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男人的父母呢?他们也喜欢这样的媳妇?”李氏凶道,“学你姐姐顶什么嘴!娘还能不为你们好?你们看看那些出门跟男人交际的都是什么女人!”
李氏以很坚决的态度阻止了三姐,说什么都不让她出门,母女两个发动了冷战。
家里的气氛已经冷到了冰点,雪兰实在受不了了,因为她俩个冷战就冷战吧,但说话还要雪兰跑来跑去当传话筒。最后雪兰对李氏说:“不如让姐姐进《文学报》的报社吧,咱们在里面有熟人,既能轻松工作,也不怕被欺负,再说还有周慧姐姐呢,人家也是未婚女孩子,不照样工作吗?你看人家多会来事,多会说话,多好的姑娘啊。”
李氏可能也拿倔强的女儿没办法了,虽然还是觉得让女儿抛头露面很不妥当,但想到去文学报社总比当什么小学老师来的靠谱,还能随时知道女儿的情况。
“那就找许编辑问问吧,一直麻烦人家。”李氏叹道。
周末的时候,李氏带着雪兰和三姐,买了点礼品,去许编辑家拜访了。
其实李氏和许编辑的妻子丁氏已经很熟悉了,两个女人年纪差不多,都操持家里,照顾儿女,共同话题很多。两人在一起做过棉袄,纳过鞋底,一起出门听过戏。每次李氏有什么事,也都是先找丁氏,再让她转告丈夫。
这次去他家把事情一说,还没等许编辑说什么,丁氏就先笑着应了:“这有什么呀,还值当你们特意跑一趟,让你家听差来说一声就是了。不光三姐,我们家大姑娘也毕业了,也要去报社工作。”
本来是自己忧愁的事,结果居然有了个同伴,李氏马上就找到了知心人,一拍大腿说;“哎呦,姐姐不知道,我快叫她气死了。我就是担心女孩子不该出门工作,万一名声弄坏了,我可怎么办啊!”
丁氏笑着说:“你不早来问我,我们家老许说了,报社里有个区域,全是女孩子,打字、誊写、处理文档什么的,都在一起。咱又不是那等开放的女孩子家,肯定不跟外头男人多说话,哪能坏了名声。再说还有我们家老许看着呢,我们都把三姐当自己女儿似的,你还怕她被人欺负?姐姐不知道,现在的年轻人啊,你越是反对,她们越跟你犟,出去吃点苦,叫人家又嫌又骂的,这才知道家里的好处。”
李氏和丁氏絮叨了起来,这边许编辑吧雪兰叫进了书房。
“我本来要去先生家的,没想到先生先来了,我这里有件事情要麻烦您。”许编辑迟疑地说。
“什么事,您说吧。”雪兰奇道。
“此事难以开口,如果先生觉得不妥,就当我没说过。”
“许编辑不用跟我这么生疏,有什么直说就是了。”
许编辑点点头说:“那我就直说了,您还记得上次见过的那位赵先生吗?”
“是唱片公司的那位赵成仁先生?”
“就是他,自从先生的《精忠报国》和《刀剑如梦》出品后,他们唱片公司似乎是赚了不少,已经三番五次来拜托我了,又是送礼,又是请酒,非要您给写首歌不可。我虽然拒绝了人家,可耐不住人家好话说了一箩筐,次数多了,人家又很有诚意,我也实在难以推拒。”
雪兰摇摇头道:“让您为难了吧,我往后面一藏,万事都要您来处理。”
“怎么会为难,恨不得这样的为难更多些。”许编辑苦笑道,“若不是您,谁晓得我是谁啊。”
许编辑说的很谦虚,虽然能明眼看到他家的生活条件好了不少,看来人家报社也是很器重他的,倒不只是因为雪兰的原因,而是人家许编辑本身就很正派,又比较务实。
“先生不必烦恼,我再写一首歌给人家就是了。”
“先生不麻烦吗?”
“不麻烦,许编辑好不容易开口让我做点事,我是很荣幸的。”雪兰笑着说,毕竟许编辑也不是她们家的保姆,至今为止,什么事都找人家。
“既然如此,我先谢过先生了,我也是被人好言好语请求,实在耐不过,人家说了,出唱片后,会给先生优厚的分成。”
“不知道他们要什么样的曲子?”雪兰问。
“他们的意思是先生擅长什么就写什么。”
“他们喜欢《精忠报国》?”
