玲珑已经全然没有了刚才的醉态,一双眼睛里全是失望,她勉强挤出一个笑容答道:“我若不醉,又怎能当着他们两人的面说出心里话呢?难道我刚才所说的不也正是你心里在想的吗?”
褚小蝶叹气道:“唉,你根本不了解我的师妹。算了,我们一块儿到灾民点去巡查吧,现在外面时不时还有烟火放出来,天干物燥,真要是出事,他就有大麻烦了。”
“还是不了,我要回房睡觉,要是被你师妹明白我装醉,他的麻烦更大。”
等褚小蝶走了,玲珑一把揪住玉虎的颈皮,恶狠狠地威胁:“要是你敢将刚才听到的话泄露半个字,看我不扒掉你这层猫皮做袄子。”
天色刚亮,县衙大门就被擂得震天响,陶勋匆匆起床跑到门房,取匙打开大门,只见衙门前面已经黑压压站满了人,都是本县百姓,多是携家带口,看见他出现在大门前,众百姓立即向他跪倒,祝福之语响彻全城。原来他们或是灾民、或是被陶勋收伏的土豪劣绅的佃户,他们感念陶勋的大恩大德,新年第一天便特地前来给他拜年。
被惊醒的朱阴来到门前亲眼看到了感人的一幕,十分高兴,看着陶勋忙不迭地给众乡亲回礼的身影,她的心里隐隐骄傲,亦隐隐作痛。
丁柔也走到大门和丈夫站在一起,陶勋拉着她的手向百姓频频致意。众百姓只听说过知县夫人美如天仙,今日亲眼看见,莫不看得出神,随即又是一片震天般的欢呼,回去之后他们更加笃定陶勋夫妇都是天上神仙下凡。
从初一到初六,每天都有来自全县各地的百姓到衙门前给知县夫妇拜年,挤得衙门根本无法进出,陶勋只好将原定的上班计划临时修改,县衙的吏役多放了几天假。民间讲究“七不出、八不归”,初七这天来的人渐渐少了,县衙总算能够正常开门运作。
元宵节那天,官府颁布了一条新的法令,给本县农民再送上一份厚礼,布告上说:官府按市价每亩田三十二两银子的价格出售前期开垦的官产荒地、士绅捐献的官产义田、没收的豪绅田地,凡邻近乡村无田或田产少于五亩的农户可凭户籍和里、甲的证明到县衙申购,上限为每户五亩,无钱的家户可以向官府贷款,年息仅一厘,可以用钱还贷,也可以用劳役抵债。田地是农民的命根子,官府开出的条件中可用劳役抵债一条等于是将田地白送给他们,全县农民顿时欢欣鼓舞,每村都组建舞龙舞狮队,轮番到县衙前献艺。
陶勋推出了这些举措,欢喜了百姓,却气苦了士绅。那些被陶勋榨去钱财和田地的士绅个个哭丧着脸,如丧考妣,聚在一起将他祖宗十八代骂了个遍。他们的这些言行马上被太平门如实地密报到陶勋面前,卓新程在密报中十分干脆地建议将骂得最凶的人除掉。陶勋回答道:榨了他们那么多钱和田地,若是连骂几句也不准岂不太过,宜一笑了之,但要严密监视,一有异动立即惩诫。高恽之在他的授意下给省城的各级官吏送上了丰厚的炭敬钱,如今省、府两级的官员对陶勋的态度已经整体性地发生了变化,在这样的情况下,况且手里还捏着那些士绅的把柄,陶勋自然不怕他们掀起什么风浪。
景祥商行正月初一就开始散发广告,宣布制出了可将播种速度提高十倍的新型农具,商行决定从每个村选择一户作为试用对象,试用结束后农具免费赠送该户,试用期间向商行订货的给予六折优惠。
消息传出,商行大门几乎被四乡赶来的农民挤破,谁都知道商行跟知县之间的关系,出于对知县的信任,他们亦是无条件地信任景祥商行。就连灾民也被吸引,纷纷到商行询问情况。
研制的新农具其实早在前朝就有了,因为操作和维护方面有点瑕疵加上成本偏高,故未普及,这次商行对其进行了一番改进,使其更适合农家使用,而且将成本大大降低,陶勋对它的研制成功十分振奋,当即细心策划了宣传计划,果然大获成功,虽然这样做使商行少赚不少钱,但重要的是提高了农耕效率,减轻了农民体力负担。
第十四章 扳倒主凶(上)
随着元宵节的结束,遣返二十万灾民的工作按照计划逐步启动。秋垣县衙决定赠送每户灾民路费三十文钱,并赠以汤药衣被等物资;紧接着景祥商行宣布,将到灾区出售农具和种子等农资,灾民们闻听后无不欢欣鼓舞。
