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切似乎都还是原来的样子,只是身边少了一个人。
“坐吧。”沈末指了指椅子。
“我想知道你是谁,为什么帮我?”我坐下,看着他轻轻的问出声。
他抬眸一笑,眼睛就像一片春日的湖水,慢慢溢出些暖意,笑着说:“可以告诉你,不过和你想的不太一样。我不是暗恋你的人,只是受人所托,才对你格外用心。”
001沈末的来历
我一直知道我与沈末必定有着某种关联,却没想到是托付与被托付的关系。看着他不由反问:“谁的托付?能让你这样守护?我身边待我这好的人只有三个,我爸我妈,还有何连成。如今,这三个人都不在人世了,还会有谁让你守着这份托付,做得这么认真?”
沈末露出一个饶有深意的笑说:“有些承诺不会因为托付者的不存在而消失,我答应下来的事,就算是拼了性命也会努力做到。”
我看着他没追问,等着他的下文。
从不抽烟的沈末站起来,走到桌前拉开抽屉拿出一包柔和七星,点燃了一支在嘴边深吸一口才缓缓走回来,将一口薄雾吐出来。我和他之间就隔了一层若有若无的烟雾。
他想了想说:“你要是想知道谁托付的这件事,就得听一个关于我的故事。我记得我和你说过前半断,你还有印象吗?”
“有。”我点了点头。
他和我讲过他的经历,体弱的长子,被沈秋的出生迅速遮去了光彩,一直活在别人小心翼翼的照顾当中,后来的事情他没继续说。
“如果要说的话,从沈秋出生?”他没看我,像是在自问,又像是问一个虚空的人,想了良久,走到最后一口燃尽,他才慢悠悠地说,“一个人长期在别人关照和可怜的眼神里,时间久到了,差不多都要窒息了。我在十五岁的时候离家出走了,就是为了过一段没有人关注,没人可怜,自己愿意干什么就干什么的日子。沈末算什么?整个沈家和沈秋做继承人,完美圆满,以后只会越来越好。”
他说话语速很快,不到一分钟时间把这一长段话说了出来。之后,他又点起一去烟,深深吸起来。
我从来不知道沈末还有这样一段经历,几乎想不出来他竟然会离家出走过。不过,我没催促他,我知道他接下来要说的事很重要,至少对他来说很重要,重要到他不抽去烟改变一下习惯,就说不出口。
“我十六岁的时候,什么都不懂什么都不会,只有满心的不如意,自以为拿着钱出去就能衣食无忧,逃开家里的管制就一切都好了。”沈末没看我,自己把自己淹没在烟雾里。
“刚开始,什么都是顺利的,过了一个月以后,我到了南市。”沈末深吸了一口烟说,“没了钱以后,我才知道什么叫做捉襟见肘。吃了一些苦,但是那会心还高傲的,不肯这样灰溜溜的回家,总觉得自己还有办法养活自己。”
沈末说到最后,几乎完全陷入了自己的回忆当中,我被他完全无视。
从他的叙述当中我知道,他知道了他的那段经历。从他现在的样子,也能看得出来,他在少年时期生得雌雄莫辨的,被一些别有用心的人囚起来,受到那些虐待……他现在能有这样的性格真的很难得。
我也理解了他所说的托付是什么意思,我爸爸无意中的一个小善举,给我换来了这样毫不求回报的守护。
“你现在清楚了吗?就是因为当时我们之间一个不算约定的约定。你老爸大概只是想给我一个活下去的理由,他说你要是现在死了,谁报答我救你这样的大恩。为了报恩,你也要活下去。我只有一个女儿,如果将来遇到什么过不去的坎儿,你帮他一把算作报答我,怎么样?我答应下来,就这样活了下来,然后在接受治疗以后被送往美国,回来的时候四处打听你的消息,用了差不多四个月才知道你的下落。接下来就有了你知道的一切,我刻意接近你,帮你,保护你,都只是因为你老爸曾经救过我一次。就这么简单,这样的托付,我不敢辜负。”他说完这一切,就像卸下了重担一样,整个人都放松地靠在沙发上,双眼放空说,“这一段事,除了我和你爸爸,没有第三个人知道。现在,你是唯一的第三个人了。我回到家里,甚至没提那一段。后来家里人自己查了出来,只是没查出我不是自己跑出来的,而是被你老爸无意救的。这成了和我你,和你们林家的秘密。”
“我真没想到是这样,其实你不用说得这么详细,只要告诉我,你和我爸爸之间有个约定,我就会相信你的。”我不喜欢窥探别人的,却在不经意间知道了沈末最大的。
他微微一笑,恢复了以往的风轻云淡,淡淡地说着:“没事,对于你来说我没什么好隐瞒的,不这样说得详细你一定不会相信我的话,只有这样说了,你才能放下我的疑虑。”
“谢谢你这么信任我。”我说。
“是迫不得已信任你。”他说到这里轻咳了一下说,“接下来说何萧吧,我和他是在国外认识的。最开始时,我把他当成朋友,后来没想到我被他最信任的他出卖,原因很简单,只是为了钱。在他眼里,我价格还算不错,值这个数。”他竖起了手指头。
我一看他比划出的那个数字,问:“是万么?”
