终于何连成在各种辅助治疗下,慢慢平复下去。
主治医生抹了一把头上的汗,回头向玻璃外的我看了一眼,给了我一个心安的眼神。
我要怎么心安,一次治疗是四十五分钟,据医生说这是人的大脑皮层所能受刺激的最长时间。每一次都很顺利,中途都没有发生过类似情况,在最后一个阶段治疗的第一天,竟然有了这个意外,我心安不下来。
门打开了,治疗提前五分钟结束。
医生推门出来,拦住了要我里面冲的我说:“不知道他突然想起什么了,整个人突然起了剧烈的反应,各项指标都高出仪器所能承受的范围,后来不得不打了一针镇定剂。”
“他现在怎么样?治疗有没有受到影响,下面还能顺利进行吗?”我紧紧抓住他的手问。
我们这这个治疗小组的人已经相识两个多月了,每天他们都能看到我为了让何连成想起从前所做的努力,也都理解我们之间的感情。他拍了拍我的手背,示意我放松下来,然后说:“现在你问的这些,我还没办法回答你,一切都要等到他醒过来以后,我们做各项指标测试,才知道他的大脑在刚才那种剧烈的记忆的刺激下,有没有受到伤害。”
“如果受到伤害了呢?”我也恢复了一点理智,忙问。
“那情况就会比较糟糕,这种伤害是不可逆的,恐怕他想起从前的机率不大,或者说完全想起来的机率不大。”医生继续说。
在对待家属的态度上,他们这个医院很诚实,每次都会和你认真的谈最好的情况和最好的情况,以及他们所能控制的,猜测到的情况。
“那对他以后的生活会不会有影响?”我继续问。
“这个,现在不清楚,一切要等他醒过来。”医生说完,小护士已经把何连成推了出来,看到我站在门口,对我说:“我们在本楼层安排了一间病房,先等病人两个小时以后醒过来,再推回来检查情况。”
“谢谢!”我对医生说完,跟着小护士去了给何连成临时安排的病房。
与何连成一路走过来,经历了许多,让我自己本身有了很大的成长,至少在面对这种慌乱场面的时候,我能够迅速冷静下来。
我知道,我再也从医生那里得不到更好的答复了,现在陪着他才是最重要的。
赵叔叔掐着治疗结束的时候,带着宽宽回来了,找到我所在的病房第一句话就说:“情况我已经了解了,现在是好是坏,还未可知,你别胡思乱想。”
“我知道,不管什么情况都要等他醒了才知道。”我说,制住了眼里的泪意。
宽宽挣开了赵叔叔的手跑到何连成的床边,趴着看了一眼问:“妈妈,爸爸怎么了?”
“没事,治疗过程中出了一点小意外,等一下医生会处理的。”我说。
他眼珠一转又问:“是不是爸爸有可能再也想不起来我了?”
“不是。”我忙说,生怕他的话成了真。
“哦。”他看了看我的脸,若有所思的应了一声,然后拉着我站起来说,“妈妈,到那边坐着舒服一点儿。”
我顺着他手指的方向看到靠窗的位置有两个单人沙发,一张玻璃茶几。
三个小时以后,何连成醒了过来,他看到我们在场的所有人以后,虚弱地笑了笑说:“乐怡,我想起那场车祸了,还有……”他中间顿了好一会儿才说,“还有,我们那场未完成的婚礼。”
只这一句话,我的眼泪就像发了洪水一样,一下子就飚了出来,怎么止也不止不住,宽宽听我说过大概的事情经过,抬头问我:“是我小时候那一次吗?”
我还没回答,何连成就把宽宽紧紧搂到怀里,眼泪一下涌了出来。
宽宽刚开始有点抗拒这种用力的拥抱,挣扎了两下,忽然觉出自己肩头脸上都被何连成的泪水打湿,有点疑惑地问:“爸爸,你哭了?”