“这首歌卖得很好啊,咱们可是赚了不少。”
雪兰忧愁地挠了挠头皮,她不是麦霸,虽然唱过的歌无数,但能记全歌词的没几首啊,上哪儿再去找一首《精忠报国》啊。
“那您看不是男声唱的行吗?”雪兰问。
“好啊!”许编辑却一拍手说,“其实,您还记得吗?就是那个方小姐要的,当初一看《刀剑如梦》她就想唱了,直接找了自己的老板来要这首歌。如果不是您指定了人选,她就要走了,还是赵先生许了一定帮她求到新歌,她才答应放手的,毕竟这歌也不适合她,都是男声唱的。”
“哦……”雪兰了然地点点头,“写倒是可以写,不过要跟人家说清楚,就说我才华有限,写一两首歌也是有感而发,多了写不出来。毕竟我们家三个女人,不想出什么风头,我娘也不太喜欢跟他们牵扯。”
“好好,话我知道怎么说。”许编辑点头道。
“那好,就让他们等等吧,两个……三个月之后,我给他们曲谱,配合下本书一起出。”
第43章
三姐正式开始上班了,穿着朴素的旗袍,扎着两根大麻花辫,看着特别精神。
“你看怎么样?”三姐踩着新买的黑皮鞋在屋里走来走去,一副很美的样子。
“臭美。”雪兰笑道。
三姐扑上来咯吱她,两人滚了一床。
春喜在一边说:“大小姐这样穿真好看,和月历牌里的人一样。”
春喜是个喜庆机灵的性子,很爱凑趣,做事也麻利,熟悉了之后,李氏天天把她带在身边。
“这皮鞋可贵了,花了十块钱呢,要不是为工作讨个吉利,咱娘肯定不舍得花这个钱。”三姐说。
“好贵啊。”大妮在一边说,“俺家一年都花不了十块大洋。”
“别胡说了,你家种地的,能跟咱小姐比吗?”春喜推着大妮出了房门说,“快去看看,茶水烧开了没有。”
已经入冬了,屋子里烧起了暖炕,也许是装了铁门的原因,屋子感觉比去年暖和了不少,至少不用天天坐在炕头上取暖了。
李氏带着剩他娘出门了,要去布庄买布料和棉花,准备回来做新衣裳,因为雪兰想给剩一家人和两个丫头做棉袄。
在雪兰家帮佣是极好的活计,毕竟管吃管住,每月还有三四块大洋。也是雪兰家待遇好的关系,几个帮佣怕被撵,所以特别殷勤。不过雪兰高看了这个年代的穷人,大妮的全部家当居然只有一身单衣……而剩一家虽然有棉袄,可这棉袄破的跟什么似的,都是拆洗了改,拆洗了改,都不知道传了几代人。剩一家每月有八块大洋,又没有别的花销,照理说应该很宽裕的,至少做点棉衣也可以吧,但大部分月钱居然都被积攒了起来,人家小狗剩就穿着破了窟窿的棉袄棉裤到处疯玩。狗剩的爹娘经常说,要攒钱给狗剩买地、买房,准备以后成亲生娃……
雪兰是不能忍受的,让每天出现在眼前的人穿单衣过冬什么的……对李氏说过后,李氏倒痛痛快快答应了。
也许是因为相处久了,有感情了,何况几个帮佣都很实诚,很勤快。又或许是觉得家里的帮佣不体面,怕他们丢人。还或许唱片赚了很多钱,所以心里有了底气,总之她很大方的宣布要给全家做新棉衣。
几个帮佣都很高兴,但大妮当时就哭了,哭了半天说,自己七八岁就被送出去当丫头了,给先前的主家看孩子,挨打,挨骂,还不给饭吃。主家非逼着她时刻抱着那孩子,不让放下来,那孩子两岁大了,她抱不动,只好用布缠在腰上,夏天腰上磨破皮溃烂,差点死了,还是邻居看她没了爹娘可怜,找人介绍了新主家,没想到主家待她这么好……
棉花和布料相对于吃喝来说,算得上昂贵,哪怕最贱的土棉布也很贵,普通种地的老百姓根本消费不起,有些穷家都是一身棉袄全家穿,就是这么可怕。
大妮出去很久了,一直没回来,春喜这边等着冲茶,就出去找人了,结果春喜也不见了踪影。
“怎么回事啊?”三姐蹙了蹙眉,出去找人了,然后也不回来了。
雪兰的身体不好,特别怕冷,一到冬天,恨不能天天缩在炕头上,一见人去了都不回来,还以为李氏回家了,于是把手揣到袖子里,蹬蹬蹬跑去了前院。
一出正门,就听到院子里的争执声。
“我不跟你们走,求你了嫂子,呜呜呜……”大妮哭得很凄惨。
“你哭什么哭,我们是来接你回家的。”一个女人说。
“我给你们磕头了,让我留下吧。”大妮哭着说。
“不知道夫人什么时候回来,我们结了大妮的月钱,就领她回家。”大妮的哥哥说。
雪兰一打眼就看到院子里围了许多人,狗剩他爹和三姐都在,大妮哭着跪在地上,家里来了两个陌生人,男人女人都衣着破烂,皮肤黝黑。
雪兰凑到三姐身边问:“怎么了?”