从去年年底开始,接连从灾区传来好消息,留在家中抗灾的人已将被地震毁坏的道路大部分修复,当地官府也已经开始准备招募灾民回乡。人毕竟是故土难离,虽然在秋垣县诸般都好,灾民们仍旧是思乡情切,尤其是在秋垣的几个月时间里挣了不少工钱,一个个都想将这份喜悦带回家。
陶勋为遣返灾民可没少费心,他安排太平门在沿途多处设点,一方面专门搜集当地的粮食供给、天气方面的情报,这样才好根据沿途的接待能力和物价水平决定每天遣返的人数,避免灾民一窝蜂拥回去的时候发生变故;一方面派开辟新的返乡路线,分散二十万人给沿途造成的压力。
百姓们也感念灾民们去年冬季为秋垣县修桥铺路新建城墙所做的贡献,十分友善地送他们离开。当然,还有一个重要的原因是,从县衙传出了消息,那十余个灾民安置点的房屋将全部拆除,拆下来的木头将以木柴的价格出售。
这边灾民们在紧张与有序中遣散回乡,那边钦差大臣的车驾于二月十二日到达秋垣,陶勋率领全县士绅迎出城外十里亭。
左鑫焕的仪队十分庞大,坐的轿子也十分大,比陶勋的官轿可要气派多了。按制度见到大三级的官是要行跪拜礼的,左鑫焕的品阶比陶勋何止大了三级,当轿帘掀开的时候陶勋立即快步迎上前跪拜行礼参见。
左鑫焕是一个微胖的人,年约五十岁上下,面色白净,他笑呵呵地将陶勋扶起来:“陶大人免礼,兄弟奉圣命前来叨扰,希望不要给地方上增添麻烦才好。”
“岂敢,大人令名垂范,天下知名,秋垣县百姓得知大人到来,无不欢欣鼓舞,盼大人台尊驾之心如久旱盼雨。”
“呵呵呵,兄弟哪有这般好名声呀,倒是陶大人在秋垣才真正配得上令名卓著四个字哩。”边说边拉着陶勋的手问道:“兄弟到秋垣来做客,陶父母打算将我安排在哪里住呀?”
“自然是住在县城里,本县一位士绅十分仰慕大人风范,自愿捐出城里的别院作为大人的行辕,下官亲自到现场看过,那处院落十分风雅清静,离县衙门不也远,下官已经安排人准备好了。”
“那就好,那就好,依兄弟的看法,先到县衙宣完圣旨,就到行辕住下,这几日连日赶路人也乏了。”
“是,下官谨奉大人谕令。”陶勋显得十分谦恭。
回到县衙,由左鑫焕宣读圣旨,圣旨中除了说要查明青虚观玄机等六位道长的死因外还有“查明该省府公案”一条,这便给了左鑫焕查办地方案件的最高权利。宣完圣旨,左鑫焕回行辕,陶勋领众士绅一路相送,到了行辕后钦差大人请所有的人进去做客,众人不敢推辞,只得都进去了。
一帮子文人见面,左鑫焕和陶勋及各士绅照老规矩述起年谱,
陶勋道:“前吏部尚书薛大人是家父的老师,下官听说大人亦是薛老大人的学生,下官应当尊称大人为世叔才对。”
“哦,那我就不客气了,世侄是青年才俊,应兆的童子,天子和太子的双料门生,前途不可限量呐,以后我可能还有仰仗之处哟。”
陶勋和左鑫焕的一唱一和听得客厅里的秋垣县士绅们心里一颤一抖,原本存着的一丝希望彻底破灭,看见陶勋眼光有意无意地扫过来,他们马上会意,按照前一天陶勋的吩咐,一个个突然向左鑫焕下拜,高呼申冤等词。
左鑫焕早从朱阴那里收到了陶勋送给他的两万两银票,对于这出好戏也已经事先知情,肚子里一阵暗笑,脸上故作惊讶状:“诸位乡贤有何冤情尽管说来,本钦差一定为你们做主。”
众士绅你一言我一语地揭发起前任知县周介真和致仕知府邓宏景互相勾结为害乡里的种种罪行。此时邓宏景亦在座,众人初时于积威之下有点犹豫,但人多胆气壮,说话的人一多便越说越利索,言辞越来越激烈,揭发的罪行越来越骇人。墙倒众人推,人人唯恐落在人后,顿时将周、邓二人骂得体无完肤,有的甚至指着邓宏景的鼻子破口大骂,发誓与其不共戴天。
这一下变故大出邓宏景的意料,他猝不及防竟不知如何是好,好不容易想到了一个理由驳道:“众位乡贤说了这么多,却一个也不苦主,邓某纵有万般罪过,也轮不到你们出首。”
苦主?出首?这好办。陶勋早已经做好安排。
门房飞报:“禀告钦差大人,有一个叫做席屹的青年人手执状纸跪在辕门外喊冤,请大人示下。”
“你问明白没有,他状告何人?”