何连成听到这句话,眼泪流得更凶了,整个人都颤抖起来,就像是里面还有一个人想冲出来一样。
过了好久,他才止住眼泪,用沙哑的声音说:“我等这句爸爸已经很久了。”
我的眼泪是止不住的,何连成能够这么快想起最最关键的一幕,是我没想到的。心里在暗想,接下来的治疗,应该会很顺利吧。
赵叔叔也在一旁抹眼泪,然后对我们说:“你们先聊着,我出去给老何打个电话报个喜。”
他转身出去,何连成松开抱了很久的宽宽,对我伸出手来说:“让我抱抱你。”
我靠近他,身子略微僵硬地被他抱住,那种熟悉又陌生的感觉让我不知是什么感受。
过了好一会儿,他才重重舒了一口气说:“抱着你们才觉得这一切是真实的,有你们在身边真好。刚醒过来,我以为自己是在做梦,宽宽长高了好多。”说完,他又补充了一句,“都会说话了。”
听他这么说,我不知道这是福是祸。看样子,他似乎又把程新那一段忘记了。
宽宽一个孩子,自然听不出话里的含义,也猜不出后面的意思,直接问:“我会说话爸爸早就知道了,昨天我还给爸爸讲故事呢。”
何连成被他说得一头的雾水,自己想了好一会儿还是没找到任何头绪,于是问:“昨天?”
“没事,你先去检查一下身体,治病的过程你总记得吧。”我不想让他在还未稳定的时候,听到那么多不理解的信息,岔开了话题。
正巧这时赵叔叔推门进来,彻底把这个话题打断,他笑着说:“你爸爸说让你赶紧治好回去干活,他那把老骨头可不想再累了。”
小护士是掐着时间过来查房的,看到何连成醒了过来,问我:“醒多久了。”
“差不多半个小时。”我说。
“去检查一下吧,虽然现在看着很稳定,但是各项指标还是要看一下的。”小护士笑着说。
何连成也知道自己在治疗,非常配合的进了治疗室,各种仪器重新连在他身上,他躺在那张床上,一歪头看到了玻璃外面的我们,露出一个安慰的笑,笑里还有企盼。
这种笑容和眼神才是我熟悉的,在看到他下意识牵挂我们的表情以后,我紧了半天的心松了一口气。原来这一切是真的,我所熟悉的连成回来了。
甚至在这个时候,我看他越看越顺眼,在五官里找出与连成百分之八十的相似。我有点不太相信自己的眼睛,问赵叔叔:“赵叔叔,你有没有觉得,表情和习惯才是一个人存在的标志,现在的何连成与原来整容前,似乎没多大的区别。”
赵叔叔呵呵笑着说:“我看也是,原来程新板着一张脸,看着像谁都欠他二百万似的,还是这个连成我看着顺眼。”
宽宽听懂我们在聊什么,把整张脸都贴到了玻璃上去观察里面的何连成,小鼻子被自己挤得扁扁的,看了几分钟才回头看着我说:“现在和照片上的爸爸有点像了。”
何连成在检查过程中,不时回头看我们,那种眼神带着眷恋,带着热情,带着企盼。
一切似乎又回到了最好的时候,我忽然发现这种失而复得的感觉就像是一种软而甜的棉花糖,把我的心全部填满,再一点一点溢出来,温暖着整个人,整个空间。
宽宽站在玻璃前,一直看着何连成做各种检查,过一会儿就回头看我一眼问:“爸爸这样检查疼不疼?”
他对何连成的小关心,让我心疼。何连成大概也知道我们在说着什么,时不时投过来一个安心的笑。
067 谢谢爸爸救我
他检查结束以后,被推了出来,看到我和宽宽在外面等着他,那种眼神就像里面沾了胶一样,扯也扯不断。
“乐怡。”他从病床上支起了上身,望着站在门口的我,语气里都是不舍。
“我看一下检查结果,你们先回去。”我对他微笑着说。
“不。”他止制了推着他离开的护士,伸手把宽宽拉到自己跟前说,“咱们等妈妈一起回去。”
他说着望过来,眼神里的宠溺让我觉得心砰砰直跳,向他微微一笑,快步走向医生。
医生拿着一叠子的检查指标,翻着给我看,同时说着:“现在从检查结果来看,各项基本指标都在正常范围内,他的脑电波在轻微的刺激下也趋于平稳,这属于正常人的反应。能在这么短的时间里,有这么好的治疗结果,是我们没想到的。恭喜你!”
