庭山和七院的主峰之外,或许还可以保留下十到三十座山峰,护山大阵的威力只被削弱到三成。”
“好,哪怕如此,也比预计中的好过十倍。”白眉真人居然明显松了口气的模样:“三年前,本门调用全部力量用先天卜算推演一年时间,得出的结果是峨嵋派完全倾覆的几率是七成,最好的结果也是仅余祖庭山,门下弟子余下不到百人。我立即唤沐婷过来,我将召集七院掌院商议做出哪种选择。”
“我……还有一事。”
“但讲无妨。”
“这批材料出鼎后,我和婷婷,还有我门下的一应人等皆需离开仙云山。”
“啊?”白眉真人大愕:“这却是为何?天下即将大乱,我峨嵋派未必没有自保之力呀。”
袁老祖的声音响起来:“他和他的门人若不离开,七件压阵仙器,哪怕是残次代用品,也绝对炼制不出来。退一万步讲,就算我们勉强炼成七件器物,只要他和他的门人呆在山中,祖庭山肯定保不住。让他们离开吧,在修仙界的浩劫没有大局底定之前,切不可回来。”
在场的人都呆住了。半晌,白眉真人长叹一声:“唉,既然如此,我这便去做安排,你们多多保重吧。”
※※※※※※
京城五月,一片缟素。
皇帝如同那人间的芳菲,终于走到生命尽头,皇帝龙驭宾天,年前抵京即被册立为太子的瑞亲王在众臣的扶佐下登极即位。
大行皇帝停灵期间,宫中设几筵,所有在京大臣须到几筵前哭灵。
皇宫之内,穿着蓑服的百官黑压压地跪倒一片,哀哭声阵阵,只不知道其中究竟有几人出自真心。
一名中年太监在两名小太监的带领下走进哭灵的大臣里,找到一人跟前,恭恭敬敬地弯腰行礼道:“陶大人,皇上宣您入内议事。”
正在伏首哭灵的陶勋忙领旨起身随宣旨太监离开。
第九章 宫中哭灵(下)
这一幕被宫门前众多官员看到,惹得不少官员悄悄议论。
有人羡慕地道:“陶侍郎这是今天第三次被皇上宣进内宫了。”
旁边的人颇不服气:“哼,他是户部的侍郎,大行皇帝丧礼上的事皇上不问礼部,反而频频问他。”
“李大人这是不服气啊,不服不行,皇上龙潜藩邸落难于池屏被妖教逆匪围攻之时,正是陶公护的驾,这种君臣之缘……嘿嘿。”
“大行皇帝寝疾之时除今上之外,就只召陶侍郎单独入侍问疾。今上被册为太子之后,先帝只钦点陶侍郎一人教授太子经义。依我看,以嗣皇帝对陶大人的宠眷,只怕除蓑服之后就会让他入阁,来日必为国朝之肱股也。”
“好个国之肱股,想当初裴逆也是国之肱股,先帝对他的宠信更有甚之,倒头来却是如何?治国之臣岂能以好恶而委之,皇上如此宠信终究要害了他。”
“不至于此吧。想他首知秋垣县三年,秋垣大治,迄今犹是西部诸省中首富之县;次知池屏州剿灭教匪之乱,六年而大治,池屏为西部诸省首富之州;再知潭州压服骄王,在他任上潭州府的赋税增长五成而民富殷实;继为太仆寺少卿,两年而使马政复振,便是裴逆当政之时也不得不予以旌表;以侍郎之职署户部至今,国之财赋运用得井井有条,旁的不说,我等的俸银禄米再无折色拖欠,各地要紧的工程也陆续得以开工,这番政绩尚无出其右者。”
“正是,正是,陶大人的为人、才学自不必多说,他从不争权揽利、不作威作福、不结党营私,天下有口皆碑,以这番人品、才干早应该得到圣上的重用。”
“诸位大人难道看不出来,大行皇帝一直委陶大人以重任而不正其名,实是欲留之于今上也。”
众人恍然大悟的模样,纷纷点头。
那位李大人却愤愤地道:“我要上折子弹劾他。”
众人奇道:“你弹他什么罪?”
“圣旨命百官哭灵,我等都在恸哭先帝崩殂,独他一日之间再三离开,这是大不敬之罪。”
“你又不是没瞅见,乃是嗣皇帝传旨宣召他去的,李大人这样做岂不是和圣上对着干!”