他点了点头,我马上猜到了何萧是如何出卖他了的,为了这个数确实是何萧干得出来的事儿。
“这种事对于一个男人来说足够屈辱,我不可能告诉任何人,只能用自己的办法来报复。没想到他靠着这样得来的第一桶金,竟然在国内混得风生水起了。我只是晚回来了三年,三年时间倒让何萧成长起来了。我一直都知道他是何则林的私生子,却没想到何则林竟然会重用他。当初的袁家……”他说到这里一笑说,“你可能不知道何连成的外祖家,比何则林林有来头得很,只是最近十几年差不多都转移到国外了,在国内不显山不露水而已。”
“何连成的去世你到底知道多少?”我鼓足了勇气问。
沈末一怔,半晌才说:“我以为你永远不会说这句话,没想到你倒是这么快就有勇气再次提起他了。”
“我只是想知道真相。”我低头看着自己的手指,因为拳头捏得太紧,手指发白。
“你既然这么认真的问了,我觉得疑点很多。”沈末把手里的烟掐灭,起身泡了茶。
“我不知道具体的经过,就知道是几车连撞,落水的车子有三辆。重大伤亡事故,一共有三个人身故,其中就有……连成。”我艰难地把自己知道的说出来。
沈末皱眉说:“再在我和你之间一切都说开了,你应该是无条件的相信我。对于何萧,我恨之入骨,这事只有你知道,只有何萧知道。所以,在某些方面,我和你才是真正的盟友。我和你说实话,我觉得何连成的死有问题。”
他认真地做完铺垫说完,又看着我继续道:“那天我不在现场,只知道你们都被捞上来以后,全部陷入昏迷,据统计并无行人撞下水去。但是你知道,那座桥的人行道行人很多,真不相信三车连环撞的时候没有行人躺枪。”
“你是说何连成有可能活着?”我一下从沙发上站了起来。
“你别激动,只是猜测,我现在没一点证据。”沈末把我重新按回去说,“如果何连成是刻意失踪,借机假死,他必定还有一场大棋,你这个时候要是沉不住气,他这一次就白设局了。”
“他在昏迷当中,怎么可能设局?”我不相信是何连成设的。
“他不可能,他外祖家都是死人么?何萧都踩着鼻子上了脸,袁家要是没动作,才是怪了呢。你别把沉在国外的袁家想得太简单了。”沈末轻轻摇头。
002宽宽的陌生
我一直以来的不敢相信和不肯相信,在沈末的分析之下变成了希望,眼前的一切没来由的变得生动起来,就像是被人突然之间涂上了彩色的染料——这个世界,在我眼里重新活了过来。
我几乎是迫不及待的和沈末告辞,回到家里时两个小东西第一时间感觉到我的变化,童童小心地抬头问我:“妈妈,出什么事儿了吗?”