“您是说,他很有可能全部好了?”我问。
“也不是这个意思,只是治疗结果很理想,至于更多的检查,明天才能出结果,到时候看了以后综合分析。但就眼前的情况来说,他恢复得非常快。”医生再次重申了一下,他说的是现在的情况。
虽然我心里对于明天的结果还有一点担心,但大部分担心都松懈了下来,心里想的是他刚才那种熟悉的眼神。
回到病房,何连成又挂了一瓶水,补充一下因为做各项检查导致的体液不平衡,然后一起回到了住处。
他忽然变得很粘人,就连我做饭的时候他都时不时拉着宽宽过来看一眼。我觉得特别不适应,但是他粘人的这种感觉又给我一种不能抗拒的熟悉感。
赵叔叔看到何连成帮我把菜端到餐桌上,笑呵呵地说:“你们要是能完全合好,我也算没白来这几个月。”说完看了看手里报纸的日期说,“哟,要是能按照计划回去,还赶得上去香山看桃花节呢。”
赵叔叔是医界大拿,同时也是一位国画爱好者,每年春天都会去香山的桃花林采风,用他的话说,那后山的万亩桃花,一眼望不到头,让人真有误入桃花源的感觉。
我在帝都时间不算短,却因为各种原因,一直没怎么出去玩过,仿佛户外活动与我绝缘一样。
我们围坐一起,一边吃饭一边听赵叔叔说春季百花盛开的西山景致,只觉得心里羡慕得很。
宽宽听得嘴张大了,都忘记合上,口水顺着嘴角直往下滴。
赵叔叔瞄见宽宽的样子,一下就忍不住大笑起来,指着宽宽说:“还没说到夏天桃子采摘呢,你咋就馋成这样子了?”
“赵爷爷,桃花谢了是不是都要结成桃子?”他说着,下意识地把手指头放进了嘴里。
“就知道你馋了,到时候带你摘桃子吃。”赵叔叔笑着说。
我顺手抽出纸巾,擦干净宽宽快要流到胸口的哈拉子,拍了一下他的小脸儿说:“别净想着吃了,把碗里的饭先好好吃了。”
何连成虽然也拿着筷子在吃饭,眼睛却一直在我和宽宽的身上转悠着,嘴角噙着满满的笑,时不时就会忍不住,然后嘴角止不住的上扬。
饭后,他抢着帮忙洗碗,让我感动不已。
“你陪宽宽在客厅玩一会儿,我去收拾。”他迅速站了起来,系上围裙走进厨房。
宽宽也有点惊讶地看着我说:“哇,爸爸换了一个人一样!”
今天的何连成与往日不同,在今天之前,宽宽记忆里的程新基本上是不会进厨房的,他每天吃完饭,把碗一堆就转身上楼,或者牵着宽宽出去玩。
因为本来就不算熟,我对他也没提过任何要求,自己去收拾清洗,然后再出来带宽宽睡觉。
今天,真的是换了一个人。
“妈妈,爸爸以前就是这个样子么?”宽宽今天晚上兴趣不在电视上,偷眼看着在厨房里忙碌的何连成,精灵鬼一样戳了戳我的胳膊小声问。
“嗯。”我应了一声,嘴角的笑忍不住就溢了出来。
何连成洗好碗筷出来,看到我和宽宽还在客厅,脸上露出大大的笑问:“一起出去走走?”
“好呀!”我还没说话,宽宽就抢先替我回答。
“走吧。”何连成解下围裙,拉起宽宽抢先走到前面去开门。
赵叔叔累了一天,吃过饭就去楼上房间休息了,现在楼下只剩下我们三个人。
我跟在他们两人的身后,庭院里暖风习习,有一阵暗暗的不知名的幽香飘了过来。
我们三人走了一小段路以后,何连成弯下腰拍了拍宽宽的小脑袋问:“累不累?要不要爸爸抱着走?”
宽宽听了他的话,回头看我,那眼神里有企盼。
我心头一酸,从他记事起,几乎没被男人抱起过。何则林年龄太大,宽宽小时候他抱着毫无压力,等到再大一点儿,抱着走一小段路就会吃力。我看了以后,也不忍心,就一直跟宽宽说爷爷身体不好,不要闹着让爷爷抱。
“没事,你累了就让爸爸抱着走。”我向他点了点头。
宽宽一头就扎进了何连成的怀里,两人走在我前面,宽宽的小脑袋搁在何连成的肩膀上,我看到他的眼睛红红的,吸溜着鼻子说:“爸爸以后都会抱我吗?”
“会,只要宽宽觉得累了,爸爸就抱你。”何连成的鼻音也很重。
宽宽想了想,才认真地对着他的颈边说:“爸爸,我以后不说你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