“我只弹劾他陶侍郎哭灵不谨,至于原因管他作甚。”
众人恍然大悟:敢情这位李大人是为搏名。
旁边一人接道:“我也要上折子。”
众人问:“你也要告他?”
那人理直气壮地道:“我要上折向圣上推荐陶大人入阁。”
众人了然,不少人也开始打起这样的主意来。
陶勋由太监引着来到嗣皇帝休息之处。
嗣皇帝本是歪倚在椅上,看到他进来赶紧坐直并抢先道:“岳城你来啦,不必行礼,快快坐下。”
“礼不可废。”陶勋坚持规规矩矩地行过礼后,才在太监的引导下就座。
“岳城,朕与卿君臣相得,卿何必拘礼。”嗣皇帝从几上拿起一份奏章递向他,道:“先看看这个,真是气杀朕了。”
陶勋接过奏章迅速看过,合上恭敬地呈还,道:“不知圣上为何生气?”
“依朕看,礼部王尚书是老糊涂了。大行皇帝龙驭宾天,奉安陵寝,这么大的事,要他拿个方案出来,他在奏折里竟然一再要求简省;还有议上谥号,居然有神、灵两字。大行皇帝在位凡四十有七年,文治武功,四海安定,有大功于天下,难道身后要遭受这样的污辱吗?”
“圣上息怒。”陶勋不慌不忙地道:“大行皇帝的治绩天下人皆共睹,臣等所上谥号中用神、灵两字,实乃出自公心,不唯礼部王尚书一人,此亦乃内阁、各部首长众议的结果,圣上以一片纯孝之心生怒足感动天下,然则此乃大事,自有制度办理,请陛下勿以私情而害公事。”
嗣皇帝听陶勋说得坚决,满肚子的火气不觉消了大半,无奈地道:“卿总是如此待朕,朕论不过你。你们为大行皇帝身后上怎样的谥号,朕可以不计较,但奉安葬祭仪礼却无论如何不可简省。大行皇帝生前生活十分简朴,朕为人子定不许父皇的陵寝仍如此寒酸。”说到此处,他眼睛一酸,眼泪便淌下来。
陶勋语结,历朝以孝治天下,嗣皇帝拿孝道来压他,他一时还真不好批驳。
“卿不要总是对朕说国库空虚,出不起这笔钱,国库再空也不能省。朕一再说过,朕愿自内帑出一部分,国库再出一部分,可薛先生他们几个却总不许。”嗣皇帝收起眼泪道:“岳城,你去帮朕同他们说说,让他们松松口,朕实不愿践位之始就同内阁闹僵呀。”
陶勋道:“圣上,臣署户部大半年,对国库的帐务有所了解,国库的确是没有银子了。在裴逆柄政期间,逆党大肆挥霍国库银子以作私用,地方上官吏贪腐横行,纷纷敛财贿赂裴逆党徒以搏高位,地方民生凋蔽,最近两年国家财税收入锐减,加上逆党、王公、勋贵、大臣从户部借支的数额惊人。大行皇帝消灭逆党后,臣接手时户部的银库里只有区区二十万两现银。
而先帝欲励精图治,治河、治淮、清漕、备边、剿寇等等八十七项举措哪一件不要化银子,臣殚精竭虑多方腾挪才勉强支应了前期的部分款项,余下的大数如何支给至今仍在头痛,全指望着夏税收上来。按照礼部的葬仪方案,所需的钱数户部就已拿不出来,更何况圣上要求厚葬,臣实在无能为力了。”
“卿也没有办法?”嗣皇帝压低声音道:“要不卿找找元朔天师,请他从天庭赊些银子来应应急吧。”
陶勋将脸一跌,起身跪倒,脱下帽子放在身边,叩头道:“臣斗胆请陛下勿忘先帝的教训,再休要误信神仙之说。”
嗣皇帝起身过来扶起陶勋:“朕只是说说而已,卿休要认真。”
陶勋倔强地道:“臣请圣上防微杜渐,勿因小眚而失大德。”
“好,好,好,朕知错了。”嗣皇帝无奈地道:“想当年在池屏共渡艰难的经历犹历历在目,真不知卿对神仙之道反而如此忌讳。”
“彼时圣上尚为亲王,今则已践大位,为君者务要脚踏实地,神仙之道与治世之道完全不同,道不同则不相为谋,请圣上审之、慎之。”
嗣皇帝转身吩咐太监:“让起居注官暂避片刻,朕有私话与陶先生说。”
服侍的太监领命去了。
嗣皇帝等人走了,才小声对陶勋道:“岳城,朕知道你是一片忠心,父皇栽在神仙事上,你是怕朕也步后尘。在池屏的时候是你多方经营,不光保住朕的性命,还使朕洗心革面重入正途,更劝谏朕经营好与父皇和文愍太子的关系,若非当年幸运遇着你,朕绝不会有今天。”
“这是圣上聪明睿智、善纳诤言。”
“你是朕的患难之交,更是朕的良师益友,朕是以一片赤诚之心真诚待你,你却总是瞒着朕。”
“不知圣上所指何事?”