“妈妈没事儿了,这段时间让宝宝跟着妈妈担心,对不起。”我俯下身把两个孩子抱在怀里,用力的拥抱一下。
所有的一切在心里终于有了希望以后,真正的恢复了正常。
休息一周以后,我把孩子重新送回幼儿园正常上学,看着两个孩子跟着老师走进去,我转身叫了一辆车赶到了何则林的家门口。
抬手按了门铃,等了两三分钟以后,门打开了。
出乎意料,门后站着的是何则林,他看到我也是明显一怔,然后侧身对我说:“进来吧。”
月余未见,他一下变得苍老了,此刻的他就像一个真正的老人一样,头发白了大半,脸上的皱纹就像是突然之间长出来的,一下多了很多,多得让我觉得鼻子一酸。
对于何则林,我不知道以什么样的身份来面对。照常理来说,他是何连成的父亲,宽宽的亲爷爷,我怎么也要叫他一句叔叔——甚至在准备婚礼的时候,他曾笑着问我,是不是该改口了……
可是如今在这种时候再次见面,我们就像初次见面的陌生人一样,在彼此的眼睛里只能看到陌生的隔阂,我对他有说不出来的愧疚。
“你是来看看宽宽的?”他最先开口。
我嗯了一声,抬眼在屋子里找了一下没有看到宽宽的影子,问道:“宽宽没在家吗?”
“孩子睡了,等他醒了抱下来给你看看。”他让我坐下,对站在一旁的阿姨说,“倒杯茶。”
我接过阿姨递过来的茶杯低声说了一句谢谢,然后我看到了他脸上放松下来的表情。我们终于回到了各自都觉得合适的位置,谁与谁也没有直接的关系。
“宽宽你不用管,他在这里过得很好。如果你有时间,随时可以过来看他,我们何家也不会掩盖你是他亲生妈妈的事实,等到孩子将来大了,他自己决定是跟着你生活,还是跟着我这个爷爷生活。”何则林点了一支烟,一边抽一边在浓重的烟雾里缓缓说了这番话。
我无力反驳,对于何则林关于宽宽问题的处理结果,我早就知道。并不是我不愿意带宽宽,而是现在这种情况我无力照顾三个孩子。
“嗯,我只是想来看看宽宽,他有……没有想我?”我犹豫着问出这句话。
“刚回来的时候天天喊着叫妈妈,不过小孩子记性不太好,最近已经很少找你了,他很适应现在的生活。”何则林放下烟,抬手看了看时间说,“每天中午都会睡一个半小时,快要醒了。”
我坐在何则林身边静静看表,屋子里一片安静,阿姨倒水以后悄悄退了出去。
从来没想到过再次见到何则林是这么平静的场景,我问完了宽宽已经无话可说。何则林对我也没说话的兴趣,他摁灭了烟全身放松坐在沙发上,目光落到玻璃窗外面的庭院。
我顺着他的目光望出去,庭院里有一架秋千,在光秃秃的庭院里,那架靠着紫藤架的秋千分外显眼。我听连成说起过这个秋千,却没曾注意过这秋千在他成年以后,还一直都在。
脚步声从身后响起,我有些慌张的回过头,看到了阿姨怀里的宽宽。
他刚睡醒的样子,眼神还有些迷离,看到我怔了一会儿,犹豫着把手目光挪到了何则林身上。
何则林脸上浮出笑,伸手从阿姨怀里接过宽宽,放在自己的腿上,在他明显瘦了一圈的脸上亲了一口,笑呵呵地问:“爷爷的宽宽睡醒了?”
我伸出手向宽宽道:“宽宽,我是妈妈呀,来让妈妈抱抱。”
宽宽从何则林怀里抬起头,怔怔看着我。我也紧张地看着他,生怕错过他每一个细小的表情变化。
过了几十秒,他忽然把头转到何则林怀里,看也不看我一眼。何则林有看我一眼,拍了拍宽宽的后背说:“宽宽,这是妈妈,才多久不见,把妈妈忘记了吗?”
“宽宽。”我站起来,想探过身子抱他抱到怀里。
他本能的往后躲,我心一下就疼了起来,才多久不见,小东西竟然真的把我忘得差不多了。
我明知道这是孩子的天性,他的记忆力确实就是这样的。可还是止不住红了眼圈。
“去和妈妈玩一会儿?”何则林拍着对我已然陌生的宽宽,站了起来,把他递到我怀里,“去吧,和妈妈玩一会儿。”
宽宽在我怀里拧着麻绳,脸上十分不愿,我眼泪止不住流了下来,拼命忍却也忍不住,他在我怀里的抗拒让我觉得心如刀割,一想到如果把他放到何则林这里,将来换来的就他和我永远的疏远。
我不想让他这样对我,可是我的眼泪却让他更害怕,双手用力推着我想要跳到地上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