三姐不理雪兰,对那男女说:“这事我做不了主,你们先在门房处坐坐,等我娘回来了,自会给你们弄清楚。”
“好好,谢谢大小姐。”那女人急忙说。
“不,我不跟他们走,大小姐求您了,别让他们带我走。”大妮哭着朝三姐磕头说。
“你这个死妮子,你干啥呢!”女人过去拉拽大妮。
“嫂子,求您了,求您了。”大妮哭嚎道。
“别在这里嚎丧,让邻居听到了算怎么回事,我们家又不是土匪窝,你哥哥嫂子来接你回家,我们还能拦着不成。快别哭了,随我去后面收拾东西,等我娘回家了,就让你跟着哥哥嫂子走。”三姐利落地说。
雪兰愣愣地望着三姐,怎么说这么绝情的话啊,平时她对大妮和春喜不错啊,有个好点心时,都同学一样分着吃的。
大妮不再哭了,只是低声抽噎,一双眼睛肿得像核桃一样,失魂落魄地跟三姐往后院走去。
谁知一关上了正院大门,三姐就对大妮说:“大妮,别哭,我刚才不那么说,你哥哥嫂子肯定拽着你不撒手,有什么委屈赶紧跟我说,为什么不肯跟他们走啊?”
大妮是个特别实在的姑娘,噗通跪在地上,‘呜’的一声就又哭了。
“你快别哭了,赶紧跟大小姐说说啊。”春喜拉着她说。
大妮只顾着哭,抽噎得上气不接下气。
春喜叹了一声,对三姐说:“大小姐,这事我知道。她哥哥嫂子,要把她……卖到窑|子里去。”
“啊!”三姐惊叫了一声,然后厌恶地皱起了眉头。
在这个年代,买卖人口是个很灰色的地带。明明民国了,追求西方那套自由民主啥的,可是人口却可以买卖,当然这个买卖有一定的说法,必须在当事人的同意下,才算合法买卖,不然就是非法。
“听说她的大侄子生病,下面侄子侄女还有一群,家里穷得揭不开锅,上回她嫂子就打主意要把她送进窑|子。她邻居婶子跟她过世的娘有亲,拦着没让,然后介绍到咱家来了,没想到……”春喜摇摇头说。
“去他娘的!什么玩意!”三姐骂道,“不过是你哥哥嫂子,又不是你老子娘!她怎么不把她自己卖到窑|子去。”
雪兰在一边想了想,对大妮说:“大妮,你别哭,我这里有个法子,能让你哥哥嫂子卖不了你,可是你得自己去摆平你哥哥嫂子,我们只是你的雇主家,如果直接代你出面,可能会惹上官司。所以你擦干眼泪,挺直腰杆,你不是一直跟我说,喜欢我讲的故事里的蓉儿吗?她遇事可不会只知道哭,然后等别人摆布自己,而是想办法解决。”
大妮愣愣地看着雪兰,用袖子抹了抹眼睛,然后点了点头。
“你看啊,我们现在已经是民国了,前清随意买卖人口那套不行了,他们不经你同意是不能卖你的,若卖了你,他们就得坐牢罚款。等会儿你把头发散开,跑到大街上去,路口那边就有巡逻的巡警,你边跑边喊,我哥哥嫂子要强卖我去窑|子,大总统救命,法官救命,警|察救命。或者直接跑去附近警|署,就跪在他们门口撒泼,他们为了面子也会管的。我现在写一纸文书给你,你在上面按个手印就行了,剩下的事由我们帮你说。”
然后雪兰找来笔墨,在纸上写起来。
三姐惊讶地看着雪兰:“你打算干什么?”
“我整天看报纸,这事读到过不少,你看着好了。”雪兰在纸上写了半天,然后找出朱砂盒递给大妮,“这纸上写的什么呢,我也给你说清楚。这纸上写的是契约合同,用老话说,你是我家的长工,已经签了两年。等到两年后,你就十六了,他们连辖制你的资格都没有了。”
大妮点点头,伸出大拇指,重重地按上了手印。然后扯开辫子,打开门跑了出去。她哥哥嫂子都坐在门房屋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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