“你是神仙,对不对?”嗣皇帝很直接地问道。
陶勋翻身跪倒:“不知圣上从何处听到的谣言?恳请陛下不要相信。”
“谣言?你以为朕当年在池屏的时候就没有半点怀疑么?当年发生的种种神迹,还有元朔天师对你畏惧入骨的表现,朕非傻子焉得看不出来?”
“当年的种种神奇之事,的确全是华元朔的功劳,臣以儒生不信怪力乱神,故对他不假言辞,若以此认为他畏惧臣实在没有半点道理。”
“你还不承认。好,就算朕当年看差了眼,先帝却不会看错的。”
“先帝看到什么了?”
第十章 暗中考验(上)
嗣帝迎着陶勋微显惶惑的目光微微一笑:“去年九月二十七日那晚,孤云真人、枫林真人进宫消灭三名妖道,后来天降大劫到紫宸殿前,尽数被孤云真人挡下,但当时天雷落下时将殿前栏杆烧成琉璃状,先帝借助其上的反光正好看到孤云真人露出真容。”
此事陶勋的分知不曾经历,事后陶勋亦未曾说及,是以他颇为犹疑。
嗣皇帝以为他要否认,进一步道:“父皇看得清清楚楚、明明白白,病床之上再三告诉我此情,难道父皇说假话?还有枫林真人在你抗天劫时失口唤你为‘亭渊’,不是你又是谁?你出身于孤云山下景云府,名为陶骥长兄之遗子过继,实则是你父亲从孤云山中捡来的,所以才用孤云为号。你的岳父丁崇告老还乡定居潭州府,你替他买下宅地取名枫林山庄,文愍太子的门下曾有秘报,你的妻子丁氏是出身峨嵋派的剑仙,所以你的妻子用枫林为号。当晚出手救驾的分明就是你们夫妻二人,难道不是吗?”
陶勋毫不犹豫地答道:“不是,圣上所说之事都不是臣和臣妻所为。臣愿对天赌咒,若所言有假,臣愿立遭万剑穿心之刑。”
“真不是你?”嗣皇帝见他说得决绝,狐疑地道:“不是你又是谁?”
“臣实不知。”
嗣皇帝眼珠一转,逼近前道:“你说不是你,那好,你在朕面前赌咒,这些事和做这些事的人和你没有半点关系,否则你、你妻子、你父亲、你岳父都不得善终,你可敢赌咒?”
陶勋大恚:“圣上若见疑,臣请立即告老还乡。”
“呵呵,朕不准。”嗣皇帝得意地道:“当年你忽然改了号甫弃用亭渊二字时朕就起了疑心,不论刚才说的是不是你,但一定同你有关系。今天朕给你两条路选择,要么今天照朕的意思赌下咒,要么去将亭渊给朕找来。”
“臣若不答应呢?”
“办你个抗旨不遵,将你九族全都下诏狱,朕就不相信亭渊会不袖手不管。”
“你……”陶勋气急,脸憋得通红,对于这个耍无赖的皇帝实在无可奈何。
“唉,朕不知道你到底是岳城还是亭渊,朕不管你用什么身份,但朕和亭渊是肝胆兄弟,朕如今遇到为难的事恳求亭渊再来帮朕一把。这么多年了,朕也想和亭渊叙叙旧情,此为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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