“回大人,问清楚了,他告的是前任秋垣知县周大人和致仕知府、本县缙绅邓宏景。”
邓宏景心里“咯噔”一下,暗道:“完了,今天休想善了。”
果然,左鑫焕将脸一沉:“本钦差虽然舟车劳顿至此,但身负皇命,有冤情还是要接诉状。陶父母,借你的县衙一用可好。”
于是一干人等随钦差大人重又回到县衙,左鑫焕升暖阁,坐大堂,一拍惊堂木喝道:“带原告上来。”
席屹被带上大堂,立即跪伏在地上。
“席屹,看你象个读书人模样,可有功名在身?”
“回大人,草民本有秀才功名,后来因父亲冤案被省学革去了。”
“哦,那就是个白丁,你该知道民告官的规矩吧?你身子弱,不禁打,别赔进去了自己的小命。”
“草民知道,草民不怕,父亲含冤身死,若不能替父申冤,草民无脸苟活于世间,纵然死了也没面目去见先父于九泉。”
“嗯,孝心可嘉。”左鑫焕点头道:“不过朝廷律法无情,本官也不能徇私,你的状纸本钦差一定会接,你就准备受这一百杖刑吧,就算你禁不住丢了性命,本钦差仍一定将尔父之案一查到底的。”
签牌发下,两班皂隶上前将席屹当堂叉倒俯卧在地上,杖刑用大竹板,抽打部位都是臀腿,都是每十下为一等,行刑的皂隶都是左鑫焕带来的差役,事先陶勋已经安排人给过他们不少杖钱,所以虽然板子举得高,落下去敲得响,实际打得却不重。
陶勋暗中施展法术免席屹被伤及筋骨,但为了不至于太过显眼皮肉之伤就不得不让他生受了,所以即使有种种保护,十等下来,席屹已经被打得皮开肉绽、鲜血淋淋、惨不忍睹。
莫说受刑的人痛苦不堪,看的人中间邓宏景也同样痛苦不堪,那每一下竹板了仿佛不是打在席屹身上,而是打在他自己身上,一百杖刑每少一下,他便觉得死亡离他近了一步。
皂隶用水将已经昏厥的席屹泼醒,在整个行刑的过程中,他一直咬着牙不吭声,一个书生能做到这一点实在不容易,光这一点就让他们心生敬佩。
左鑫焕也连连点头赞赏,改为和颜悦色地道:“将席屹的状纸呈上来吧。”然后又问他:“你还能将状纸背出来吗?要不要改天?”
席屹咬牙道:“多谢大人美意,草民不要紧。”接着便咬牙坚持着将整篇数千字的状纸一字一句地背出来,背到惨切之处失声恸哭,泣不成声。
第十四章 扳倒主凶(下)
陶勋早故意放出消息,县衙大堂前围满了旁观的百姓,听他哭诉到情深处,亦同声声讨。
左鑫焕的脸色越来越不善,等席屹背完状纸,对邓宏景道:“邓大人,你食君俸禄多年,官声一向不算太坏,怎么晚节不保呢?你勾结周介真做下那么多的罪恶,连本地大多数士绅名流都齐声控诉你,可知众怒难犯,本钦差也保不了你的,席屹的诉状是否属实,本钦差自会查个水落石出,你回去等着听参吧。”
席屹真算坚强,受了那么重的伤犹自坚持不退,将陶勋给他的周、邓二人的帐本呈上去,对周、邓二人的清查就要从帐本开始,接下来陶勋将会安排将搜集到的证据提供到钦差指派的办案差役手中。
对邓宏景而言,最为不利之处在于事发突然他完全没有准备,所以在突然打击之下变得不知所措。
左鑫焕做过多年地方长官,深知打官司其中的要害,将邓宏景打发回家闭门思过之后,立即命人将邓府内外完全监控起来,所有的家丁、仆人都被隔离起来审问。莫说邓宏景的确犯了罪,就算他是清白的,左鑫焕出京时得到太子的秘令也必要置他于死地。
邓宏景眼看着一条条跟外界的通讯渠道被切断,一个个亲信之人被抓去挎问,就连他最后的希望,那个神龛,也突然间失去了应有的功能,他便知道自己被人算计,这条命算是九死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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